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慕云看在心里,有些奇怪,到了十月底,见屋檐下两笸箩桂花瓣晒干了,吩咐“拿一笸箩分成六份,用旧帕子包了,给太太、少爷小姐和两位姨娘送去;过几日,再给紫鹃姑娘、谢宝生家的、徐娘子送些,不必多了,意思到了就行。” 今年桂花开得好,丹桂红若晚霞,金桂灿如金箔,一簇簇一串串,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冬梅答应了,挑了最好的桂花用一方半旧豆绿帕子包了,“奴婢一会就给太太”,又指使绿芳“妹妹把两位姨娘的送了吧。” 绿芳应了,送茶点的时候见纪慕云使个眼色,叮嘱“于姨娘那里,不妨多待一会”,忙也压低声音“奴婢领会的”。 当晚她摘下曹延轩腰间翠竹荷包,装进晾干的桂花,既清香又风雅,曹延轩甚是满意。 她把荷包挂回原处,笑道:“妾身也给太太、少爷两位小姐和两位姨娘送去了。还打算做个枕头,平日来睡。” 曹延轩笑道:“不给我做一个?” 纪慕云掩袖而笑,“哪有那么多,您的等明年吧。”曹延轩捏捏她脸庞,“我便不要了,给孩儿做个吧。” 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儿....枕在沙沙作响的桂花枕上....纪慕云沉醉在憧憬中。 到了次日,绿芳找个冬梅不在屋里的空儿,告诉纪慕云“夏姨娘收了,说过两日给姨娘带果子;于姨娘不肯收,说她用不着,谢过姨娘,请姨娘留着吧,给了一袋藕粉请姨娘尝尝;六小姐也不收,说,说不喜欢桂花的味道。” 她动胎气之前,媛姐儿欢欢喜喜来双翠阁,听她说“花瓣落下来晒干了,可以做香囊,可以做枕头”拍手欢喜,从没讨厌过两棵桂树, 纪慕云默然,“可是有什么事?” 绿芳是打听过的,迅速地答“昨日奴婢问六小姐身边的红玉,红玉说,姨娘动胎气那日,六小姐上午来过。待姨娘受了惊,太太便发了怒,说,说六小姐行事没轻没重,冲撞了姨娘,把于姨娘和六小姐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责骂一顿。” 纪慕云愕然--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又不关六小姐的事。”她皱起眉,“我坐稳胎之后,太太可安慰六小姐?” 绿芳摇摇头,“太太令六小姐在院子里抄《女诫》,除了初一十五,不许出院子半步。” 就是禁足了。 她喃喃道“老爷不知道吗?” 绿芳继续摇头“奴婢不知道老爷知不知道。红叶说,六小姐哭了几回,平日呆呆的,一句话都不说,生辰也错过去了。于姨娘担心得很,不敢告诉老爷--于姨娘一个月也见不到老爷一回。” 还有更重要的,于姨娘怕女儿得罪了自己,惹得曹延轩更生气吧? 纪慕云定定神,扶着桌面小心翼翼起身,绿芳忙双手扶住。 她走到梳妆台边,从一个红漆雕海棠花匣子里挑出一茜红一殷红两朵绒布玫瑰花,一包针线房新送来的时新纽扣,一个缀着翠玉水滴坠的大红色凤穿牡丹络子:“明日你再去,当面告诉六小姐,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今日方听你说。你再对六小姐说,我错过了六小姐的生日,请六小姐不要生气,如今我身子重,年底请六小姐和于姨娘来院子里玩。” 想了想,又拿出四枚小巧玲珑的足银虫草簪,“给红玉几个,连同于姨娘身边的。” 绿芳背了一遍,接过东西收好。 纪慕云塞给她两个银锞子,“给你的--若是推辞,我就生气了。” 绿芳只好收了。 要不要问一问曹延轩媛姐儿的事?纪慕云想了又想,决定暂时放一放:她一个新入门的姨娘,低调些,生下孩子再说吧。 ◉ 第39章 第二日, 媛姐儿依旧把东西退回来,对绿芳说“太贵重了。回去谢过姨娘。” 是个有脾气的,有点像曹延轩。 纪慕云不以为意,告诉绿芳, “明日再去, 告诉六小姐, 就说我怪你办事不力,把你说了一顿, 六小姐若是再生我的气, 你就没法回来交差了。” 又给了几张新画的几张花样子:“也给六小姐把玩。” 到了第三日,媛姐儿大概被她的诚意打动了, 默不作声收下了, 把自己新做的头花让绿芳带回来, 又说“荷包样子怪有趣的,打算做两个年底戴, 问问姨娘用什么颜色的线。” 一来二去的,绿芳辗转两个院子之间, 不是传话就是传东西,免不了被众人知道了。 纪慕云把媛姐儿做的头花给曹延轩看, 有一种为人师表的得意,“六小姐一开始只会做马蹄莲, 如今能做芙蓉花了。” 曹延轩接在手里, 见那朵芙蓉花布料笔挺,花心坠了米珠,“是下了功夫的。” 纪慕云拉住他衣袖, “爷, 前几日是六小姐十二岁生辰, 妾身做不得针线,也没什么合适东西,把您月初带回来的坠子,挑了好的穿成络子送六小姐了。” 上回他带回来的纽扣羽毛什么的,纪慕云十分喜欢,日日把玩;本月曹澜宠妾生辰,曹澜从银楼打了一根凤头牡丹赤金簪子,同去的曹延轩买些小巧玲珑的玉坠、碧玺珠和珍珠,带回家给她。 听到这话,曹延轩想了起来:媛姐儿生辰之前,紫娟提醒过他,他便吩咐,依府里几个孩子生辰惯例,给媛姐儿打了一双赤金缠丝葫芦耳环。 生辰当日,他本想去看看媛姐儿,恰逢那几日有事,晚间回双翠阁,也就岔过去了。 曹延轩笑道:“送就送吧,改日爷再给你打。”纪慕云摆弄着绢花,“六小姐手可真巧,若是白日没事,妾身想请六小姐过来做头花,过年正好戴。” 妻妾子女一团和谐,男人最高兴不过,曹延轩应了,叮嘱“小心些,外面冷,就在屋里玩吧。” 有了他的话,第二日纪慕云便派人告诉媛姐儿。 媛姐儿日日在院子里抄经书做针线,难得有个换心情的地方,还能做珠花,自然是想来的,和于姨娘说了,后者却不愿意。 “去什么去,她还没生呢,万一有个好歹,再赖在你头上。”于姨娘气鼓鼓的,使劲儿戳女儿脑门,“你傻不傻!” 媛姐儿赌气,回屋子里把门一关,谁叫也不出来。 还是于姨娘身边的春兰红棉劝:“如今老爷日日去双翠阁呢。” 于姨娘一下子犹豫:女儿小时候还好,有曹老太太日日叫过去,不及珍姐儿,也不差了。如今七太太见面就是训斥,曹延轩不进内院,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媛姐儿两回。 身边婆子也劝:“六小姐再过两年便得嫁了,如今亲事连个眉目都没有,太太又那个样子。纪姨娘纵不能替六小姐做主,在老爷身边帮着六小姐说句话,总比没有强。” 这话说的有理,于姨娘想起七太太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模样,东府两位太太也指望不上,再一想,纪慕云已经怀了身孕,咬牙道:“便是去了,把我身边的人也带上,身边不可无人。万一有什么事,做个见证。” 媛姐儿隔两日去了双翠阁。 看得出来,小姑娘是喜欢出门做客的,初时拘束,硬邦邦地只说针线话题,离纪慕云远远的,一刻不离服侍的;后面慢慢放松下来,用笔在纸上画来画去,惊叹“荷包还可以做成这样?”几个丫鬟也和纪慕云身边的人玩得甚好。 不过,于姨娘叮嘱过,媛姐儿依旧不肯在纪慕云处吃饭,到时便走了。之后也不是天天来,隔三、四日来双翠阁一回。 纪慕云很快发现,就像约好了似的,夏姨娘来的日子,媛姐儿不过来;媛姐儿来的半日,夏姨娘也不会出现。 倒也不寂寞了。 纪慕云也受了启发,每逢五、十日,去给七太太请安。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寒冷,正屋烧着几个炭盆。七太太颇为虚弱,不但没有好转,还添了咳嗽的毛病;于姨娘对她友好多了,服侍七太太的空儿,说“六小姐日日扰你”的话,她客气两句,于姨娘又说起养孩子的话题。夏姨娘也非常亲密,张口闭口“妹妹”。 今年天气寒冷,腊月中旬下了一场大雪,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许久不化。 曹延轩早早叮嘱“哪里也别去,莫滑了脚”,又把屋里服侍的人叫齐了,“把庭院打扫干净,好生服侍着。” 屋脊白茫茫,檐下挂着细细的冰柱,纪慕云裹上厚披风悄立窗前,忽然想起京城:幼年时跟着姨母,有一年姨夫回京述职,恰逢冬季,大雪如棉絮,把天空和四九城没头没脑地染成银白色。 金陵毕竟在江南,雪景是不如北方的。她转而想到姨母,心里难过。 又过几日,夏姨娘来了,喜气洋洋地“今日可有大大的好事,妹妹猜猜看,是什么好事?” 没边没际的,怎么猜得出?她笑道:“我猜不出,姐姐告诉我吧。” 夏姨娘挥挥帕子,“好没意思。算了算了,我便告诉你吧:太太今日发话,你、我、于姐姐,年前能回家一趟呢!” 妾室回娘家,在大户人家来说不算稀罕,遇到父母病重、家中有事或是过年,厚道主子发话,妾室能回去一趟。 爹爹和弟弟的面孔出现在脑海。纪慕云满心欢喜,腾地站起身,冬梅嗔怪着“姨娘”连忙扶住。 她扶着案边定定神,很快沮丧下来:自己是不可能出门的。“是今日的事吗?姐姐和于姐姐什么时候走?姐姐往年回去,能待多久?可有什么规矩?” 夏姨娘故作神秘,嬉笑着道“我呀,我不告诉你。太太发了话,叫程妈妈告诉你家里去了,你就等着吧。” 看样子,是要把家里人接进来了。 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满心“不知慕岚功课怎么样”、“爹爹办了什么年货”、“今年雪大,家里房子修了没有”,听绿芳打听来的“于姨娘坐车回郊外庄子,夏姨娘回了舅老爷府上”,忙忙碌碌准备东西。 待到腊月二十二日,见到程妈妈身后的少年,纪慕云却不敢认了: 时隔半年,纪慕岚蹿了大半头,像一根摇晃的竹竿,整个人瘦了许多,目光沉静,举止稳重,与她记忆中的弟弟换了个人--就像未出茅庐的少年,一夜之间有了“天凉好个秋”的烦恼。 “慕岚?”她挣开两个丫鬟,在仆妇的惊呼声中奔向青石台阶,抓住弟弟胳膊,“慕岚?” 纪慕岚同样认不出面前满头珠翠、遍体罗绮的女郎了,唯一眼熟的东西是女郎耳朵上的石榴石耳环--是他亲手做的。 他张着嘴巴,在对方隆起的肚腹盯了好一会,才说出“姐姐”两个字。 泪水模糊了纪慕云视野,弟弟仿佛还是个刚刚启蒙的幼童,仰头叫她“姐姐”。 “哎呦呦,瞧瞧我们云姐儿。”说话的是城西铺子史太太,过年的缘故,穿深红袄子,戴一朵深红玫瑰绒花,喜气洋洋地,“上回来还看不出,如今都显怀了,走的可真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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