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妍旎眼睑颤着,眼前的帐顶已然是一片明黄。日光尚在,暖金色的亮透过木窗的镂雕洒进殿内,照亮了满殿的情状。 殿内已经是全然的明净澄碧,就仿若昨夜的种种都不在。 宁妍旎从茫然中醒过神来,榻旁被唤来守了她许久的卢嬷嬷已经端着温茶水,想让宁妍旎先啜一口润润喉。 但宁妍旎径直撑了身子起了榻,脚步趔趄地就往前走去。 卢嬷嬷在宁妍旎寝睡时就帮她穿着了内里贴身的衣物,但是见她此时走得都不太稳当,忙出声唤了她,“长公主,有什么事,吩咐老奴去办就是了。” 宁妍旎没有答她,只是借着卢嬷嬷手的力气,到底是走到了那桌案前。她跌坐在地,拿起了那个天水碧色的荷囊。 还好,宁子韫他留下了这个荷囊,也还好,他懒得理会她这个荷囊。 宁妍旎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这个荷囊是否会成为她出宫成功与否的契机,也不知道留着它是祸还是福。但是现在,她一定是不能弄丢它的。 宁妍旎闭着眸轻轻地喘息着,平复了下来之后,她开了口,“卢嬷嬷,把汤药端来罢。喝完,我们再回承禧宫。” “是。”卢嬷嬷恭敬应是,不过,她还有事待秉宁妍旎,“长公主,阿栀姑娘已经回到了承禧宫中。” 宁妍旎蓦地睁开了眸。 - 肃着噤声,连案桌线条都变得冷硬不已的言德殿内。 “杭实。”宁子韫埋首在一堆折子书信当中,淡淡开了口,“人送过去了吗?” 这事今日得到吩咐,未到两刻钟就办妥了。杭实忙回道着,“送过去承禧宫了。卢嬷嬷做事妥帖,我便让卢嬷嬷去御和殿照顾长公主。长公主从卢嬷嬷那知道此事后,便当即回了承禧宫。” 宁子韫微点了头。 她的身子骨太过孱弱,一整夜里总是冰凉凉的难以捂热。 也不知道之前她的这些婢女是怎么侍候的。只是她实在是挂心她这婢女,宁子韫今日一空下来,想到她那一直白着的小脸,到底还是放了那个阿栀回去侍候她。 “那她,见了那婢女,开心了?”宁子韫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烦躁,她视他如蛇蝎凶兽,却视那微低的婢女如珠如宝。 宁子韫的眉梢满是春意,脸色却不算好,杭实一眼便都瞧得清楚明白。 听着宁子韫忽而蹦出来的这话,杭实便如实地回话着,“应该是开心的。听人来报,长公主开心地哭了好一会。” “长公主一直紧紧地拉着阿栀姑娘的手。两人避着那些个宫人,走到东所廊亭下说了好一会话。然后,就遇到了余大人。” 最近前东宫未完的事,一直是余还景去办的。 宁子韫本就不拘着那些个所谓宮规。为了余还景行事方便,也没什么忌讳,宁子韫就直接给了他个衔,让他径直在后宫中行走。 正好宁妍旎前些日子一直困在承禧宫,与余还景本来是见不上面,以至于宁子韫也没想到,余还景与宁妍旎这么投缘,她一出殿门,他们便能碰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二章 余还景是刚从东宫出来的。 昔日明明赫赫的储君居所, 现今沦落成了宫人都尽皆不敢再提的地方。而前太子,那位曾经未来的储君,一朝势败, 现今也不知道又是身在何处。 前太子妃的处境也很是尴尬。 自新帝登基,前太子妃的安置决定就一直没出来。在之前, 太子妃是太子的一大助力。在此时, 前太子妃却变成了成国公府的掣肘。 退一万步讲, 就算成国公府再不在意前太子妃的生死, 但是只要前太子妃身上落下了任何一个罪名,都能牵连到成国公府。 余还景方才去东宫时,便看到了前太子妃。 与以往飞扬跋扈的她不同, 现在的她仿若冬风中的一片枯叶, 形容朽败。但她还是没有开口求人,只是站在侧殿内, 透着黄梨花木窗冷冷地望向他。 望得余还景那有些厌烦入仕的心又生了起来,朝堂和皇家的事, 总是异常地讽刺。 只是也还有一枝本不属于宫城里的珠兰,皎皎明净。 余还景这些日子一直随身揣着本书记。 宫城内现在除了前东宫,太上皇后也被困其宫中。只是余还景也没想到,长公主的承禧宫也封了, 想来宁子韫对什么骨肉亲情都很是淡薄。 余还景喟然,缓步行离东宫, 沿着东所廊道的白玉栏杆而走。 这会快要夕落, 有些日光,却不盛, 照在身上也不暖。只是落在行经的池里, 漾起些波光, 引得人走得慢些。 明明没有多久,却除了这些景,其余皆已经是物是人非。 余还景叹完气,还是那副眸光熠熠的舒朗模样,宁妍旎看到余还景时,夕光恰好斜打他身上,他的眼里还映着池中光。 而宁妍旎,她正红着眼圈。 再是不合宮规,宁妍旎此时也一直紧紧地牵着阿栀的手未放。承禧宫的宫人正跟在她们身后,她们一路走着,便到了东所廊亭。 余还景眼底的光,在看到宁妍旎时,饶是更熠熠了些。 “长公主。”余还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宁妍旎跟前。 宁妍旎正披着他送她的那件酡红色珠兰纹织锦狐皮斗篷,坐在廊亭之中。 这颜色她穿着很是好看,清夭压着酡红,濯濯自妩而出。她玉白的小脸陷在绒狐毛领里,听着他唤她,她抬起的眸里还有些微诧。 他看宁妍旎还想起身,忙伸手以示,“长公主面色不好,还请勿站起。” 宁妍旎点了点头,她是腿脚实在走不动了,所以这会才坐在廊亭下。 她抬眸看见余还景那般的目光,便跟着低垂了一下眸光,这件斗篷是刚才她让阿栀从衣匣翻出来的。 她竟不知,阿栀这些日子还受了余还景的一些照拂。只是几面之缘,余还景却总是相帮她们,心下的感激无以言表,宁妍旎最终只是轻唤了句,“余公子。” 这个称呼,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称呼。但那是他们绥春台时说好的,一思及此,余还景脸上便扬起了一抹笑。 阿栀眨巴着刚还带泪的眸,她已经轻轻松开了宁妍旎握着她的手,跟着承禧宫人退到了廊亭之外候等着。 “长公主,这些日子想是过得不好。”余还景从初见到宁妍旎的乍然欢喜,沉静下来之后自然一眼看得分明。 宁妍旎没有回他,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她连阿栀都只是轻描淡写地两三句话带过而已。 但她现在口里正泛着苦味,刚才喝了那盅避子汤药,也未压压味。宁妍旎笑了笑,“最近身子不适,钟太医给开了药。我刚服了药,那药实在是太苦了些,也不知道钟太医自己知不知道。” 口中太苦了些,余还景默默在心里念了念。 他之前去过允城,当地有一种秋乌枣,用它制成的蜜饯,很是甜口味浓,可能宁妍旎会喜欢。 “余公子怎么会在这?”宁妍旎看着余还景。 这不远处就是东宫,实在是不能让她不多想。宁妍旎小心地轻声开了口,“我听说,皇兄有东西要从东宫取出,余公子可是帮皇兄取了出来?” 这话放在旁人问出,余还景自然就是万分警惕了。 就算出自宁妍旎的口中,余还景也是沉默了半响。他看着宁妍旎,她眸中的茫然浓深,面上也只是干净的关怀之意。 余还景也是不清楚宁子韫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宁妍旎了,明明宁子韫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宁妍旎。 宁妍旎这时也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带着些说不出的赧然。 看她别开了脸,余还景回神轻嗯了一声,他看着宁妍旎低声回她,“长公主不用挂心此事,那东西,早几日便已经送到了陛下手中。” 宁妍旎垂眸闷声应了一声,“好。” 见她眉心一直蹙着,余还景把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写着的书记递给了她,放了这么多日,今日终于才见到她。 这是一本花间岁时记。 里头写得多是三春烟火的盎然,远离庙堂之后,那些岁时节令的农事雅俗,在这岁时记的字里行间欢意得让人心生向往。 宁妍旎看着这本岁时记,有些失了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刚才本来还想从余还景口中知道多些什么,但余还景这人,总是这般笃挚君子待她。 就连送她的书记,都与她殿中的那本一模一样。宁妍旎笑里多了两分真心,“余公子,你上次秋猎时赠我的那画,还放在我承禧宫中。” 那副《林溪行旅图》,余还景也还记得。 但宁妍旎没说的是,她只是单纯觉得那字画很像他,行云风姿,洋洒沉朗。 两人笑着,便一同坐在廊亭下又说了一小会话。 直至亭外天色已是暮色四合,宁妍旎起身,同余还景道了声别。 摸不清宁子韫的心意,但也不想与宁子韫有太多冲突。宁妍旎摇头制止了阿栀要说的话,她将阿栀遣回承禧宫,自己往御和殿而去。 御和殿内。 不知是什么时辰开始,已经燃上了熏香,微袅的青烟自窗外而去,最后的夕照碎光从木窗沿斜落在沉香榻。 七尺宽的沉香榻上已经重新挂悬上了鲛绡烟罗帐,帐幔上还绣满了银线芙蓉花。 宁妍旎是在御和殿中用的晚膳,但她也只随意吃了两口,便让人撤了膳。 看着天色渐晚,她的眸光只要划过窗外的夜色,心下就开始不适。宁妍旎想勉强按下各种难安的心绪,却总看见榻间雕着的龙凤影绰若动。 还有榻上的沁玉抱香枕,明带叠罗衾,让今夜的事明明还未至,她却提着心煎熬了大半个时辰。 宁子韫是洗完沐过来的。 他发上的水汽还未干,身上也就只随意地披着一件明黄里衣,很是落拓不羁的模样。他一踏进殿内,殿外就有人阖上了殿门。 没有过多的停留,他带着高大的阴影就往榻间行来。 覆在暗影之下的宁妍旎,只觉得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气息又忍不住地翻腾过来,让她身子开始生疼。 尤其是宁子韫兀自扯了他的衣后,就那般俯着身,不容她的目光闪躲半分地望着她。 “今日你,日间去了哪。”宁子韫本来想问她去见了谁,但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她去了哪。 宁妍旎本来就僵着已经是开始放空,此时听了宁子韫的话,下意识地只是摇了摇头。 她日间去了哪,他不是已经应承随她而去的么。宁妍旎本来是想这么开口回他的,被他惊得,却只是颤了下唇瓣,尔后发不出连贯的一句话。 宁子韫见了只是冷笑。 他也不知道他要问这话做什么。今日正午之前,他还想体恤下身娇体弱的她。正午之后,听了杭实的话,本来只想拥她就寝的念头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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