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刺破夜空,在山巅回荡。 是女人的惨叫。赵令僖停住脚步,正眼看向那扇木门。她想起刚刚外边那些山贼说的话,和被丢去乱坟岗的女人。如此看来,这个山寨中的匪首,心情不佳时惯爱虐打女人。 齐七问:“喜姑娘这是怕了?” “这些女人,都是从哪里找来的?寨中还有多少?” “山下掳的,也有底下村民自己送来换粮饭的。”齐七不以为然,“后山还关着十多个吧。你要是不能叫大哥满意,就求求菩萨能和后山那些多作几天伴吧,不然就跟里屋那个一样。” 她未应答,兀自向前叩响房门。 隔着一层薄薄的房门,她听到屋内无法压抑的哭泣声——不止一人。 “谁?”屋内传来轻快的笑问。 她凝眉看向齐七,齐七赶上前来回答:“大哥,是我,齐老七。去那边的路上碰到个女人,想着带回来给大哥瞧瞧,耽搁了些时间。” 屋内静了片刻后,房门骤然被拉开。血腥与焦糊气息交织,扑入口鼻之间。她掩住口鼻,抬眼瞥向门后人的脸,眉头紧蹙,片刻后缓缓舒展。 “齐老七,你最好——”阴森的语调戛然而止,“……干得好啊,齐老七,去把屋子里那两个拎出来扔了。” 齐七见对方喜色难掩,急忙喊人到屋内收拾残局,屋内两名女子一残一伤,被拖去后院,不知生死。她未开口,与被拖行的女子擦身,入室后于主位缓缓落座。 “我当是谁。”她的右臂轻轻搭在案边,侧首抬眼瞥去:“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倒是风光。” 侧前方不远处,右眼残疾的晏别枝欢喜难耐,带着满身血气走到她身前,直直跪下,捧起她的双足,面颊贴着脚背低语:“公主,属下日思夜想,只想有朝一日,能再侍奉公主左右……” “想念本宫?”她收回脚,向下踩在晏别枝的心口,稍一用力便将人蹬开:“你可知道,本宫如今是个死人?” “公主放心。”晏别枝忽而变了脸色,左眼中满布杀意:“近处几个山头的山贼都已在属下麾下,等这两日拿到粮草,就可举事。属下是要为公主复仇的,从未奢想过还能见到公主。属下到底是和公主有缘,竟能在这时节与公主团聚。” 晏别枝陡然笑起,跪行向前,紧紧抱住她的双腿,脸颊贴着小腿不住摩挲:“属下对公主赤胆,天地可鉴,才叫公主来到了这里,来与属下重逢。” “晏别枝。”她只觉恶心,动了动腿试图将人踢开,却不见成效,沉声骂道:“滚。” 骂声入耳,晏别枝张开紧闭的左眼,阴沉着脸,缓缓站起身来。 “你说得对,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何必在意一个死人的态度,也不必听一个死人的命令。”仿佛是恍然大悟般,晏别枝脸上铺开诡异的笑容,缓缓倾身向前,两掌按住座椅扶手,将她圈在自己怀下。 两旁的火盆将他的身影拓印在她身上,她被阴影笼罩着,左掌探出衣袖。 “晏别枝,你知不知道,”她忽而笑起,“能和死人说话的,只有死人。” 话音刚落,一柄短短的匕首刺入晏别枝的心口,热血喷洒而出,落了她满脸满身。 她的手很稳,匕首的落点很准,刺入心口只在瞬间。晏别枝眨了眨眼,气力随着血液喷出而迅速流逝,他伸出手,想要扼住她的脖颈,想要捏碎她的喉咙,可已没有力气。他甚至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缓缓跪倒在地,趴伏在她双腿上,而后被她一脚踢开。 解决起来比她想象中更加容易。 她坐在原处,轻轻向前探身,看着倒地的晏别枝微微笑起。 咚—— 木门突然被人撞开,木屑横飞,她惊得起身,盯着门口,见是庄宝兴冲来,这才松了口气。片刻后,又一人提弓现身,夺步上前,轻而易举越过庄宝兴来到她的面前。庄宝兴见状,退出屋子,向外远去继续忙碌。 而在屋内,在她面前。 只余张湍。 那张清润如玉的脸颊染上血迹,那袭干净整洁的衣衫沾了污秽。 就这般停留在她眼前,一言不发。默然许久后,他忽然搭箭上弦,拉弓如满月,箭尖指向生死不明的晏别枝。松弦,箭矢自其眉心贯穿头颅。 她的心骤然猛跳。 他默不作声,弓矢被丢掷在地,面上毫无表情,脚下已将晏别枝狠狠踢开。而后,他在她身前半蹲下身,抬起衣袖,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衣袖布料粗硬,磨得她脸颊泛红。她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掌拉开,却被他反手按住。衣袖仍不住地擦拭她的脸颊,将脸上猩红的热血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她挣着手,冷眼冷声:“张湍,松手。” 他不回答,右手只一味地擦拭,左手钳住她的双手,身躯阻在她身前,迫使她端坐原地,无法动弹。 “张湍,你松手。” 脸上的血渐渐被擦拭干净,肌肤上换了红色。他终于停下右手,松开左手。她好似得以喘息,想要站起身离开,却被他逼在座椅间无法动弹。 他伸出手,落在她的衣襟上。 衣上的扣结绑带被他一个个拆解。 她万分惊愕地看着他,神情专注,眉眼庄严,执着地在她的阻拦下,将绑带扣结一点点解开,直到在她挥舞着手臂的同时,将她的外衣剥下。 “张湍,你疯了?” “张湍!” 他终于停了手,抬眼看着怒不可遏的她,仿佛僧道在神像前低声颂唱经文般,低声开口:“他的血,怎配淋在你身上?” 膝盖轻轻点在冷硬的地板上,他半跪在她身前,稍稍抬头才能望见她的面庞。 眉眼间的冰霜在他的低语声中瞬间融化,她哑然失声,垂眼回看。 她看到他眼中无尽的忧虑与愤恨,看到不该属于他的热烈与欲望。她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知此时此刻,他仿佛是深林中的凶恶猛兽,亮出了久藏的獠牙利爪。 可在转瞬间,那獠牙利爪化作无尽温柔的掌,轻轻落在她耳侧。 指腹灼烫,擦过耳廓,留下一带红痕。 她?????在他的注视下莫名红了耳,她看到他眼中的柔情,不由自主探出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身躯微微前倾,她与他缓缓地靠近,贴近,最终,是轻轻的亲吻。 本是蜻蜓点水,却经他的手,化作倾盆大雨下的惊涛骇浪。他拥抱着她,掌心贴在她的腰脊后颈,无数次想要野蛮粗暴地将她牢牢锁住,再无数次用仅存的礼乐诗书将自己驯化成人。他贪婪而又克制,猛烈却又温柔。 如春溪清风般缠绵,似炽阳夏花般热烈。 捧着脸颊的手缓缓滑落,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在绵密的亲吻中回以紧紧拥抱。 阔别已久的浪潮来势汹汹,叫她无力抵挡,满身的热血只为此刻而沸腾,耳廓脸颊、脖颈双手,皆如沸水淋过般滚烫。 直至气力渐消,喘息不及,她微微向后躺仰。 他随之缓缓起身,托着她的后颈,送她枕靠桌案,半躺半坐。 “张湍。” 长久的亲吻在低唤中停歇,两双微张的眼彼此注视,她看到他眼底细微的泪,他看到她两颊浓艳的红。 是情涌。 作者有话说: 排兵布阵我瞎编的…… ? 第108章 静寂如斯漫长,滞涩的嗓音劈开混沌: “公主。” 复又宁静,于寂静中倾听她呼吸,亲吻她掌心。呼吸渐促,掌心灼热,猝然蜷曲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指腹印在他眼尾、眉心——他在她的掌中。 神魂颠倒,逃无可逃。他期望环在自己脖颈间的手臂能够无限收紧,不余丝毫喘息空隙。 ——在她掌中,再无心喘息。 “张湍。” 她只觉浑身气力被抽空,低声懒懒道:“我有些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你帮我叫阿宝来,我有事交代他。” “好。”张湍这才意犹未尽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放下。 等张湍离开,她站起身走到晏别枝尸身旁,垂眼看着他圆睁的左眼。 庄宝兴来得极快,带着血气与红刃,在她身侧停住。 “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她背过身,面色如常。庄宝兴微怔片刻,依着吩咐照做,将晏别枝的头颅斩下,抓住顶发提起。血从切口处滚落溅起,带着些微余温贴上她的足踝。 “张湍可有从官府借兵?” “不曾,来人都是江湖武夫,有些功夫傍身,但都是野路子。”庄宝兴忧声道,“张大人知道娘子被抓上山寨,是想直接调兵剿匪救人,好在想起娘子身份特殊,又得知善堂里有些看家护院的武夫,这就组织起来直接上山。原本不想打草惊蛇,可张大人见到刚刚那两名女子被打得血肉模糊,只怕娘子出事,冲动之下才动了手。” 她从庄宝兴手中接过头颅:“山贼是否伏诛?” “还没,晏指挥使在这儿盘踞的时间不短,这些山贼都有训练,比较棘手。那些武夫虽是好手,但只是游兵散将。” 她提起头颅,信步向外,跨过门槛,被门墙隔断的厮杀声瞬间响起。她循着声源逐步靠近,两侧被弓箭射杀、射伤的山贼三三两两倒伏在一起,震骇地望向冷月冷光照下的她,以及她手中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血迹在她身后蜿蜒成路,庄宝兴沿着血路紧紧跟随,同时扫去四面八方袭来的干扰。她稳步直抵寨门,在混乱中登上望台楼墙。缩躲在望台的山贼迎着庄宝兴手中冷刃瑟瑟发抖,她提着头颅靠近,低笑问他:“能否劳烦你将楼墙两侧的灯笼摘下,全挂在望台里?” 山贼颤抖着点头,脚步虚软地向两侧摘灯笼。 望台的光骤然明亮,甚至遮过高悬明月。 她扶着栏杆,向下看去,武夫与山贼的争斗未停。忽然一支羽箭飞来,自她身畔掠过。叮当一声,有刀刃坠地,她转头看到有山贼高举右手,头颅被羽箭贯穿。 高台下,张湍双臂微垂,手中长弓的弦丝仍颤。他遥遥望向高台,数盏明灯齐照,她泰然直立,不怒自威,虽身披素衣,却经火光照耀而愈显瑰丽艳绝。 “张湍,”她平静的嗓音在黑夜中显得嘹亮,“停手。” 她抓起头颅递送向前,夜风呼啸而来,卷起乱发。 刚得空闲的山贼抬眼上看,见灯火下,她掌中,是晏别枝惊恐万状的脸。偶有滴鲜血坠下,被风卷去旁侧,最终砸在某名山贼额头。 “晏别枝,原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现落草为寇,为祸四野,故而杀之以平民愤。”她的嗓音平稳,油然凛冬冻结的冰面:“其余寨中贼寇,放下武器,不予追究。” 五指张开,头颅闷声坠地,咕噜噜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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