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慕云有些吃惊,想到珍姐儿伤心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同命相连。“妾身母亲去世得早,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全靠父亲和姨母把妾身养大。” 曹延轩很少听她提起“姨母”,随口问:“是嫡亲的姨母吗?” “是隔房的表姨。”纪慕云忙岔开话题,委婉地说:“可惜,若四姑爷家里有兄弟,也不是不能商量,如今,只能辜负四小姐的心了。” 曹延轩点点头,一时有些唏嘘,便沉默下来,她说起“六小姐画的十分用心”。歇了一个时辰,带宝哥儿醒了,他去看了看昱哥儿,便趁着中午暖和,带着宝哥儿回外院去了。 “以后,只要有空,每天跟爹爹来看弟弟,好不好?”走在青石小路的时候,曹延轩问。 宝哥儿理直气壮地拒绝,“弟弟哭得我脑门疼。” 曹延轩哈哈大笑,“又不是天天哭。”又说“以后我们常来,他和你熟了,就不哭了。” 宝哥儿想一想,弟弟院子里的饭菜好吃,被褥柔软芳香,便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1章 西府并不总是一团和气。 “姐姐如今攀上高枝了。”夏姨娘一件银白色素面褙子, 戴朵白绒花,阴阳怪气地“何必来寒颤我?我可担当不起。” 于姨娘急道,“两个果子罢了,什么寒碜不寒碜的!” 今日晌午, 双翠阁给珍姐儿送了一碟新鲜柿子, 于姨娘见有六个, 好心送了夏姨娘两个,后者却不高兴了。 夏姨娘叉着腰, “快算了吧, 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果子,不托姐姐的福, 妹妹可吃不到呢。” 柿子是从福州运来, 大冬天的, 到金陵便是年底了,又有福饼之称, 宫里贵人们都喜爱。西府王丽蓉和宝哥儿都爱吃柿子,吃了鲜的再泡水晒柿饼, 分给姨娘们的分例就少了,通一年吃不了两个。 去年夏姨娘服侍王丽蓉, 尝了一个,大年夜又分了两个。想不到, 如今厨房就送来了。 于姨娘忙辩解:“我是好心好意。”夏姨娘抢白“行啊, 我就是恶毒心肠,不识抬举,不识好人心....” 两人住得近,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丫鬟忙上来劝, 一个说“大冷天的”一个说“大节下的”,拉拉扯扯地把各自的主子哄回各自的院子。 院门一关,于姨娘身边的春兰便劝“她是看六小姐如今得了老爷的眼,她却没有出路,一时想不开!”于姨娘团团转,“我哪里不知道!”又责怪女儿“人小主义大,也不和我商量,就跑到双翠阁去了!” 春兰倒觉得没什么不好,“老爷觉得好就行了,就连如今,也让六小姐照常过去呢。” “天天闷在屋里,画个没完没了。”于姨娘嘟囔,“女孩子家,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还不是得嫁出去,服侍丈夫婆婆,生儿育女。 春兰只好安慰:“学的多才好啊,说不定,老爷能给六小姐找一门好的亲事呢。” 这话说进了于姨娘心坎里:给王丽蓉服完丧,女儿就十五、六岁了,亲事还没个影子。 一墙之隔,夏姨娘也在生气。 “什么金贵东西!”她忿忿地,“不过是仗了双翠阁的势,想给六姐儿按个才女名头。” 秋葵也说:“奴婢看,纪氏是想给于姨娘卖好,又讨老爷的好,来个,一箭两只鸟儿。” 夏姨娘连连点头,“哼哼,打量谁看不出来呢!” 以前王丽蓉在,四小姐也在,把六小姐压得抬不起头,如今时过境迁,六小姐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攀上纪氏,老爷时常问起,于姨娘也抖起来了! 秋葵好心劝:“如今她们两个是一根绳子,您一个,您又何必得罪于姨娘?” 夏姨娘越想越生气,冷不丁站起身,“我怕她不成?等,哼哼,有本事,让老爷别娶新夫人!” 纪慕云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进腊月,双翠阁就发生一件好事: “姨娘姨娘~”绿芳欢天喜地地奔到纪慕云面前,把手里的东西捧到后者眼前,“找到了,找到了!” 是什么啊?纪慕云迷惑,细一瞧,是两颗金光闪闪的花生,一下子想起来,“是不是上回,不见了的?” 绿芳激动得脸都红了,把臂弯里夹着的一件杏红色绣折枝花对襟褙子抖开来,给她看里面的暗袋:“这件衣裳您只穿过两回,第二回 就是~就是那天。如今年底了,奴婢整理箱笼里的衣裳,该晒的晒,该拆洗的拆洗。到了这一件,奴婢一摸,哎,就在衣袋里了!” 纪慕云认真回忆:当时自己拿着金花生逗儿子,又怕他吞下肚,牢牢攥在手里。后来丫鬟来说,针线房的人来了,自己迎了出去....好像是把金花生随手塞进衣袋。 后来几个人把屋里找了一遍,唯独没找她身上。 “看,我说什么来着?”解决了一件事,当时屋子里的人也没嫌疑了,纪慕云高兴起来,“丢不了吧?” 绿芳欢欢喜喜地,整个人如释重负,搂着她手臂连连摇晃,“还是您沉得住气!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丢了东西之后,绿芳紧张的不行,偷偷和紫娟说了,赔不赔钱是小,丢了主子心爱的东西就会丢了差事,以后在府里也不好当差了。当时紫娟听了,劝她听纪姨娘的,缓一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出来了。” 果然,这可不是找出来了? 自从做了母亲,纪慕云有点把院子里的丫鬟们看成小姑娘(其实相差不了几岁),大方地挥一挥手:“告诉厨房,晚上做煎茄盒和虾皮鱼丸汤,素油的。” 平日菜肴送来,纪慕云吃不太多,没动过的分给丫鬟,丫鬟们的饭菜可以给家里人。这两道菜,都是紫娟爱吃的。 “什么好吃的?”帘子忽然掀起,一个靛蓝衣裳的男子缓步进来,面上带着笑容,“说的爷都饿了。” 是曹延轩。 纪慕云迎上去,替他解开披风带子,“说今天吃煎茄盒和虾皮鱼丸汤,您就到了。”又看他身后“宝少爷呢?” 宝哥儿的声音已经混合着昱哥儿的“啊啊啊”,顺着敞开的门帘传进来了。 曹延轩笑着说“昨日去东府,禧哥儿给了宝哥儿一个淘换来的笔筒,宝哥儿提起昱哥儿,禧哥儿就又给了昱哥儿一个庙里的沙包。” 话里颇为欣慰。 纪慕云也欢喜起来,“一会儿妾身替昱哥儿谢谢宝少爷。”曹延轩却不以为意,“自家兄弟,谢来谢去生分了。刚才你说,什么东西找到了?” 绿芳沿着墙边出去,轻轻掩上门帘。 这个人,好长的耳朵!纪慕云便把“两颗金花生失而复得”的事情讲了,托在手心,“过年您给我的。” 曹延轩自然是记得的,心里满意她把事情处理的妥当,笑道“今年呢,今年想要什么?” 她歪着头,眼中满是欢喜,“您送给妾身什么,妾身都喜欢。” 又过几日,纪慕云盼得脖子都长了,终于盼来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和记忆中相比,纪长林鬓角发白,容颜憔悴,整个人削瘦不少,冬天衣服厚,靛蓝色素面长袍裹在身上还有些“飘”,精神看着尚好。 “父亲老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涌进纪慕云脑海,令她感到陌生--父亲已经四十余岁了。 上次弟弟来了,她怕弟弟难受,现在见到父亲,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抱住父亲一只胳膊呜呜咽咽哭起来,像极了受了委屈的昱哥儿。 纪长林眼眶也红了,念叨着“都当娘了”的话。满院子丫鬟仆妇忙劝,把两人和吕妈妈、史太太迎进屋子。 今日程妈妈没露面,接两人进来的是谢宝生家的,见到纪慕云亲热得很,可不敢托大:“掌柜和妈妈来的路上顺得很,今日也不冷。姨娘看什么时候方便,叫菊香几个叫奴婢一声,奴婢就过来。”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出府,交给纪慕云安排了。 纪慕云谢过,吩咐绿芳送送谢家的,忙忙带三人进了西次间。 “昱哥儿,这是娘亲的爹爹。”她满心激动地抱起大胖儿子,“你要叫外祖父,外~祖~父。” 因在王丽蓉热孝,昱哥儿穿件月白色的棉兜衣,雪白的棉围嘴,戴着上回纪慕岚带进来的银锁片银手镯。他能听懂“娘亲”和“爹爹”,也能偶尔叫出来了,祖父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小家伙儿歪着头,用小眼睛盯着面前的陌生人,像是好奇“你是谁啊?” 纪长林怕自己手凉,一时不敢抱,老泪纵横地望着手足舞动的昱哥儿,“像你。” 像她吗?纪慕云自己觉得,昱哥儿鼻子嘴巴像曹延轩,身边的人也异口同声说“像老爷。” “他眼睛像我。”纪慕云眉开眼笑,把儿子抱得更高些。“那就是像您。” 纪长林把双手搓了又搓,小心翼翼接过昱哥儿,脸上的神情令纪慕云心酸又幸福。旁边的吕妈妈泣不成声,只有史太太,把昱哥儿夸成一朵花。 之后昱哥儿在摇床里玩耍,有宝哥儿日日来逗,小家伙手脚更麻利了,像只小狗似的,在摇床里从这头爬到那头。若是大人把他扶起来,或者他自己用对了力气蹿起来,能抓着床板站一小会,获得所有人赞誉。 东次间里,纪慕云和父亲说着贴心话,“慕岚没来?” 提到这个争气的儿子,纪长林眼角眉梢都是满足,“你弟弟说,上次来过了,这回就不来了,这孩子。” 纪慕云剥开一个熟透的柿子,放一个小小的银杏叶勺子,用豆绿小碗端到父亲面前,“以后,弟弟是在族学还是?” 纪慕岚中了禀生,可以去府学读书。 纪长林却说:“族学的陆夫子、孟夫子,连带状元郎都对你弟弟关照有加。”说到这里,他添了一句,“七老爷大概也关照过。” 提起曹延轩,他的语气平和,一副私下称呼东主的语气,看起来,假如曹延轩本人在屋里,他也会客客气气称一声“七老爷。” “不单如此,六月你弟弟中榜,七老爷往铺子、家里和族学送了席面,单独给你弟弟一方端砚,一匣湖州狼毫,四块苏墨,四刀上好的纸。”纪长林低声说,“很给我们家颜面了。如今你有了昱哥儿,你弟弟有出息,我年纪也大了,当知足了。” 纪慕云嗔道“您哪里就年纪大了?” 不少像纪长林年纪的,还张罗续弦、纳妾呢! 纪长林摇摇头,郑重说,“如今家里什么也不缺,你不用惦记,不要劳烦七老爷,不要张罗回家,有了昱哥儿,更要受本分,好好服侍七老爷。” 父亲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担心她在曹府过不好,纪慕云用力点头。 纪长林从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你姨母的信,收着吧。”纪慕云接过来,发现里面厚厚的,似乎不止一封,笑着收了起来,把自己写的回信给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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