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妍旎坐在那,身上裹着的斗篷衬得她的脸更小了些。但是她面上的表情还是能瞧得分明,那应该是一种云销雨霁的暗自庆幸。 他看着宁妍旎蹙着的眉微微松了下,捻着黑子的细弱指根紧了紧,眸中含着些不敢透出来的欣喜。但是她很谨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让容妃想往下试探的话哽在了喉间。 她们的对弈很没意思。 宁子韫扫了一眼棋盘,便见稳扎的黑子和胡乱的白子局势分明。她们才行了几次棋,白子就见了颓势,然而容妃根本不知道,她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一下。 但是宁妍旎也没说破,她耐心地执着黑子,没有因为容妃棋艺拙劣而显露出半分的优越和自傲感。 她好像向来便是如此,对她人都是温柔谦和的良善,除了他。 只有他,没被她这样温软地对待过。 宁子韫说不出的烦乱,忍不住又唾弃起了自己。他跟自己说了不要过来,不要再想起这张勾人又拒人的脸。 但是事情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他的脚步就已经迈到了这,目光又忍不住地往她那边瞧去。 宁子韫抿着唇,脸色凝重地站在那。 容妃老早就瞧见宁子韫来了,现在看着不远处他这愈来愈骇人的面色,更没心思下什么白子黑子的。 容妃兀自强笑了一声,“哈,公主这棋艺可真是不赖。本宫突然想起还有事,改日再来讨教,改日一定来。” 容妃的目光一直望着她后右方,应该是有什么人来了。宁妍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她执着黑子的手便是一顿。 两息之间,大步而来的大片阴影就到了跟前,他坐到了容妃让开的位置上,抬眼看向还滞着的宁妍旎。 残局被搅,黑白子被收分回了棋盅。宁子韫伸手将白子推给了宁妍旎,语气平平道着,“与我下一盘。” 容妃哪还敢留下来,她看到宁妍旎将黑子直接掷在棋盘上,一副不愿与宁子韫对弈的模样,容妃就赶紧退了几步准备离开。 但是出乎她意料地,宁子韫的声音虽然很漠然,但是却没生气。他竟然对着宁妍旎说着,“与我下一盘,赢了我,我便应承你任何一个条件。” 这近乎是循循善诱的语气让容妃几近毛骨悚然,她转头过去瞧宁子韫的神色,被他冷漠的眼神一望,容妃只得带着自个的宫人赶紧出了承禧宫。 竟然愿意应承她任何一个条件,容妃满脑子都被宁子韫这话惊住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宁子韫的棋艺究竟如何。但是宁子韫让人来给她棋盘,叫她来与宁妍旎对弈时,宁子韫可没承诺过什么给她。 气死个人,容妃跺了跺脚,她对着身旁的大宫女说着,“明日我们还来承禧宫,以后日日来。” 从宁子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难不成真得从宁妍旎身上着手,容妃跺着脚,上了轿辇离了承禧宫。 “那我若是输了呢?”宫人被屏退了下去,院中此时余下宁妍旎和宁子韫二人。不止容妃,宁妍旎被宁子韫那句话也说得心动了。 但是她不确定,若是她输了呢。 “赢了我,我便应承你任何一个条件,反之亦然。”宁子韫抿着的唇松了些,唇角勾了起来,“若我是你,我便直接应了,横竖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输的。” 又是这般恶劣的言语,宁妍旎咬了下唇。她想起上回出宫,在马车上太子与宁子韫也曾对弈过。 那时太子一直被她分了心神,宁子韫下得很是专注,但是宁子韫还是很快便输了。宁子韫常年便是驻在朔边营中,也没听闻他棋艺有多超群。 宁妍旎抬眸回看了宁子韫,“好,那便下一盘。你若再敢食言,今后我也定当不再受骗上你的当。” 宁子韫不在意地嗤笑了声,淡淡提醒她,“这话,你可要自己记清楚了。” 宁妍旎不敢有分毫轻慢,她凝了凝神,执起白子,先下了起来。宁子韫执着黑子,态度和表情却很是闲散。 他甚至还有心情,几次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宁妍旎。 这会她终于不再是那般嫌憎的神色,只是屏气凝神,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与他的对弈之中。 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有关他的事。 宁子韫突然有些舍不得让这盘对弈结束,甚至有一瞬,他在想要不要让她一两子。 ◉ 第四十八章 宁子韫目光落在他对面这裹着斗篷的女子, 映着冬日的阳光,她娇细的脸像带着层柔绒的杏花。 寒风打得楸树上的一小节残枝末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那木画紫檀棋盘的纵横道上。 宁子韫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 伸手将扰着她视线的残枝拨落在地。 他们从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下过棋。 宁子韫意外地发现,宁妍旎的棋艺其实还不错。如果她和太子对弈, 太子也未必就能胜过她。想起太子, 宁子韫便收回了想让她一两子的念头。 宁妍旎手上还执着一个白子。 她是在行了十几步棋之后才发现, 宁子韫的棋艺完全不像上次他与太子对弈时的那样差劲。甚至可以说, 宁子韫的棋艺应该很好。 温府没那么多的条框陈规,宁妍旎幼时便与兄长一起读书识字。她的书画向来便是夫子夸好的,棋艺也未落下。就算她的棋艺称不上是绝顶的好, 但在当年, 也曾胜过了许多允城的夫子。 但是现在,宁妍旎看着面前的半局棋盘。她执着白子, 抵着下巴凝神忖着。 她每下一步棋,宁子韫几乎只是看了一眼, 便跟着落了子上去。他的面色如常,每一步棋却都下得将她往危路上逼,让她每次的还击都有些力不从心。 就算再思再忖,她也胜不过。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 才发现宁子韫这人之前伪饰得就连对弈,都是在他们面前诈败佯输。 宁妍旎蹙眉, 牵着微落在棋盘上的袖口, 她执着白子的手不甘心地又落下了一枚白子。 “棋艺还不错。”宁子韫难得有这样的耐心,还淡淡地点评了一句。 话是夸着人的话, 但这句话放在此时, 宁妍旎却觉得有些讥讽。 几次行棋之后, 宁子韫还未觉得无趣,宁妍旎倒是先把手上执着的白子丢回了棋盅。 “你胜了。”宁妍旎再不想认输,却不得不承认,看着宁子韫的棋艺,她确实胜不了他,“你说吧,要我应承你什么。” 她的眉蹙得很紧。 说完这话之后,宁妍旎抬眸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继续说着,“真是想不到,容妃娘娘竟然听从你的授意。” 宁子韫本微扬起的眉梢放了下去,有些出乎他意料,她竟然这样就猜到了。 他默了下,没有否认。 “那,之前的廷花会上,容妃和我案上的那盏茶水,你事先早就知道,而且你还推波助澜。” 宁妍旎刚才执着白子,盯着棋盘的时候,就突然将之前的事情想透彻了,“容妃听从你的安排,那个余三小姐也是你的人。” “你当时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你就是要迫得我走投无路,让皇上如愿以偿。然后让我去求你,明面上你在庇护我,实际上你明明就是这一切发生的罪魁。” 宁妍旎愤然说着这话时的气息有些不稳,看着他无声承认了之后,她的眸中也不知道是带着自嘲,还是带着厌恨。 那件事全部的事实真相,几乎就是她猜的那样。他之前那样安排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但现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宁子韫的薄唇放平了。 那时的他是愠怒着宁妍旎竟然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所以在知道了那事之后,他才推波助澜了一下。 “那些事全部都已经过去了。”宁子韫的眼神落在棋盘上,“我今日来,只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他和她从来便都不是感同身受,轻描淡写一句过去了,就觉得真是过去了。如果不是她提起,是不是宁子韫也忘了。 宁妍旎觉得心口阵阵窒意,过了好一会,她才开了口,“那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你让容妃来,设了这棋局,又是想我应承你些什么。” 没等宁子韫开口,宁妍旎就兀自轻嘲笑出了声,“你是想上.我的榻,还是想让我再去帮你做些什么龌龊的事。” “其实你大可以省了这局棋,我余下不多的家人都在你的手上,你想让我怎么做,你直接说,我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 他们两人,同坐在一个院中,中间隔着的那张桌案不过四尺,却远得堪比天堑壕江。 宁妍旎站了起来,抬手将身上的斗篷系带解了,她道着,“就现在?” 她的手还准备解了腰间的束带,面上带着的却全是无助屈辱的透白。 看得宁子韫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昨夜一宿未寝,今日没有别的心思,真的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罢了。 刚才对弈时已经消散了的愠意,此时又在宁子韫心口上翻腾了起来。听着宁妍旎那般自轻的话语,他便有说不出缘由的心烦意乱。 “我说了,我今日只想与你说说话而已。”宁子韫有一瞬地失了神。 但很快,他回神,怒不可遏地让宫人退远了些,自己起身,捡起地上那蜜合色的斗篷。刚想抬手为她披上,她却避着退了几步。 宁子韫心里被她这举止击得像堵了块巨石,不上不下就搁搅在那里。偏偏她说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宁子韫恨声道,“这棋局,你输便输了,不用应承我任何的条件。” 他这话之后,宁妍旎却偏过脸,不回他一句话。院中一瞬之间,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宁子韫面色沉着,他的耐心不多。一手还捏着那件蜜合色的斗篷,他一手便探过去,钳着她的下巴,迫着她的脸转过来。 只是转过来的小脸上,满是湿湿凉莹的泪,让宁子韫的手骤然松了下来。 宁妍旎湿颤着眼睑,看着他。 她轻笑着,“也是,你哪会在乎,你现在还需要我应承你什么条件。你现在想进哪个宫,上谁的榻,谁还敢多说一句。” “只有我,需要被人指指点点,任着你来这,被你肆意轻贱。” 她的每句话都话里带刺刺着他,但每句话也说得让他不知道回些什么话,才能安抚下她。 宁子韫简直要怒急攻心了,他一字一句咬牙说着,“谁敢,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杏眸中还有泪簌簌地往下扑落,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说一句话。 宁子韫想让她再说下去,却觉得自己心口也是憋闷难忍,愤懑欲裂。他把那件斗篷掷在棋盘上,转身离开了承禧宫。 宫人纷纷跪倒了一地。 宁妍旎的泪也随着他的离去慢慢止住了。她伸手拿起了棋盘上的斗篷,搭披上身之后,细白的指根将它往身上拢紧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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