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湍散值回时,綝儿正在睡中,安安静静躺在摇床里。 他问:“取得什么名字?” “听商夫人说,是公主给取得乳名,叫做綝儿。正名要等到周岁宴上再取呢。”次杏摊开手掌,在掌心将綝字写与张湍看。 “綝者,善也。”张湍稍加思索,“《太上感应篇》有句,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此女可名为,奉行。” “商夫人还说,这孩子的父亲,次狐姑姑从未提起过。但次狐姑姑本家姓归,此前公主做主,给次狐姑姑和綝儿脱去奴籍,如今二人户籍都在京都衙门。” 张湍颔首:“日后便随她母亲姓归,派人去知会京都衙门,户籍的事早早办妥。”赵令僖诈死后,此前吩咐下去的许多事都被迫搁置。 次杏欣喜应声,在摇床边俯身贴近熟睡的婴孩,在她耳边悄声唤道:“归奉行,以后你就叫归奉行。”仿佛听懂般,归奉行忽然伸展四肢,咯咯笑了几声,便又翻身睡去。 张湍垂眼看着,露出深深笑意。 无念为她粉身碎骨,她将无念所遗佛珠视若珍宝。次狐为她挫骨扬灰,她愿为次狐女儿生活富足,不惧被人觉察现身如月楼,也要从少东家处敲来银票送入解悬家中。 她比他想象中的绝情,却又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重情。 如今既将孩子抱回,他自然会好好抚养,等到她回京探望时,才好交代。 四月初,今科进士奉诏入宫殿选,赵令彻未经内阁商定,亲自出题,当殿拟定今科三甲。待春闱放榜后三日,乾元殿朝会进士授官,赵令彻依次三问进士,等到最后一人进殿时,已是后晌。 张湍立在殿前,听银朱传进士三甲末位到殿前回话,闻声心觉熟悉,余光扫过后确定,此人正是那日面摊前与他论说考题的考生,名唤李摩。 今科春闱,赵令彻钦点礼部尚书戴庸为主考,阅卷官员做初次评卷,最后由赵令彻亲自核定。依照李摩所说,他考卷所写乃极尽诋毁赵令僖品行,如今竟能顺利金榜题名。 张湍默不作声,散朝后前往礼部,将今科进士试卷全数调出,逐一翻阅。 戴庸知其所想,旁敲侧击问道:“张大人觉得此届考生,比之前科,水准如何?” “自是各个文采非凡。”张湍合上考卷,含笑送回:“来日朝中有如此同僚,必是能同为皇上分忧、共为百姓谋福。” 戴庸回笑,遣人将考卷整理归档,随即又问:“此前皇上为张大人赐婚,听闻张大人已将喜酒备妥,不知婚期选在何时?同朝为官,又志同道合,有此等此事,我定要去喝杯喜酒,凑个热闹。” “恐要令戴尚书失望了。内阁还有些许事务待办,我便先回了,告辞。”张湍微微颔首,折回文渊阁去。 解悬在文渊阁等了许久,终于将他等回,急忙将人拉至墙角:“有三件事。第一,孟小姐明日启程回孟川,你这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第二,如月楼碰到不小的麻烦,户部税课分司将酒楼查了,他们四处求助,其中有封信函,是少东家递去薛家的,提到薛岸的表妹。第三,你说的弥寰和尚,有下落了。” “信在何处?” 解悬从袖中摸出信函:“算你走运,送信时被我撞见,给截下了。” “只有一封?” “这便不得而知了。” “都在向哪些人求援?”张湍将信展开,那少东家倒非刻意提起,只是求助时难免追忆过往情分,便说到不久前薛岸那表妹来到如月楼中,他还曾赠银赠酒,倒看不出什么特别。 “也不知道。那如月楼的东家,平日打点了不少关系。权贵商贾,内外官员,都爱在他那儿喝酒摆宴。”解悬无奈,“知道你想收拾他们父子,可太操之过急了。” “不过是间酒楼,不急。”张湍收起信函,“今夜得空随我去趟薛府,拜会薛老太爷。” 作者有话说:
正文没有明写,但是处男在窒息初吻里那啥啦。 我要强调一句,这不是说他不行,真的! —— 新预收,右上角作者专栏添加收藏,拜托拜托。 文案: 归奉行是世上命最好的孤女。 师从首辅,与少师同窗; 宿于宫廷,与太子同食。 朝中话事文臣,她唤叔伯; 各疆掌兵武将,她称姨舅。 虽为庶民,身无诰封,可知情者无不尊她一声殿下。 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事不顺她心。 十一岁时,眼看着心爱的同窗师兄弱冠迎妻,她却尚未及笄;十五及笄,同窗师兄家中双生子已能下地奔走。 后来老师病逝,师兄狠心绝了她最后一丝妄念。 于是伤情悲怨之下——她把太子睡了。 可她分明记得,这位太子兄长——身、身患隐疾? —— 赵结前半辈子跌宕起伏, 生为皇太孙,曾作阶下囚,出过家、剃过发,直到他姑姑造反大功告成后把他从庙里拎出来,宗族玉牒上更名易字记在自己名下,他又顺理成章成为太子。 过程虽然曲折,但他终归还是做了太子。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太子位,是为保他姑姑登基少受非议,倘若他有了儿子,他心狠手辣的姑姑就会把他一脚踢开,换个更听话的太子。 于是他患上隐疾,十年间休妻三次,哪怕东宫满院莺燕,他只当身在庙宇,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俗事。 直到,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把他按在床上。 呃,破戒了。 并且,怀上了。 后来她带他在佛前誓愿, 他却在想,或许用自己的命换她稳坐帝位,就是他这条命最大的用处。 ——且好歹随了自己心意不是? 》》》》》 阅前须知: 1、男C,年龄差10岁。 2、长兄如父,所以男二是真把自己当女主爹。 ? 第98章 日向西偏,离京的马车不疾不徐碾上官道,车夫听到后方马蹄疾来,高声告知车内:“小姐,后边有马追过来。” 车侧窗帘撩开,婢女探头回望,车马颠簸间,见层层扬尘后,张湍正纵马追来。婢女回身喜道:“小姐,是张大人,定是知道小姐要走,来劝小姐留下的。” 孟文椒微感诧异,唤车夫停车等候。 后方马蹄声愈追愈近,待至近前,却毫无停步之意。只刹那间,便与马车擦肩,未作片刻停留便扬长而去。车夫挥袖扫去尘土:“小姐,好像不是冲咱们来的。” 婢女脸上红白交错,低头说:“刚刚车马颠簸得很,身后沙尘又大,许是我看错了,那人并不是张大人。” 等马蹄声远去,孟文椒方道:“启程吧。” 马车再前行不久,大地忽而震动,凌乱马蹄声如阵阵雷鸣迅速奔来。马夫驱车在道旁停下,让开去路。二将率百骑围住马车,踏起数丈沙尘。众将士齐齐下马,于车前半跪。 “属下奉旨,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属下奉旨,护送孟小姐还乡。” 声如洪钟,传入车中。 婢女惊喜万分,又疑惑不解:“小姐,怎么有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皇上这是何意?” 孟文椒怔怔失神,他娶有身家清白、名正言顺的王妃,更准允自己荒唐无礼的赐婚之请,所谓当年解围之恩、唐突之愧,他早已百倍偿还。现如今,回乡途中,突如其来的两道圣旨,叫她如何选择? 二将见久不回应,又提声道:“皇上还有口谕,倘若孟小姐不想现在接旨,属下等会在远处遥遥护送孟小姐还乡,直到孟小姐心中有答案为止。” “雪青。”孟文椒辨出对方声音,“刚刚我见张湍驾马远去,所为何事?” 雪青回话:“今日朝会,张湍抗旨拒婚。皇上宽仁,赦其死罪,革职留任。张湍自请离任三年,三年间愿为皇上走访九省,问民情、察民生,以昭皇上仁德之治。” “先回孟川吧。”孟文椒低声吩咐,“许久没回过家了。” “属下遵命。” 雪青等人牵马让开官道,目送马车启程,等到车身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众人才齐齐上马,缓缓跟上。 官道自京域边缘岔开,一侧通往永苍,一侧通向陵北。张湍策马疾行,至岔道口转向永苍,倍日并行,数日后抵达彤州城下。牵马入城后稍作休整,洗去风尘,次日清晨套辆马车,悠悠驶入古藤县。 县城背山,山有古藤,冠幅约三里,因而得名。县周多丘陵深林,绵延起伏,郁郁葱葱。县道自丘林见穿插蜿蜒,道边高地古树,常有藤蔓垂落。春夏两季苍翠如滴,清幽秀美,尤为雅致。 途中伴青饮风,紊乱心绪逐?????渐抚平。 但当檐墙自层林后缓缓显露,心潮再涌,翻覆难平。 自宫变夜后,张湍得知消业井的因缘始末,就一直在追查弥寰下落,以及当年那批受弥寰谗言所害的女子身份。些许零碎线索在手,因只有部分揣测,不敢妄下定论,是以未曾告知赵令僖。但知其离京后直奔永苍,他心中便已断定,线索中那位曾在古藤庵修行的比丘尼,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她此去永苍,是为寻根故里,祭拜先妣。 古藤县后古藤山,古藤山上古藤庵。 迢迢奔来,近乡情怯。 踩着薄暮余晖踏近山中庵堂,却只敢半藏古树后,遥遥望着古藤环抱中的庵堂。如今时辰已晚,香客稀少,只寥寥几炷清香插在门前香炉内,升起袅袅青烟。庵门斑驳,经年香气熏染积色落在顶沿。门扉半开,内里玄机难察,只能越过一人多高的土墙,望见后院腾起烟气。 庵寺修习禅法,过午不食,傍晚却备斋饭,多半是庵中有客留宿。他不由自主握了握拳,向前轻扣响庵门。 不久,灰衣比丘尼启门来问:“阿弥陀佛,施主是来进香?” “代母访友。”张湍礼敬回道,“先慈有位总角之交,因缘际会遁入空门,据说是在贵庵修行。但见后院灶火,贵庵可是留有女客?天色已晚,若是如此,今日就不叨扰了。” “庵中确实留有女客,说来也巧,喜娘子此来也为探寻故友。施主要寻故人,不若明日再来。” 确定之后,张湍再礼告退,不多逗留,径直下山去。 自请三年时间走访九省,既是为深耕百姓之间,察民所需、知民所求,亦为得自在身,能追逐在她左右。赵令彻能够应允,一来是他抗旨当罚,二来使他疏远朝局,三来更是乐于有人为自己传播仁德圣名。于是赵令彻另赐腰牌,便于他往各级衙门行令。 回县城时,县中家家闭户,少有几户亮有灯盏。古藤县衙前院漆黑,后院隐约亮着两盏灯。张湍叩开县衙大门,示以腰牌,得见县令。 县令穿着便服匆匆赶来,得知张湍来意,招来县衙主簿,寻出县志及户籍档案,几经翻找,终于查出三十多年前的一则记录。是名女童幼年出家,转入僧籍,二十余年前失踪后,自此下落不明。县志所载,是为古藤县比丘尼法号殊菩提者,兴平十五年修成正果,于无人处坐化成佛,古藤庵香火自此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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