一日复一日,直等到第六日,仍是天不遂人愿,光秃秃的地上依然未见丝毫菘菜芽苗的痕迹。 苏织儿不免有些急了,忙去请了牛三婶来看。 牛三婶蹲在地里,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才道:“这种子不发芽,缘由多的是,要不是这天太寒,就是这地太干,要说这都六日了,一株苗也见不着,实在是有些……” 言至此,瞥见苏织儿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牛三婶忙将话锋一转,“织儿,你也别急,我们这地儿本就难种庄稼,或是你这种子埋得太深了些,一时长不出来,不如你浇遍水试试,再等两天,指不定就出芽了。” 苏织儿强扯出一起笑,点了点头,待牛三婶走后,按她说的那般舀了缸中的水在地里浇了一遍。 翌日,她起得格外得早,才爬起来,就迫不及待跑到地里去看,可仍是一无所获。 后一日仍是如此。 萧煜自河岸边打水回来,便见苏织儿神色黯淡,蹲在那块种了菘菜的地里,唇角耷拉着,显而易见地失望。 嘴上虽是什么都没有说,可苏织儿这一整日干活明显有些提不起劲。 及至吃晚食时,她心不在焉地将米饭往嘴里送时,蓦然听见对面人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若真不出芽,便罢了吧。” 苏织儿抬首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这个几乎从不在饭桌上主动开口的男人今日居然会同她搭话。 这算是在安慰她吗? 她扯唇笑了笑,“无妨,这回不成,就再继续试试,我可不信我们这地里就真的连几株菘菜都种不出来,嗯……要实在种不出来菘菜,就考虑种种旁的,多试几次,总能有所收获的吧……” 萧煜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这话表面是在同他说,实则更像是她在勉励自己。 或是她这副如野草般坚韧的模样太过熟悉,一瞬间,萧煜脑中赫然闪过一个在冰天雪地中纵然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在坚持练剑的身影。 紧接着,他垂眸瞥向自己的左腿,心底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他曾也相信,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总能有好结果,直到跌落深渊,粉身碎骨才明白并非世事皆是如此。 生于皇家,却有着皇家人不该有的天真,才是最无可救药的愚蠢。 他薄唇紧抿,并未再言语,只默默等苏织儿用饭罢,收了碗筷,起身拿去灶房涮洗。 翌日萧煜起得比苏织儿早些,他踏出灶房,正准备烧水洗漱,余光瞥见院中那块菘菜地,不知怎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不自觉放下手中的水瓢,提步往那厢而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那片耕好的地前,草草扫了一眼,旋即似是早有预料般摇了摇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被苏织儿影响,竟让他心底也生出些许奇奇怪怪的期待来。 然正欲折身回返的一瞬,萧煜却又骤然停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那始终黯淡的眼眸中赫然闪过一点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光亮。 只见他脚边的土地上,窜出了好几颗嫩绿而脆弱的小芽,在熹微晨光中随风轻轻晃动着。 萧煜又凝神看了几眼,便若无其事般回了屋。 他坐在木墩上烧了水,便见苏织儿边用手打理着发髻,边推帘出来。 只她今日并不似先前一般急着跑去院子里看,而是有些犹犹豫豫地往外头瞥了一眼,选择先从锅中舀了水净面。 虽得昨晚说了那样的话,但连着失望了那么多天,苏织儿多少有些丧气,不免害怕今日再出去看,仍会得到令她不如意的结果。 正当她忐忑不安之际,就听那坐在木墩上的人幽幽开口:“再去舀些水,今早吃野菜粥吧。” 苏织儿闻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先不说这人似乎从未差使过她,且分明他离门更近,更方便取水,为何还要让她来。 虽是疑惑,但苏织儿也未拒绝,想着或是他忙着烧火空不出手,便柔声道了句“好”,提步出了屋。 萧煜默默将手中的柴禾塞入灶膛内,旋即起身择昨日苏织儿采来的野菜,不多时,就听院子里蓦然响起一声惊呼声。 很快,苏织儿喜笑颜开地跑进来,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夫君,我们种的菘菜长出来了……” 萧煜垂眸看向她那双复归璀璨的杏眸,自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嗯”,随即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长出来便好”。 看着他这般平淡的反应,苏织儿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头一想,这人似乎从头到尾也没在乎过此事,便也释然,急着跑去告诉牛三婶这个好消息了。 然她并未发觉,她转身的一瞬,男人低下眉眼,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 四日后。 韩四儿一路哼着小曲儿赶着牛车入了兆麟村,心情看似好得紧。 他在草屋前停下,乍一眼望去,险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本荒芜破败的院子里,多了好几块能种的地,其中一块还稀稀疏疏地冒了一片绿芽,那快倒散的篱笆墙也重新拢过了,整个院子看起来规整了许多,终于有了几分人住的样子。 韩四儿惊诧地看了半晌,最让他瞠目结舌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在院子里举着斧头默默劈柴的男人。 不仅去了那满脸胡茬,清爽干净,而且身子看起来虽还说不上壮实,但显然不像先前那般骨瘦如柴了。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信此人确实是萧煜不错,忙笑着开口唤了一声“爷”。 那厢停下动作,侧首看了他一眼,却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又埋头继续手上的活。 韩四儿见状不禁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这位爷虽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人样,但果然还是这般不愿搭理人的死性子。 在屋内做饭的苏织儿闻见动静,疾步出了屋,瞧见韩四儿,登时笑道:“官爷,您来了,进来喝碗茶。” “诶,好。” 韩四儿入了草屋,将手上的米粮搁在了灶上,看着同样大变了模样的灶房,不禁在心下感慨。 果然还是成亲好,且亏得是娶了这个,若是先前那些娇娇滴滴,压根不会干活的姑娘,外头这位爷的日子可就没现在这般舒坦了。 苏织儿泡了一碗茶递给韩四儿,便见他伸手接过,恭敬地唤道:“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苏织儿只觉浑身别扭,忙道:“官爷别这般叫我,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呼,您唤我织儿便行。” 韩四儿可不敢这么喊,他笑笑没答应,只从袖中摸出一物来,“夫人,你和爷成婚,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这些便当是随礼了。” 苏织儿懵然地看了眼被塞到手中的小袋,听着这响儿,不必猜都能知道里头是什么,她试着颠了颠,估摸着至少有二钱。 “这,我怎好意思收的……” 虽听她这般说,但韩四儿眼见她将手攥得紧紧的,可没一点要还回来的意思,便笑道:“您拿着,里头还有些是咱县太爷给的,是贺你和爷新婚大喜的。” 这钱盛确实给了钱,但韩四儿可不敢讲,其实并不止这些,他从中眛了一大半,苏织儿手上的不过是剩下的。 他们那位县太爷近来心情好,似乎是调任之事终于有了指望。听他们师爷说,接任的是个年轻的京官,也不知招惹了哪个大人物,被贬谪至此,故而他们如今这位县太爷才能有机会摆脱沥宁。 苏织儿捏着手上这笔对她来说着实不菲的银两,蓦然想起一些事儿来,她警惕地望了眼仍在外头劈柴的萧煜,迟疑着开口。 “官爷,这……先前我也不好问,如今既得嫁给了我夫君,总是免不了好奇……”她顿了顿道,“我夫君他……出身是不是还不错,不然不会连县太爷都帮着替他寻伺候的姑娘……” 看着苏织儿试探的目光,韩四儿眼眸暗暗转了转。 看她这般反应,显然对萧煜的身世一无所知,外头那位爷既然选择不说,想必是不想让她知道,他也不敢多嘴生事。 毕竟,那位爷的出身,确实有些特殊。 说了,莫不是会将眼前这女子给吓跑了。 他思虑片刻,才含糊其辞道:“好像是还不错,但这具体的我所知也不多,只听闻找伺候爷的姑娘一事是爷家中帮着打点过,给了不少钱的,所以……” 说着,他凑近苏织儿,刻意暗示:“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夫人你还能不懂吗?” 苏织儿生在兆麟村,长在兆麟村,对这官场和世家之事可谓一窍不通,听韩四儿道了三言两语,便被彻底唬住了,不但没察觉出里头诸多蹊跷,甚至还点点头,颇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她看向在外头默默干活的萧煜,想到他从前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便忍不住在心下感慨。 就算这家族再显赫,可一朝天子发怒,真要落得被流放这般境地,谁也阻止不了。 就是家世好的,总会比寻常为奴为婢的流人过得稍好些,还能让官差一口一个“爷”的恭恭敬敬地喊你。 不过纵然再好,也到底还只是个流人,终究要被困在这个苦寒的地方,一天天地熬日子。 韩四儿走后,苏织儿看了他带来的东西,就是一小袋粝米,两个鸡蛋和几株菜蔬,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并未因为她嫁过来而多给一些。 但好歹手上还有二钱银子,正好可以去镇上添置些东西。 夜里苏织儿试着将所想同萧煜说了,毕竟这银子是给萧煜的,并不是给她的。 不过如她所料,她这位夫君一如既往吐出那句“随她”,一点不在乎她怎么使这笔银钱。 正好第二日一早便有去镇上的牛车,苏织儿当夜便在心下打算好了要买的东西,不过翌日起来时仍是问了她那夫君可有想要的东西,他自是淡声道了句“没有”。 苏织儿便也不再多问,背了个竹篓,跑去村口赶牛车。 她上一回去镇上,还是在年前,就是在那镇上庙会,她好巧不巧被那孔乡绅看中,险些便要入了那炼狱。 此番一人去镇上,苏织儿特意用一块麻布遮了半边脸,以防一个运道不好,又逢着上回那样的事儿。 这个镇子叫青水镇,才入了镇,便能看到两边设有不少摊肆,还有零零散散一些衣着褴褛的人蹲坐在角落里,面前胡乱摆着些东西,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以此换着什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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