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曹延轩回家下锅就煮馄饨,方便得很,宝哥儿也爱喝汤。 纪慕云中午吃得很饱,晚上只吃两块点心,尝尝媛姐儿送来的点心,洗脸敷面,换上家常粉色小袄,草绿色绸缎罗裙,随意挽个髻儿,只戴一根流苏钗子。 绿芳恭维道:“您穿这个颜色显白。” 纪慕云照一照镜子,也觉得满意,再一想,粉色娇嫩,自己也二十二、三岁了。 管他呢,横竖新太太还没进门,自己过一日算一日。 纪慕云哼着歌儿,把昱哥儿哄睡了,和吕妈妈说起白天的情形,兀自满心欢喜。 吕妈妈说,“纪掌柜也老了,气色还好。” 纪慕云轻轻叹息:今日见面,父亲两鬓发白,果然上了年纪。 “慕岚还好。”她眯着眼睛,欢喜是止不住的:“爹爹说,夫子对弟弟颇多赞赏。我看了慕岚的功课,果然是用心的,一日比一日深,字也写得好。” 说到夜深,吕妈妈也回屋去了,她看看儿子,告诉绿芳“你也累了一天,外面歇吧”,绿芳答应,自去睡了。 纪慕云独自回到卧房,合了帘子,从家中带回的包袱里面取出一个密封的旧信封,在灯下用修眉刀细细裁开,里面是湖南寄来的信。 有吕妈妈在,她能及时收到姨母的信,写了回信再交给吕妈妈带出去寄走,与姨母恢复了联系。 上一回,她随信寄走一百两银票,希望姨母好好过个年。姨母定会责怪她“不知节制,不如自己存着”,纪慕云想着,拆开信却愣住了: 姨母在信里说,收到了银票,当做报酬,从乡里请了个可靠的邻居,跟随商队到西宁卫去。这个邻居千里迢迢地,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见到了姨丈和两位表哥,三人都很激动。 两位表哥年轻,总体还好,姨丈身体却不太好了,染上了风湿,右腿不利索。 邻居把姨丈的信带回家乡,姨母和大表嫂十分难过,哭了几场,到处找了对症的药,想请邻居再去一趟。 那邻居路上劳累,也病了一场,不想去了。姨母一咬牙,把报酬又加了三十两银子,邻居勉强答应了,推到过年之后,姨母着急,也没什么办法。 风湿吗?纪慕云皱起眉,风湿又称痹病,是风邪入体、经络不通所致,气血运行不好,却没什么根治的良方,时间长了病人就不好了。 得想想办法。 每月来问诊的范大夫精通妇科,风湿方面,一般不会擅长吧? 她琢磨着,打算问问范大夫,叫吕妈妈利用出府的机会去趟城里的医馆,再告诉父亲给姨夫找药。 其实告诉曹延轩是最好的,可那样的话,就得把姨丈的情况和盘托出,还是算了吧。 正想着,纪慕云听到屋外传来动静,院门方向亮起灯笼的光芒。 她忙把信纸信封拿起来,匆匆走到睡床边,掀开幔帐,打开床头一个雕着喜鹊登枝的暗格,把东西塞了进去--里面已经有厚厚一叠信件了。 做完这一切,纪慕云看看炕桌,没什么异常,便走到门口,笑盈盈地相迎。 今日的曹延轩穿着玄色鹤氅,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紧紧拧着,神色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 纪慕云抬头一瞧,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她从没见过这样严肃、郑重其事乃至阴沉的曹延轩。“七爷?”她不由自主地,话语带着小心翼翼。 曹延轩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踏入西次间,也不脱外面衣裳,看了看小床上熟睡的昱哥儿,扫一眼服侍的人都在,就转身出了屋子。 纪慕云跟在后头,起先以为,他会去被自己做为书房的东次间,或者做绣活的东捎间,却想不到,曹延轩出了正屋,直奔东厢房。 进了东厢房,他依然戳在当地不出声,等小丫鬟手脚麻利地用烛台点燃了各个屋子的烛火,才沉声道:“出去。” 他往日是个温和的人,很少发脾气,小丫鬟并不太怕他,今日却被吓到了,慌手慌脚地跑走了。 曹延轩左右看看,直奔平日读书、处理事情的东次间。纪慕云关上大门,上了门闩,去东次间的路上合上一道道门帘。 “七爷?”她望着曹延轩眼睛。 曹延轩低下头,声音亦很低:“从今日起,我住到外院,说不定要出门;宝哥儿我送到东府,和禧哥儿他们在一处。” 禧哥儿是三爷嫡长子,宝哥儿这一辈西府年纪最大的男丁,已经娶妻。 纪慕云沉住气,点点头。 曹延轩劳累一日,没兴趣、也没精力解释什么,为纪慕云的平静、懂事感到欣慰,“媛姐儿处,你费点心,好好带着昱哥儿。缺什么少什么,告诉紫娟;下人不听话,直接打发出去。” 他想了想,添一句:“你弟弟那边,不必担心。” 不用问,外面出了大事,是朝堂上的事。 纪慕云用力点头,双手抓住他衣襟,嘴巴凑到他耳边:“爷,是外面出了事?您小心些,一大家子人呢。” 曹延轩嗯一声,望着她满是担忧与关切的眼睛,心里不由自主一软;再一想,纪慕云入府以来,行事稳妥沉着,从没犯过错,人人都是称赞的。 “不必担心。”他沉声说,“是京城那边的事。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曹家人向来低调,出仕的有三位,远在京城的大伯父,和曹延轩两位外地做官的堂兄;即使三人有什么差错,被人弹劾、问罪,也不会令稳重平和的曹延轩如此顾忌,如临大敌。 除非是抄家砍头斩九族的大罪--一时间,纪慕云突然想起,曹延轩上回说起京城“改朝换代”的事情,人人都说老皇帝年事已高....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一望天花板,又用发颤的手指指着京城方向,目光带着疑问。 曹延轩惊讶地盯着她,想不到,日日足不出户的小女子,居然猜了出来。 他点点头,压低声音,“记着,谁也不要说。” 纪慕云连连点头,把脸庞藏在他怀里,他身上还带着庭院里的寒冬气息,于是她不由自主发抖。 一件玄色鹤氅把她裹在里面,这样一来,纪慕云有种错觉,黑夜降临了,世上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 “别怕。”曹延轩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好好在家,不碍事的。” 作者有话说: ◉ 第80章 永乾三十年腊月, 西府的小年过得无声无息:曹延轩父子不在家,纪慕云带着昱哥儿,和媛姐儿、于姨娘吃了顿饭,就算过节了。 别人知不知道, 纪慕云没有过问, 当晚把院子里的人召集起来, 夸奖几句,把各人的职责定了下来: 绿芳依然是揽总的, 菊香管着她的衣裳、首饰, 丁兰负责厨房的事,翠儿在屋里服侍, 莺歌专管内、外院传话。 孙氏贴身服侍昱哥儿, 石妈妈是管事的, 陈家的打下手。 吕妈妈跟着纪慕云,两个孩子翻过年八岁, 纪慕云打算把强哥儿送到外院,蓉妞儿留在身边。 胡富贵家的和李婆子依旧干粗活。 “又一年了, 都辛苦了,十五少爷平平安安的。”纪慕云像往年一样, 每人额外赏了一个月月钱,一对精巧的纯银雕如意祥云纹镯子和两匹料子。“请大家吃零嘴吧, 我挑了些料子, 回去做件新衣服。” 人人都很高兴。 纪慕云打发了婆子,把丫鬟留了下来:“可有定了亲的?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们准备嫁妆。” 几个丫鬟嘻嘻哈哈地, 有的害羞, 有的爽利, 菊香却吭哧吭哧的,像有什么话说。 这丫头来的最早,纪慕云平日很喜欢,“可有什么事?” 菊香看看绿芳,又看看别人,绿芳跺跺脚,嗔道:“想什么就对姨娘说,我还能拦着不成。” 众人都笑。 菊香嘻嘻笑,扭捏半日才说“奴婢,奴婢想跟着姨娘学针线。” 学针线吗?纪慕云惊讶,再一想,平日和媛姐儿讨论针线,这丫头只要在屋里,都竖着耳朵听。 往常在姨母身边,她身边大丫鬟有的擅长算账,有的精于针线,有的记性好,专管传话,有的忠厚老实,什么活儿都抢着做。 “学便学吧。”她笑道,“学得不好,便罢了,若学得好,以后少不得派你做衣裳。” 菊香喜出望外地答应了。 旁人看见了,各有各的算盘,翠儿咬咬牙,壮着胆子说:“姨娘,姨娘,奴婢想,跟着蓉妞儿认字。” 强哥儿蓉妞儿来了,每日跟着纪慕云学半个时辰的的字,平时在屋檐下用树枝蘸着水,认认真真写个不停。 “人从书里乖。”纪慕云觉得没什么不好,“你也跟着写便是。” 大家受到鼓励,有什么想法各自说了,纪慕云能满足的就满足了。 外面风声鹤唳,把身边人的心安稳下来,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于姨娘和媛姐儿一起来双翠阁。 孩子们玩耍,她笑盈盈地陪于姨娘喝茶。后者趁着没人的时候试探“昨日小年,老爷怎么没家来?”就连宝哥儿也不在。 纪慕云也露出迷茫神色:“可不是,妹妹也奇怪呢。” 于姨娘问不出端倪,只好走了。 当晚曹延轩没露面,莺歌打听,回来说“老爷没回府,宝少爷也没回府。” 大概在忙外面的事情,宝哥儿就在东府了。 纪慕云沉住气,养养昱哥儿,教教媛姐儿,安心过起日子。 另一边,珍姐儿就有些心浮气躁了。 “不在?”她瞪着花锦明屋里的大丫鬟柳儿,“昨日是小年,二爷不回家,去哪里了?” 柳儿是个伶牙俐齿的,今日却什么也答不出:“回二奶奶的话,奴婢也不知道,二爷,二爷确是没回来。” 废话,难道自己连花锦明回没回家都不知道?珍姐儿哼了一声,昨晚她派了丫鬟,到丈夫院子看过无数次了。 她追问,“我是问你,以往小年,二爷可有不回家的先例?” 柳儿摇摇头。 珍姐儿板着脸:“那,外面可有什么事,令二爷脱不开身?” 话是这么说,珍姐儿自己就不太信:官府从腊月二十日开始封印、放假,转过年来的元月二十日才开印,花锦明只是个秀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柳儿继续摇头,苦着脸道:“二少奶奶,奴婢不敢欺瞒,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二少爷在外面,奴婢在府里,奴婢~” 这话倒是真的,珍姐儿瞪了柳儿一眼,训斥道“什么事都办不好,还不给我下去。记着,二爷回来了,立刻来报给我。” 柳儿如蒙大赦,嘴里答应着,忙不迭退了下去。 珍姐儿缓口气,问自己的丫鬟秋雨,“松墨香茗呢?”秋雨忙答:“回小姐话,这两个也不在府里。” 大节下的,花锦明不在,贴身小厮不在,甚至连婆婆,今天一大早也出了门,珍姐儿左思右想,一点头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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