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知晓他活着的可能甚是渺茫,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他还活着,他定还活着! 苏织儿的直觉并没有错,此时,那顶上尚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林中,萧煜正虚弱地藏在一个低矮隐蔽的山洞里,他背靠山壁,半眯的眼眸猩红可怖,一身浓重的杀气未褪。 他身上的衣衫沾满血污,手上也正捏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而就在他的身侧,躺着一头露着利齿,脖颈被生生划开,正逐渐冰冷僵硬的狼。 萧煜呼吸急促,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着,因着毒发,此刻,他浑身上下好似遭了车裂一般,剧痛难忍,不得动弹,只庆幸这神志倒还算清醒。 他扭头瞥了眼手上的匕首,薄唇微抿,不曾想到头来竟是临走前那苏织儿塞给他的匕首救了他一命。 他原以为,他已真的不在乎生死,可在那狼发现了他,恶狠狠扑过来的一瞬,他还是举起了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它最脆弱的脖颈,精准利落地划开了它的咽喉,一击毙命。 然即便逃过了葬身狼腹的下场,如今的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右臂和右腿惧被咬伤,毒发的剧痛加之伤口的疼痛,令仍死死隐忍的萧煜的后背已然被彻底汗湿,鲜红的血正不断地透过伤口涌出,染透了他的衣衫,渗进了他身下的土地里。 想必很快他便会因失血过多,在这偏僻冰冷的洞穴里,静悄悄地断了气息,落得和身边这头狼一样的结局。 思至此,萧煜唇角微勾,倏然冷笑了一下。 这大抵是他那三皇兄最想看到的吧。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仿若听见铁链碰撞的声响,脑中旋即浮现手脚被粗沉的镣铐所缚的画面,带着倒勾的马鞭被淋上了盐水,一下一下重重抽打在他已血肉模糊的胸口和肩背上。 在他跪在冰冷的青砖上,遍体鳞伤,双手被悬吊在半空,已然奄奄一息之时,他听见他那三皇兄的低笑声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几分称心如意的嘲嗤。 “小六,这么些年,就数今日的你看着最为顺眼,你有如今的下场,只能怪你自作自受,没有好生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贵人所生的贱种,就该这样低着头,卑微地伏在我的脚下,而不是盖过我的风头……” 一只手轻轻落在他已然被打折的左腿上,紧接着却是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扭,令他因着剧痛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 如愿听到这声惨叫的人,却是当即愉悦地笑起来。 “在父皇面前不可控地像野兽一样发狂,然后被生生打断一条腿的滋味如何,若非骨肉情深,我奈何你不得,你今日废的岂止是这条腿……” 男人言至此,语气中的笑意淡去,逐渐化为浓沉而冰冷的恨。 “算你运气好,不然我不仅想废了你的腿,让你再不能纵马驰骋,在围猎上越过我拔得头筹,也想折了你一双手,让你拿不起棋子与人对弈,当你那被京城人人称颂,颖悟绝伦,光风霁月的六皇子……” 那人似乎还不解气,停顿片刻,蓦然笑着道:“你以为,父皇真的疼爱你吗?你以为他真的没有察觉这桩案子有诸多蹊跷之处吗?他不是不清楚,只是诸般权衡之下,仍是选择相信我手上的证据……小六,你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父皇手中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你昔日那些良师益友,如今都忙着与你划清界限呢,哦,对了,除了那个向来傻得出奇的十一,还替你去向父皇求过一次情,除此之外,谁也不愿帮你……” 他俯身附在他的耳边,如恶鬼般讥笑着,一字一句彻底摧毁他的希望,“小六,你看,你背后谁也没有,没有人在乎你了……” 是,不会有人在乎他了…… 萧煜蓦然笑出了声,可恰在此时,一张蹙眉担忧的昳丽面容却骤然跃出了脑海,令他不自觉睁开了眼。 似乎还有一人…… 但她当不会记得他太久吧,也不知等他死后,她会不会给他敛尸。 想起那日在柴门口听苏织儿亲手说的话,他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想必于她而言,还是他死了更好,这样她便能如愿与她本就想嫁的那个铁匠长相厮守。 而不是守着一个没用的瘸子。 毕竟从一开始她便不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萧煜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神志越来越模糊,似被逐渐拉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看来这回,阎王爷终是愿意收了他了。 正当他复又闭上双眸,静静等死之际,却恍若听见一声揉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周煜”。 他蹙眉睁开眼睛,以为是自己生了错觉,然很快又是一声,且愈发清晰起来。 他听得出来,是她…… 伴随着喊声的还有零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站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甚至能听见那些人的说话声。 可他藏身之处太过隐蔽,洞口狭窄且被草木掩盖,若非那头狼嗅到了他的气息寻来,他当是很难被察觉。 萧煜薄唇微张,可因着太过虚弱喉间发不出一点声响,他垂首看了眼手上的匕首,思忖片刻,强忍着伤口的疼痛,用力往洞口的方向抛去。 然那匕首并未被丢出去多远,只落在洞口的杂草上,几不可闻的声响轻易被说话声吞没。 紧接着,他听见外头有人劝道:“织儿,这一片我们都已寻过了,周煜当是不在这儿,要不我们去别处寻吧……” 片刻后,随着一声迟疑的低低的“嗯”,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听着那带着他活下去的希望越来越远的声响,萧煜却并未流露出半分焦急,反释然地轻笑了一下。 他已努力过。 但看来,是老天不想让他活。 呼吸愈发艰难起来,萧煜认命地放松身子,倚靠着洞壁,试图让自己死得稍微好受些时,洞口掩盖的草木被扒开,突如其来的光刺得他几欲睁不开眼。 “周煜!” 一个娇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这道光里,在稍一怔愣后,哭泣着向他跑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萧煜感受到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也不知是不是这份久违的温暖,燃了他微淼的生志,竟化作一双手,再次将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他生生拽了回来。
第25章 养伤 极北的沥宁, 纵然到了四月间,春日的气息仍是有些微薄,午后没甚暖意的日光透过纸糊的窗扇照进来, 令缓缓睁开眼的萧煜蓦然有些恍惚。 他稍稍侧首, 便见一人正半倚在炕桌上,缝补着一件被撕破了口子的旧长袄, 她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衣裳, 修长纤细的手指捏着针,缓慢地抽拉着棉线。 炕桌一角搁着只缺口的粗瓷瓶, 瓶中插着两朵小野花,娇小粉白的花朵映衬着女子温柔的眉眼,显得她愈发妍丽明媚。 萧煜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那厢似是感知到他的视线,缓缓抬眸看来,他才颇有些心虚般飞快避开了目光。 “夫君,你醒了!”苏织儿眸光一亮, 霎时喜道。 见萧煜半撑着要起身,她忙放下手中的衣裳,上前制止,“你别乱动, 你伤得很重,且得好生休息着。” 她这夫君也是命大,被寻到时半边身子血肉模糊,流了那么多血,几乎没了气息, 竟也强撑着活下来了。 “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刘大哥将你背下山后, 村里给人瞧病的张婆说你大抵活不成了,是牛三叔将他藏着的一株几十年的山参拿出来熬了,给你强灌下去,这才保住了你一命……” 见萧煜薄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可却喉间干哑难以出声,苏织儿忙下炕自灶房倒了碗热水来,垫高了枕头喂给他喝。 温热的液体入了喉,萧煜的嗓子才舒服了些,他清咳了几声,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幕,哑声道:“你进山做什么?” 深山里危险,而且前头才遇了狼,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当真是不怕死吗? 见他还有气力蹙着眉头质问她,苏织儿不由得舒了口气,看来他的状况比她想像的还要好些。 苏织儿当然怕死,比谁都怕,可她也怕,他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她之所以入那深山,一则确实是担心萧煜,但她终究也是自私,不希望因着此事而愧疚终身。 但她不可能全然说实话,须臾,只微垂下眼眸,“你是我的夫君,我如何能不去,何况我们新婚才不过多久,我可不想当寡妇……” 萧煜凝视着她略带伤感的面容,薄唇微抿,顿了顿,又低声开口:“你怎知我在那儿的,那时我分明听见……” 听见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也不知。”想起那日的情形,苏织儿也觉得颇为奇妙,“许是直觉吧,我总觉得你在那儿,走了几步,便又回来看,结果在洞口发现了我给你的那把匕首,后来就寻到了你……” 言至此,她忍不住勾唇而笑,“如今看,我的直觉还挺准的,就好像谁在引着我往那厢去似的……” 不过也幸得她发现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只怕再来十株山参,她这夫君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萧煜闻言长睫微垂,沉思片刻,唇角倏然露出浅淡的苦笑。 看来,是老天不愿收了他。 正说着,苏织儿隐隐嗅见自外间飘进来的香气,蓦然想起什么,柔声问:“夫君,你可饿,我煮了粥,在锅里熬着呢,我给你盛些?” 听那厢低低“嗯”了一声,她掀帘出了内间,揭开锅盖,舀了半碗熬得正好的粝米粥。 躺着喝粥也不便,苏织儿本想进屋就将人扶起来,不曾想端着粥入内时,那人已然自己强撑着靠墙坐了起来,正垂首默默盯着自己身上各处被包扎好的伤口瞧。 不得不说,她这夫君伤得着实有些重,除了胸背零碎的擦伤,右上臂和右边大腿也被那恶狼咬了两个血淋淋的口子,加之他本就瘸的左腿,如今完好的似乎只有左边臂膀而已。 见萧煜剑眉紧蹙,神色颇有些复杂,苏织儿唯恐他心下难过,忙安慰:“幸好没伤着骨头,张婆说养一阵子当就能好了,没什么大碍。” 她低头吹了吹滚烫的粥水,待稍凉了些,才递给萧煜,萧煜下意识抬起惯用的右手,但一下牵动了上头的伤口,疼得他顿时蹙紧了眉头。 苏织儿见状,迟疑道:“夫君,要不……我喂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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