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输了棋时,她就很担心宁子韫又提出什么她承受不住的事。 她指责宁子韫时,确实很生气,不过她也属实没想到,宁子韫这次竟然就这么被她气走了。 今日这一哭,不知道能不能让宁子韫扫兴个几日,也不知道下次宁子韫又会如何对她。若是要让他对自己失了兴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妍旎裹紧了斗篷,望着院中那还经着冬日的珠兰,尔后缓步回了殿内。 出了承禧宫的宁子韫,面色清凌难看。 福宁殿内。 云顶椽梁,金漆龙雕。高巍朱檐下,鎏金炉里的香已多日未点上。禁卫军森严地守着,留下伺候的宫人只余了一个。 那蜷在榻间的垫褥子上的人,身上的光壁龙纹袍服已经黯了色。 他也曾经历过两朝皇位更迭时的风雨,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大逆,又如此让他意想不到。 殿内大踏步的冷厉脚步声传来。 “朕的儿子,你来了。”皇上奋力起身,他的声音沙嘎,面上试图带着抹慈色,却是因内心实在不平而露了抹恶色。 他看着宁子韫脸上那明显难看的神色,心里不由地有了这十数日被囚以来的第一次快感,他忍不住出言讥嘲,“权势现在不是已经尽落在你手,怎么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宁子韫冷着一张脸,他现在没有心情,连一句废话都不想费在他身上。 身后跟着的杭实一手端着朱砂印泥和笔墨,一手执贴金色卷宗物。他将东西放在了皇上的榻前,没有退开的意思。 皇上怒笑得胸腔内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他抖嗦着手,怒骂着,“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竖子,竖子。” “待太子回来,拨乱反正,朕,朕定不饶你。” 皇上都已经忘了,当时谁图着朝堂制衡之术,来扶了一把宁子韫去压制太子,现在反倒还指望起了太子。 “东宫已经倾覆,皇上这么惦念太子,待来日,杭实会记得差人将太子的尸身送到这殿里,让皇上日日望着,日日抱着。”杭实在旁沉声替自家主子应着。 皇上哪被这么一个侍卫迫吓过,他一下的愣怔之后,便开始大嚷怒骂。 整个殿内瞬时充斥满了皇上的怒骂声,想起宁妍旎面上的泪,宁子韫更是听得头疼欲裂。 当年温府倾覆破败,还有这人不堪的一笔。温府家主温承厚在当年皇上还是皇子时便为他出财出力,却没想到皇上在登上皇位之后,却给了温府这么致命的回报。 若是宁妍旎知道了当年的全部真相,她,宁子韫没继续想下去。他冷眼最后扫了一眼皇上,“他再不愿,便直接把他手切了。” 自家主子对什么向来都是悍然决断,可能,只是除了承禧宫那位。 翌日,朝上中书令便同几位阁老携着皇命站在殿前。 言之太子失德忤逆,皇上病重,立诏将皇位直接传于瑄王宁子韫。太常太卜奉诏测算日子,未到元朔,便有新帝登基的吉日。 兹事体大,这事一散朝,立马满宫城便传得沸沸扬扬。 宁妍旎听到这消息时,滞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宁子韫登基的这日子,离现在,不过也就九日。 九日,她心下默数着。那这几日他应该很忙,应该忙到忘了她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好便是,他再也记不起她来。 说起来也好笑,这清闲无人扰的日子,也不知道算是谁的吉日,宁妍旎执起银剪子,在案上又刻了一道划痕上去。 案上,已经有数道的划痕刻着,香叶她们见了,也不敢说道些什么。 “公主,杭实大人拿着一纸密诏,到了承禧宫门前,说要来此宣旨。”香叶上前低声说着,她的心里实在忐忑。 这几日香叶见公主一直心不在焉,怎么逗哄公主也笑不出来。但那日宁子韫离去时掩不住的怒意,香叶当时看得清楚,现在,她也不知道这密诏到底想将她们公主怎么样。 香叶说这话的时候,宁妍旎眸光刚又从案上的划痕挪开,正看着手上那本山林时记。 大清晨,天光未亮时,宫城便已敲杵了钟响九声。高台之上新帝祭过先祖,再祭天地,便是百官朝着新帝齐贺的场景。 相较于香叶的不安,想起今日是宁子韫登基的日子,想起那人冷沉的面色,终究是履上了龙纹袍服,到底是回天乏力,宁妍旎也只能勉强稳住心神,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密诏,殿内的其它宫人自然都是要退出去的。杭实稳实地站在殿门口,待其它的宫人都退了出去,他才入了内。 “公主。”杭实看向宁妍旎,轻唤了一声。 按着祭程和新帝登基章仪,现在宁子韫应该去接受百姓朝拜了。宁妍旎是真没想到,在这个日子,宁子韫还让人送了一纸皇命给她。 她没有起身朝着那纸皇命行礼,也不打算起身行礼。听到杭实唤她,宁妍旎也只抬眸回望了他而已。 但杭实自然不敢跟她计较,他微弯了身,双手将那纸皇命递了过去。 ◉ 第四十九章 殿内, 宁妍旎端坐在案前,眸光落在他手上的皇命。 她不发一言,也未有动作。 杭实伫了一会, 正在踟躇着劝怎么劝宁妍旎收下皇命时,宁妍旎终于缓缓伸手拿过他手上的那卷皇命。 她推展而开, 垂眸看着那黄纸上, 字体遒劲, 笔锋凌厉, 是很有气骨和强势的字。 只是待看清上面的字句,宁妍旎的脸色就随着那些个字一点点地发白。 “公主,这皇命上字字皆是主子亲笔写的, 公主不用担心还有其他人知晓上面的内容。”杭实杵着不敢走, 余光看到宁妍旎的面色,忙开口解释了几句。 只是愈解释, 就看到宁妍旎的面色愈是不好,杭实垂着首不敢再看, 低声劝着,“公主,主子也只是,太久未见到公主了。” 太久未见到她, 所以还写了道皇命,召她侍寝, 宁妍旎轻嘲着将手上的那纸皇命又折卷了回去。 宫城天光未亮时便响起的那九声钟杵之音, 是贤明圣德君主上位之召。结果这位贤明的君主,竟然在登基这日, 亲手写了道皇命, 让皇妹夜里侍寝。 也不对, 上面字字句句,写着的是温妍旎,而不是他的皇妹宁妍旎。 侍寝君王,后宫自有佳人,君王权侧,什么样的女子会寻不到。那人挥毫落笔如云烟,几笔而下,也不管她接到圣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还抱着一丝奢望,望着宁子韫听到她说的,留她几分颜面,不要再来她所居的承禧宫。只是没想到,宁子韫竟然下了诏,召她去侍寝。 她早该认清,宁子韫怎么会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放了她的。 “你们家主子,可当真是色谷欠熏心。”宁妍旎垂眸淡骂了一句。 杭实不敢回应这句话,他朝着宁妍旎一行礼,便轻步疾行地离开了承禧宫。 今日的洗沐提前了,未到午后,宫人们便送了热水进来,端着衣饰托盘的宫人更是比往次多了十几个。 但是宫人们都只是听命而已,香叶石竹她们见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看到浸在热水里,脸上却还是发白的宁妍旎,香叶心里就是止不住地担心。 借着掬水的机会,香叶弯了身,她轻声问着,“公主,你没事罢,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能让香叶为公主做的?” 在此时,没有什么话会比香叶这一句更让宁妍旎煦暖。宁妍旎忍着眼眶的酸意,脸上牵起一抹笑,“没事。只是新帝登基,待我更好些了而已罢。” 是没事,她还有家人等着她。 香叶听了终于勉强放下心,她也笑着跟宁妍旎说着,“说起来,现在可不能叫公主了。陛下登基,该尊称公主为长公主了。” 一直垂首伺候不敢说话的宫人们,在这时终于都开了口,一个两个恭敬道着,“长公主。” 宁妍旎牵着嘴角没有再说话。 夜间,时辰尚早,却已是月明星亮,承禧宫的宫人被屏退了,宫门外的青砖石路上已有人在。 一顶鸾红轿辇迎来了一道纤纤羸弱的身影时,便轻徐地起了轿。 按着祖制,登了位的新帝寝殿应在御和殿。今夜,不止是宁妍旎,也是宁子韫寝在这御和殿的第一夜。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就这么和一个人,在这不同寻常的䒾㟆一日一起度过。单只要这么想,宁子韫就有稍微的晃神。 御和殿里已经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红和金黄物件,被杭实吩咐摆设得相当喜庆,也不知道是在庆贺些什么。 地上还丢了许多的吉利物什,也不知是不是按着什么规矩摆的。 宁子韫俯身执起地上丢着的明黄巾帕,上面还用红色绣着一对鸳鸯,倒很是缠绵缱绻,让他一时望得失了神。 宁妍旎下了轿辇,随行护侍的人便都退了开。 殿外今日恰是一轮下弦月,残月余钩,皎光淡淡。 黑夜总是会带给她一种不安,让她仓惶,觉得无依无靠,但是让她记挂着的还有明日的晨曦。 宁妍旎抬头看着上面刻得巍巍强盛的“御和殿”,默了一小会,她便踏步进了殿内。她一进去,殿外就有人上前帮他们把殿门阖了上去。 殿内,数十支燃着正亮的黄烛映着满殿的堂皇,宫灯三联五聚,殿内地上的绒毯也都是一片明黄,和入目流光溢彩的屏挡案椅都极是奢华。 宁子韫正坐在地上,手里执着一方巾帕,望得竟是有些出神。听到了宁妍旎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望过去。 她今日身上是一袭的酡红,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宫人们呈上的服饰,净都是桃红酡红之类的吉色。 这酡红的勾勒芙纹衿锦衣,同色的绉罗浣裙,于她身上,衬得她愈发莹白细腻。似是已绽待折的花,灼灼如画。 她的面上没有一抹的妆容,但是都已经这般的勾人了,她也确实不需要。宁子韫从地上起身,将手里的鸳鸯巾帕掷回了地上。 “过来。”宁子韫看着她停下的脚步。 她眼尾鼻尖还有未散去的红,可能是在路上哭过了,虽然现在泪痕已经不在。她鬓发上的那支玛瑙金簪还有些垂坠无力,宁子韫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娇人儿鬓间登时发乱,妩媚的情态随着流光墨色的青丝铺沿开来。 在来的路上,宁妍旎已经劝过了自己很多回。但是到了殿内,眼前迫人的宁子韫一靠近,她就止不住地想后退。 她的脚步踉跄着,直到退到了桌案,宁子韫一手扯着她,不让她再退却半分。 “不是已经与我欢_好过,皇妹为什么总是这么怕我。”宁子韫拧着眉看她,他已经如她所说的,不再去承禧宫寻她,让她遭人指指点点。 但是他却不知,他施加给她的,从不止这些侮辰寸,他从不知,她有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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