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胡闹。”张湍凝眉深思,“无绾,你与林胤指挥使交情如何?” “可巧,他家中就有适婚女儿,曾说笑着要许给我表弟。”解悬目光回转,“不过与你也算般配,若要议婚,我倒愿意牵这个线,保这个媒。” “那就有劳解少卿。” 二人议定,解悬不做久留,打马离去。次杏煮壶新茶端出,院中已只剩张湍独自静立。 “大人?”次杏奉上茶盏,“深秋夜凉,吃盏热茶暖暖。” “次杏,你可还记得九州山河馆的位置?” “当然记得,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各宫各苑的路走得极熟,闭着眼睛都能找见。” “若要你进宫一趟,你可愿意?” “大人有话想捎给七皇子?”次杏心?????中了然,半跪礼道:“大人若有吩咐,莫说去趟禁宫,哪怕刀山火海,次杏也绝不眨眼的。” “可这一趟,不亚于刀山火海。” “大人且放心吧,我常年在海晏河清殿侍奉,公主的脾性略有知晓。她的恼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况且我们做奴婢的,公主也不打正眼瞧的,这会儿恐早将我与陈泉的模样忘了。大人尽管吩咐,有话有信,奴婢必能带到七皇子那儿。” 张湍将人扶起,仍是犹疑不决。 次杏索性道:“大人这模样倒不像是担心奴婢安危,更像是不信任奴婢。” “湍一向信任姑娘。” “这便成了,大人请说。” 张湍轻叹,劳她去备笔墨。次日天未亮时,张湍去到赵令僖所赠宅院,取出入宫腰牌,将腰牌与昨夜所作画像一并交由次杏。次杏怀抱画像,手执腰牌,畅通无阻进入内廷,直奔九州山河馆去。 长淮苑,赵令彻推开满桌画像,倦色深深。 “启禀东岭王。”次杏左躲又绕,避开多数宫人,悄悄潜进长淮苑内,捧起画像奉上:“这是新的画像。” 赵令彻目光扫去,稍作迟疑,接过卷轴。 画像缓缓展开,露出张柔和端庄的脸,赵令彻不由笑起:“亏他想得出。” 那画上女子面容,竟与张湍神似非常,衣着打扮,则隐隐与赵令僖相近。他少见女子,只曾与赵令僖朝夕相对,提笔作画,难免沾些影子。 赵令彻又看署名及所配八字,将画像卷起,沉声道:“劳你去趟王府,带句话给王妃,只说——让她放心。” 次杏应下,又问:“那张大人?” “容我想想。叫他莫要轻举妄动。” 这一想,便至九月中。 风愈凌冽,赵令僖揣起手炉进钦安殿,将所拟王妃候选名牒念与皇帝。殿内暖意融融,皇帝困倦疲累,听着听着瞌睡过去,气息低微。赵令僖放下名牒,手指在他鼻息间探过方才安心。 “父皇,醒醒。” “又不小心睡着了。”皇帝勉强笑笑,没有丝毫精神,拨开名牒随意指下个名字:“就她吧。” 兴平三十七年九月十七,皇帝拖着病体亲临朝会,宣旨赐婚东岭王。 又宣,授靖肃册宝,立为太子。 震骇朝野。 作者有话说: ①《韩非子》: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 ②《后汉书》:治乱之要,其本在吏。 ③《贞观政要》:国家大事,惟赏与罚。 —— 这里的公主:只想当皇帝,没想真治国,更不想有什么理解。 ? 第91章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当时,赵令僖戴凤冠、披霞帔①,跨过殿门。朝臣不约而同侧身回望,众目睽睽之下,赵令僖目视髹金雕龙木椅所在,步态端庄,缓步至陛前。 私语声渐渐漫开,赵令僖置若罔闻,行三叩九拜大礼,当殿领旨谢恩。 孙福禄敬捧册书宝玺,并圣旨一道送入她手中。 “启奏皇上——” 张湍率先出列,众朝臣纷纷跟随,同立殿中。 赵令僖冷脸眄视侧后,不待转身,便听孙福禄高呼:“传御医,快传御医!” 众臣纷纷抬头,见高陛之上,皇帝瘫卧龙椅不省人事,瞬时惊惶万分。赵令僖急忙跨上台阶,推开孙福禄,半跪在皇帝身前,探气息,气若游丝,探脉象,弱如弦松。生机衰竭,人已如枯木朽株,大限临头。 所有争议搁置不提,御医把脉施针,急拟方子煎煮汤药。内侍抬辇入殿,拥着昏迷不醒的皇帝,赶回钦安殿。赵令僖提裙快步随撵同行,凤冠衔珠颠摇如风中乱柳,时而遮挡视线,时而拍打脸颊,心急情急,她索性取下凤冠摔弃道旁,步伐更快。 赵令彻同王焕率内阁众臣追上,途经凤冠所在,张湍抬眼扫去,见翠凤扭曲、花珠散落,其状寥落凋残,引他骤然怅惘。至钦安殿外,寂然无声,只偶尔风穿廊巷时,起呜咽哀音。 一炷香后,孙福禄神色匆匆出殿,悄声嘱咐守门宫人出去传令,再与赵令彻及殿前众臣道句静候消息,便又转回殿内候着忙碌。不久,钦天监监正杜只鹤匆匆赶来,潦草与众臣见礼,便入殿中。 半个时辰后,殿内传出消息,皇帝苏醒,诏东岭王进殿回话。 张湍心有揣测,刚上前半步,就被王焕抬袖拦下。 王焕低声劝他:“当以皇上圣体为重,其余事务一律押后再议。” 赵令彻与张湍颔首,示意他不必担忧,旋即快步进殿。殿内燥热如夏,人声寂然。玉屏风已经撤开,绕过厅室转入卧房,便见房内众多御医聚集。再向内去,床榻前杜只鹤躬身垂首,侧耳聆听赵令僖低声问话。 床边,赵令僖黯然斜坐,发髻微乱,身上霞帔及广袖外衣尽已褪下,挂在旁侧。层层内衫衣袖皆绑起,露出截霜白皓腕。她握着皇帝枯朽的手掌,双眉凝蹙,眼带微愁,低声再问:“东岭王到了吗?” 杜只鹤略抬眼向外瞟去,见赵令彻身影,当即回道:“已到了。” 皇帝双眼微张,刚张开口,赵令僖忙倾身探去,贴耳细听。其嗓音浑浊低哑,是说:“老七的婚事,尽早办。我好放心。” 赵令彻已至床前,叩首长跪。 赵令僖将圣意转达后又问:“杜大人,近些天内可有什么好日子?” “回公——回太子殿下,三日后即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只是,恐怕略显仓促。”杜只鹤轻声回话,说罢谨慎看向仍在床前跪着的赵令彻。 皇帝则道:“让戴庸,全力准备。” “不怕仓促。孙内侍,差人去礼部传旨,告诉戴尚书,三日后东岭王大婚,今日就去奚家下聘。”赵令僖仔细安排道,“因赶得急,太子册封礼便免了,不必再备。礼部上下这三日内,尽全力办妥这桩婚事,不可有丝毫马虎,更不可委屈了奚家女儿。” 孙福禄领命要走,赵令僖又道:“稍等,事情办得急,只怕奚家没有准备,有什么缺的少的,尽去海晏河清殿去取。次鸢,派人回殿里告诉次狐,让她尽快备出副嫁妆送去奚家,就说是——已故慎妃娘娘添的。” 等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赵令僖方瞧向赵令彻问:“七哥可有什么需求?” “父皇圣体抱恙,儿臣岂能安心娶妻?”赵令彻声带哀意,“儿臣只愿父皇圣体康健。” 皇帝应道:“让杜只鹤同他说。” 赵令僖闻声,抬眼示意杜只鹤回话。杜只鹤洋洋洒洒数千言,最终定论说:“早日迎准王妃入宗室,方有益于紫微星扫尘明辉。” 此时距朝会赐婚、皇帝垂危尚不足一个时辰,杜只鹤听诏入宫更是不足半个时辰,何来时间复观往来数月天象?恐怕是早有预谋,想暂借婚事盖住立储风波,是以免去册封大礼。甚至于皇帝病症真假都不得而知。赵令彻心如明镜,沉声应道:“倘有益于父皇社稷,儿臣遵命就是。” “都别在这儿围着,闷得慌,散去吧。” 殿中众人依命退开,玉屏风再度摆上,御医分作三班,留一班于厅中待命,另两班各去忙碌。 赵令彻起身向前,探近些许,低问道:“父皇病情如何?” “只是没什么力气,倒没觉多难受。”皇帝面着微笑,“早些回去准备婚事吧,朕即便是死,也要等看你成了亲,去到封地安定下来,往后日子无忧无患了,才能合眼。” 赵令僖恼道,“好端端地,待服了药就有精神有力气了。胡说什么死的活的。” 赵令彻亦道:“父皇只是暂时微恙,仔细吃药调理,定能早日大好。” 皇帝低笑了声,摆摆手道:“去忙你的吧。” 赵令彻行礼告退,离开殿门,骤然冷风袭面,略得清爽后便是一个哆嗦。内阁众臣围上前来,絮絮低声追问情形,赵令彻宽慰众人,道是皇帝精神尚可,已安排下事务,自己要去忙着筹备婚事。 王焕欲言又止,叹息一声,遣散其他众臣,与人作别后,自己仍在门前等候。张湍折回文渊阁取来斗篷、手炉,与王焕披戴,师生二人皆有千言万语,尽藏腹中。只寥寥两句客套寒暄的话后,张湍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先去告了病假,回院中换上朴素便服,披上斗篷,悄声往东岭王府去。 王府牌匾刚刚摘下,紧赶出的新匾还未揭去红衣,张湍拢着斗篷,刻意避开来往忙碌的各级官吏,自侧门悄悄入府。府中丫鬟引他往后花园中,于处僻静隐榭等候。赵令彻疲于应对礼部,久难脱身,便遣孟文椒来与张湍叙话。 张湍见孟文椒携婢前来,又将婢女留在远处,孤身与他会面,顿时不知所措。 “他脱不开身,又信不过旁人,只能我来。”孟文椒见礼,停步隐榭阶下,不与张湍同檐。 张湍忙离开隐榭:“临冬风寒,请?????王妃入小榭聊以避风。”说话间与孟文椒换了位置,自行站在阶前又道:“湍有两封信函,需亲手交予东岭王。非是疑心王妃,但兹事体大,不宜为人所知。” 孟文椒道:“既是如此,我不多问。不过却担不起‘王妃’的称呼。” “赐婚之事,关乎朝政,非东岭王所能左右,王妃莫要因此置气伤身。” “我不是同他置气,”孟文椒莫名心头微酸,双眼脉脉扫过张湍,刹那而返,继而道:“我与东岭王既无夫妻名分,也无夫妻之实,更无夫妻情分。当年嫁娶是因靖肃公主逼迫而不得已为之,如今他另娶贤良,方是返本还原,拨乱返正。”说罢,心中钝痛更显,孟文椒轻提衣摆又道:“你既要与他当面叙话,我去换他出来。” 张湍听罢,心中五味杂陈。 若非曾与他订有婚约,孟文椒恐怕早已嫁得良人,举案齐眉。原是他牵连了她,愧对了她。 “是湍愧对王妃。”张湍拱手歉声,“劳烦王妃。” 孟文椒离开隐榭,经枯柳枝条,稍顿脚步,犹疑再三亦未回应,抬手分开柳枝,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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