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行来:“稍时续宴,公主说张大人舟车劳顿,今夜好好休息,就不邀大人出席了。奴婢送大人回琅嬛斋。” 疑是心府空缺未填,张湍茫然自失,迟声应答:“有劳。” 回返琅嬛斋,梳洗换衣。听更漏点滴,时辰尚早。入书房翻书习字,甫一提笔,见墨仍未研,纸仍未铺。竟觉无所适从。索性弃笔离去,院中无一人阻拦,任他四处行走。 不知不觉,迎上带有湿气的夜风,张湍抬眼看去,是到了摄云湖。湖中光晔楼灯火通明,照得湖水粼粼。有琴声自光晔楼上传来,相隔较远,若有若无,难辨曲调。他停下脚步,细细聆听,却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 “张大人有礼。” 张湍转身回看,是檀苑主事行至近前,身后带着几名形容姣好的男子,皆是面生。各自颔首示意后,主事带着他们向摄云湖去。 湖畔停有兰舟,几人跃上船只,长蒿入水,撑船向湖心去。 船尾水波悠悠散开,推向两岸。 张湍走得更近,直到抵达岸边方才停下。漪澜已消,水中倒影清晰,他在水底,高楼亦在水底。 琴声再来,音色清晰可辨,极为熟稔。 张湍抬头看向光晔楼顶,琴音源头是在灯火明辉间。 是他。 心中念头一起,张湍恍惚茫然。 “他”是谁? 是赵令僖,还是琴师?他竟分辨不清。湖风拂过,单薄衣衫乱序摇曳,尤显落寞。他知琴音,亦知檀郎,游思妄想浮上心头,叫他不敢再想。于是匆匆逃离,逃开那道琴音,也逃开春色欢愉。 次日丑时刚过,张湍照旧早起,整宿的辗转反侧,令他神昏意乱。凉水洗面,稍作清醒后,他潦草告知次柳自己将去内阁,等候起复诏令。 次柳应声,提灯带人启开院门。 门外,无念久侯。 “张大人。”无念单掌行礼,晨风将他衣袖檀香与荔枝甜香吹入张湍鼻息之间。 张湍颔首:“无念法师晨安,不知有何要事?” 无念自身后宫人手中取过托盘呈上,张湍目光一扫,盘中搁着一枚令牌,一叠契书,心中莫名忐忑。 “公主懿旨,张大人日后可不必留在海晏河清殿里。这是京中房契,附有仆役身契若干,另有京外良田地契,尽数赠予张大人。张大人可宽心,这宅子位置距宫城不远,不会耽搁上下朝的时辰。还有这枚腰牌,佩之可自由出入内廷,一同赐予大人。” 一席话撂出,张湍猝不及防,许久方才明白话中含义。 莫名,他开口道:“昨夜……” 他想起昨夜兰舟划过湖面,扩开层层水波。 那水波仿佛无论如何也散不尽,最终闯入他心中,更难平息。 无念回答:“公主疲劳一宿,刚刚歇下。睡前交代了,张大人想何时离去都可,不必辞行。” 作者有话说: 阿僖理想中的未来:以后可以天天找张大人饮酒设宴寻欢作乐 放一下阿僖身边男性重要程度参照(现阶段): T0:皇帝; T1:太子(初始版)、七哥(初始版)以及其他未提及的不太重要的兄弟(初始版); T2:陆亭(求娶前版)、薛岸(当前版)、无念(当前版)以及其他未提及姓名的玩伴群演; T3:服务期限未满的檀郎; T4:入职培训前及入职培训中的檀郎; T5:其他无关紧要的官员、百姓等,如王焕、林胤、解悬等; T6:服务期限满的男宠,如晏别枝; T7:死人; T8: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如陆亭(求娶后版)、太子(当前版)、七哥(当前版) ? 第87章 离宫时,张湍寸缕未带。 次柳张罗收拾衣冠用物,结束时才惊觉人去楼空,就连公主所赐契书令牌,也被张湍留在书房。困囿宫闱乃是屈辱,如今得释,算不得什么好事,是以不辞而别?????。至于其他因由,张湍走得匆忙,无暇细思推敲。 天初亮,宫殿飞檐自天幕勾来淡淡鱼肚白,尽铺廊道。 张湍没有提灯,踩着暗弱天光缓缓行向宫外。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天色更亮。远处宫门檐下,两盏宫灯投下亮光,照见太子负手而立,正等他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我听说了。这两年,辛苦舒之了。”太子虚扶张湍手臂,“自今日起,舒之在朝为官,将与其他官吏无异。是件好事。” 迎光垂首,暗影遮住面庞,张湍沉心静气,不疾不徐应答:“承蒙太子挂怀,无论身在何处,微臣都会尽忠职守。” “却非易事。”太子脸上挂笑,却未及眼底,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各级官吏逾千人,形形色色。往日舒之并未深涉其中,说话办事可游刃有余。今日跨过此门,踏足官场,再无悠闲可言。” “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算不得提点,只有一句话,想与舒之共勉。”太子脸上笑意渐消,若有所指道:“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多见阙殆,慎行其余。①直言无讳能留直名不假,可等到了回过头来看,早已是孑然一身。” 张湍低眉作礼,送太子离开。待其行过拐角,张湍方才直身。看来昨日他所呈报的三道奏折,太子全不知情,否则绝不是威胁两句就肯善罢甘休。 天已大亮,初日布霞,将天际青白改作丹红。彩云堆如纱,任早风吹拂,好似昨夜浅溪霞光,匆匆闯来,未置一词便又离去。张湍望眼天色,看向朱漆宫门,心中难生欢喜。 文渊阁不远,但他走了许久,最后停在门前,请托侍者通传。 “学生拜见老师。”见王焕出门来迎,张湍惶惶,躬身长拜:“学生昨日下午回京,因皇上诏见,未曾上门拜见,还望老师恕罪。” 王焕扶他起身,慈蔼笑道:“不碍事,回来就好。现下时辰正好,我刚告过假,休沐半晌,带你去吃碗热汤面。随后再往户部支领俸禄,在京中挑座宅子——毕竟日后要在宫外住。” “老师您知道了?” “宫里不想藏的消息,一日之间就能传遍京城。边走边说吧。” 王焕在前走,张湍在后跟。 一老一少,踩在皇宫铺地石板上,倏忽间,仿佛回到张湍初授官那日。两人坐在摊上喝着热汤面,味道与当日赵令彻捎回宫的一般无二。离开时,两人路过张湍先前租住的小院,张湍驻足多看了两眼。门前扫得干净,有条藤蔓爬过墙头,挂在墙外,虽是清寒居舍,却有盎然生机。 “草色入帘青。②”王焕赞道,“你挑的地方好,幽静闲雅。如今屋子的主人,想必也有几分雅趣,若得闲暇,可结识一二。” 话音刚落,木门推开,户主怀抱几册书卷,匆匆忙忙向外跑去。 “像是明年春闱的考生。”张湍喃喃。 王焕笑说:“这是贪睡误了时辰,到学堂书塾,少不得一番训诫。人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多睡会儿,睡着睡着就老咯。像我这样的年纪,瞌睡是越来越少,有时候早上醒来,还不到上朝的时辰。” “老师宵旰忧劳,学生心悦诚服。” “拍马屁的话,少说。”王焕笑着伸出挥挥手,“老了就是老了。你还年轻,两年前,你也是春闱的考生。殿试那日,看着你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就像回到年轻时候,也是满腔热忱想要大展宏图。” “老师肩负天下苍生二十载,学生难望项背。” “听听,又来了。” “是学生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也好,溜须拍马也罢,留给史官去写吧,你就不要多说这些了。”王焕动身前行,张湍紧随其后,见其步履愈缓,气息不匀,忙上前搀扶。王焕摇摇头道:“瞅瞅,不服老不行,走这么几步路就喘上了。” 两人行路迟缓,走走停停,许久方至户部。 户部尚书刘俭闻声搁笔来迎,听王焕道明来意,传清吏司郎中汪纫回话。 汪纫见到王焕、张湍二人,左右为难道:“授官那日是有圣旨,张大人俸禄依从六品发放。但迄今为止,张大人的职衔屡经调整,有时有圣旨,有时只有口谕,吏部那边的调职文书一直没拿过来。更何况,张大人期间还因故革职、解官,同样没见到文书,卑职着实难以计算。” “是不好办。”刘俭心中盘算着,“这一桩桩、一件件落实清楚,拿着文书核对发放,今日想领俸禄,恐怕是难。” “原无这般复杂。”张湍礼了礼道,“湍自授官以来,只巡察原南及内阁旁听期间履职,且巡察原南还出了岔子,唯内阁旁听期间,可堪支领俸禄。所担虚衔只是荒诞戏语,当不得真,故而依照授官圣旨所述,以从六品之俸支领。” 汪纫仍觉不妥:“要按张大人所说,满打满算只有一季俸禄,合十二两银子。” 张湍感叹:“已然足够。” “如何能行。”王焕否了张湍提议,另向刘俭道:“他是三十五年五月授的七品衔,领从六品俸禄,八月末——按九月来算,擢升四品佥都御史。即便不算后续的二品虚衔,三十六年二月奉旨领钦差衔巡察原南、陵北二省,就按七月回京来算,期间近六个月,应按二品官员的标准。三十六年中秋过后,调入内阁,应作增补。十二月起解官丁忧,期间按四品衔发放俸禄。另有年节、治丧费用,一并算上。” 刘俭瞥眼张湍,转脸问汪纫:“如此计算,当发放多少?” 张湍忙作阻拦道:“期间大半时间,湍未履职,无颜支领俸禄。”一旦按照王焕所说支领,他岂不是做了吃空饷的蠹虫? 汪纫稍显犹豫,但有上官追问,回答说:“依照王大人所述,当发放现银四百四十七两③。” “这如何使得。”张湍愕然,劝说王焕道:“老师体恤学生,学生感念在心,只是这两年光阴,湍蹉跎大半,无有建树。倘若支领如此巨额俸禄,余心难安。” “就按照这小郎中算的数支吧,所需文书回头我给你们补上。”王焕转向张湍道,“往日——不提往日,今后你要在京中住下,日常起居需仆役照料,来日还要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要养活,需要开销的地方只多不少。” 纵是张湍百般推拒,最终仍不得不将银钱收下,琢磨来日寻个机会退还。 领过俸禄,刘俭帮着叫来马车,王焕带着张湍在京中走街串巷,寻找住宅。 途中张湍问说:“学生冒昧,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能回答的我便回答。” “众所周知,学生因公主之故,这两年擢贬无定,更是逾距入内阁旁听,实在惶恐。”张湍低声道,“先前一直困在宫中,便未作他想。如今突然得释,又值解官待复。学生心中迷惘,不知依照常理,日后该担何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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