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没吃过晚食,但这倒是正好了。 她自竹篓最底下摸出一物,献宝似的给萧煜瞧,“夫君,你瞧我买了什么?是肉呀,我们有肉吃了!” 见她提着那一小块肉眉开眼笑,一双潋滟的杏眸若缀了星子般璀璨,萧煜心下陡然生出一种道不清的微妙之感,甚至一瞬间,觉得这间逐渐被暮色吞没的灶房也亮堂了起来。 “夫君,这肉你想怎么吃,要不肥的留着炼油,瘦的和菘菜炒着吃,可好?” 见她分明早就打算好了,可仍是昂着脑袋问自己,萧煜一如既往淡声答:“都好,随你。” 说罢,便取了角落里堆放的柴禾,坐在木墩上帮她升起了灶火。 苏织儿小心地用菜刀将那肉分成肥瘦两块,再将那肥肉切碎一些,放进放了小半碗水的锅中熬油。 剩下的一块瘦肉,则搁在了一旁,留着之后吃,幸得沥宁的天寒,这肉不容易馊,尚且能保存几日。 不消一会儿工夫,一股浓浓的肉香便在灶房中飘散开来,苏织儿止不住吞了吞口水,用锅铲时不时搅动着,以防肥肉黏了底。 大抵一炷香后,她捞出里头已然金黄焦香的油渣,把炼出来的油倒进了一个小碗里,等它冷后,便会凝成白玉一般的猪油,之后一段时日,他们便有油吃了。 苏织儿埋头数了数捞出来的猪油渣,拢共有九颗,便拿了四颗直接与切好的菘菜一炒,便是他们今日的晚食了。 她在另一口锅中盛了粝米饭,又将菘菜里的油渣挑出来,三颗放在萧煜的碗里,她自己的碗里则只放了一颗。 饭菜摆放罢,苏织儿便放下卷起的衣袂,喊萧煜过来吃饭。 因着今日这晚食吃得着实有些太晚,没有油灯的屋内暗沉沉的,只能勉强看清坐在对厢之人的轮廓。 可苏织儿倒是不在意这些,毕竟这用油渣炒的菘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些,光是嗅着这香气便已是心满意足。 她今日这饭吃得快,眼见碗里的米饭都要见底了,她才不舍地夹起碗里那唯一一块油渣往嘴里送。 浓浓的油香带着些许焦香在唇齿间流连,苏织儿嚼得特别得慢,唯恐一下就给吃没了,毕竟那位韩官爷可不会次次送钱来,这样的好东西很难得才能吃一回,下次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吃完这唯一一块油渣后,她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唇,却骤然听见筷箸磕碰到碗壁发出的一声脆响,似有什么落到了她的碗内。 “我不大喜这个,莫要浪费了。” 黑暗中,苏织儿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冷冷清清的声儿,眼看着他说罢,起身拿着自己的碗筷出去了。 苏织儿不明所以地用筷子在碗里轻轻划了划,顿时眸光一亮。 是两片油渣! 这般好东西他都不喜欢。 正好,可便宜她了。 或是得偿所愿吃了三块油渣,苏织儿这夜睡得很好,还做了美梦。 翌日一早,便端着剩下的油渣兴高采烈地去对面寻牛三婶。 牛三婶家有三个孩子,家中五口,恰好一人一颗,也不必让来让去的。 这是她昨儿便打算好的。 看到这般好东西,牛三婶开始时拼命推却,但最后还是没能犟得过苏织儿,只得硬着头皮收下,又热情地拉着她去屋里说话。 苏织儿特意送来油渣,确实不仅仅是为了答谢牛三婶夫妇这段日子来的关照,也有旁的目的在。 她在三婶这屋里睃视了一圈,旋即将视线定在挂在墙上的一张长弓上,似是无意般开口:“婶子,说来,过两天就要开山了吧……” “是啊,就在后日。”牛三婶边缝补着小儿顽皮弄坏的衣裳,边道,“没办法,几十年的老规矩了,虽也不知从何时传下来的,但也是求个心安,祈望山神保佑,这一年村里人上山都能平平安安的……” “不过这几年,也不知是不是运道不够好,没见他们猎得什么像样的回来,最后还不是大家伙筹了钱买了头羊羔供奉才算了事,哪像当年呢,尤其是你爹,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牛三婶停了手上的活,笑着回忆起来,话匣子甫一打开便关不住了,“你爹身强体健的,又身手了得,那年跟村里人上了山,猎了一头好大的山猪回来,那獠牙比我胳膊还要粗上许多呢……” 苏织儿含笑听牛三婶兴致勃勃地讲着关于她阿爹的事,眸光却渐渐黯淡下来。 虽都说她爹是抛妻弃女的混蛋,但自小她却也常从村人们口中听到关于她阿爹的事。 他们说他长得人高马大,习得一身好武艺,且待人和善,帮过村里不少人,那时几乎没有人不道他好的。 可他们记忆中切切实实的存在,对苏织儿而言却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她只能拼凑村人们的只言片语,努力想象着她爹的模样。 苏织儿也曾幻想过,若有他们口中那样的英勇可靠的爹爹护着她长大,她定然不会是现在这般吧。 只可惜…… 并没有如果…… 牛三婶说得兴致勃勃间,偶一侧眸,才察觉到苏织儿低落的情绪,晓得是触及了她的伤处,赶忙闭了嘴。 “哎呀,你瞧我,这么久以前的事还拿来说。”牛三婶将话锋一转,“不过,听说今年村里人都对刘武那小子寄予了厚望,去年他可是差点就猎得了一头鹿呢,指不定今年还真能猎得像样的贡品回来。” 苏织儿想知道的并非这些,她朱唇微抿,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婶儿,只要是住在这村里的,都得去吗?那……周煜也……” 看着她面上浮现的担忧,牛三婶骤然反应过来,她这是怕自己新婚的丈夫腿脚不便,进山有危险。 “这……我也说不好。”牛三婶实话实话,但看苏织儿愁眉不展的样子,又道,“祭神一事年年是里长主持,要不到时你同里长说说,他当是能听,毕竟这周煜是流人,也不算是兆麟村的人,不一定要守咱们这儿的规矩……” 这也算是个法子。 “嗯。”苏织儿点点头,“多谢婶儿。” 她又在牛三婶家坐了片刻,便急匆匆起身告辞,为防夜长梦多,也不敢耽搁,径直去了趟里长家,然不凑巧的是,里长不在,听他媳妇说是去镇上办事了,明日才回。 苏织儿只得悻悻而归。 进山一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那夫君去的,虽不一定有危险,但她对他有愧。 原本他作为流人,是全然不必参与此事的,可谁让他被迫娶了她呢,她是兆麟村人,如今他同她一道住在兆麟村,便也算是这里的人,故而很难逃脱这场祭祀。 想到他那条瘸了的左腿和行动不便的模样,苏织儿心底的愧意更深。 她掐了掐掌心,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明日一定要想法子说服里长才行。 苏织儿心事重重地缓步回草屋去,临到门口,却见一个高壮的男人正犹犹豫豫,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她一眼认出正是刘武。 “刘大哥。”苏织儿出声喊道。 刘武猛一激灵,转头看来,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织儿,他们说你住在这儿,我……我是给你送你订好的锄头来的。” 刘武说着,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锄头递给苏织儿。 “多谢刘大哥。”苏织儿往草屋内看了一眼,客套道,“要不要进屋喝碗茶再走。” “不了。”刘武摇头,他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汗,犹豫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来,“织儿,这个,也是给你的。” 苏织儿垂眸看了一眼,却并未伸手接,“这是什么?” “是饴糖。”刘武忙解释,“是我娘爱吃,我才带了一包回来,我多买了些……我记得你幼时最喜甜食了……” 他又将这包饴糖往前递了递,却见苏织儿如见着烫手山芋般蓦然往后退了一步,“抱歉啊,刘大哥,这糖我不能收……” 刘武递糖的手就这般僵在那儿,看着苏织儿刻意疏离他的模样,他心下难受得厉害,纵然知道在这儿说这些话不好,却仍是忍不住开口。 “织儿,你知道吗,其实我那么努力去学手艺,盘下现在这个铺子,就是为了多攒着钱将来能跟顾叔求娶你……” 孔乡绅那事儿他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他猜测织儿大抵是因此才迫不得已嫁给现在这个夫君的。 故而他才不甘心,若那时他也在,定会奋不顾身保护织儿,那是不是意味着织儿也有可能会选择他呢。 听到刘武口中吐出的这话,苏织儿吓得忙四下张望,唯恐被人听了去。 其实就算刘武不说,苏织儿也知晓,她并非傻子,不是全然看不出刘武对她的心思。 说实话,苏织儿也曾认真考虑过,若将来要靠嫁人来摆脱顾家,刘武无疑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他心地良善又勤劳肯干,定会是个好夫君。 可无奈老天惯是爱捉弄人,她偏生遇到了那个孔乡绅。 纵然刘武再好,也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寻常百姓,在那般境况下,就算愿意替她出头,也根本护不住她。 见他这般不顾她的名声在这里说这样的话,苏织儿心下气恼得不行,本想斥他几句,然看到刘武眼底的失落伤感,心顿时便软了下来。 她知道,刘武和那道貌岸然的方升不同,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可如今的她可承受不了他这份真心。 毕竟她已为人妇,最惧的便是那些蜚短流长。 她思忖半晌方才开口,“刘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织儿不瞒你,也同你道实话,若我没有嫁给我如今的夫君,或许真的有可能嫁给你……” 苏织儿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同刘武说道时,全然没有发现身后走近的一人在闻得此话时,骤然停下了脚步。 “然那只是可能,毕竟这村子里有不少姑娘都想要嫁给刘大哥你,如今我已成亲,我夫君待我很好,还请您往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们怕是不便再见面了。” 刘武的双眸在听到“可能”二字后,倏然亮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黯淡下去。 苏织儿这话既说得委婉又分外决绝,像是在安慰他不想让他太难过,又将他的希望打破地彻彻底底,没留一丝余地。 他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视线偶一上移,蓦然定在了那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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