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起身,疲惫的神态在他脸上蔓延,他有些愧疚,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错:“擅自顶撞圣上,本应株连九族,念你之前救驾有功,赶紧滚出去。” 戚珩双唇翕动,只呆呆地流着眼泪,却没有哭声。 …… 大门紧紧闭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将皇帝的影子曳得很长,他默不作声地望着苍老的手,又走到窗子边,看着外头几欲消失的落日。 适才那青年质问他,可曾记得以往的一星半点。他轻轻笑着,想起自己鬓角递增的白发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又忽地笑出声。 苍老而嘶哑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殿堂,只有珠光宝气的玉石默默听着。 他怎么不记得呢,但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多年前自己被告知他们已经死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几乎落了太阳的傍晚,光线逐渐藏在山下,自己眼底的光也随之消失殆尽。 “轰”地一声,将他的笑声打断。 他瞥过眼,见是李钰。 “你又来做什么?” 李钰眼里不再是以往的呆滞,也并非灵光漫动,但多了些别人看不懂的深色。 “父皇,您是想起了以往吗?” 他轻声问道。 陛下转过头,深深地闭了闭眼,很是疲惫:“看着ʝƨɢ*今天闯进来的那个戚珩,我倒是感触颇深。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固执,他的确很像他。” 李钰双手置于袖中,缓缓走上前。 皇帝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玄衣少年,唇红齿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既然您很想他们,那不如现在去陪陪他们?”李钰淡淡地笑着,似是真诚地建议。 陛下盛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钰颇有些无辜地摊开手:“儿臣自然知道,不过儿臣确实是为父皇着想,生怕您思之成疾啊。” 他刚说完,那少年便轻飘飘地飞至皇帝身后,恍若鬼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剑摆在他松弛的颈子上。 锋利的剑刃渗过些许血珠,脖子上刺痛的感触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弑君不成!逆子!”皇帝这下什么都明白了,但仍是不可置信,朝他大声吼道。 李钰点头,唇角挂着的笑更深了些。 陛下冷着眼看向他,破口大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刚把你从大牢里召出来,尚未立储,你这厢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皇位。” 李钰毫不在意他骂自己什么,一律点头认下。 他越靠越近,眼中狰狞的人影也愈加清晰,此刻呼风唤雨的帝王被人紧紧要挟着,甚至害怕得不敢挪动半步,只敢扯着喉咙朝他叫骂。 只是离他半尺远时,李钰又徒然停住脚步,忽地冒出一句:“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此时的帝王哪里还会去想这些,他满脑子只有这个胆大包天妄想弑君的白眼狼。 “你的母亲?怕也是哪个下贱的东西,这才会生下你这个蠢货。”他啐了一口,“是我看走眼了,你一点也不蠢,你心机得很,在宫里潜伏了多年可真是委屈你了。” 李钰额间青筋暴起,他笑得阴森,眼底那些包藏不住的怒意几乎快要喷薄而出。 李钰缄默地走上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堂,皇帝的脸上涌上红印,他久久未能回神。 那个瘦小的女人,尽管她身份低微,但却始终竭尽自己全力护着他。 起初只是因为容貌出众,又性情温和,因此受到皇帝青睐。 后来因为和戚家的关系,母亲被陛下冷落厌恶,将她打入冷宫。 冷宫之中,二人相依为命,尽管冬天没有柴火取暖,夏日没有冰块驱热,还得忍受无数下人到嘲讽和唾弃,她却总能想到别的办法。 譬如夏日里带自己去池塘游泳,躲在宽大的荷叶下;冬日寒风刺骨,他们就紧紧抱着互相取暖;下人的那些不屑他们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觉得,那些日子艰苦,可总是苦中带甜。 戚家死后,皇后派人将她擒拿。 母亲早早地将他安置在橱柜下,自己则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穿戴好,平静地坐在院子里。 那些人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毫不讲理地将她抓住,又牢牢将她手脚束缚着包进牛皮袋子里,再狠狠丢进冰湖里。 寒冬腊月里,他穿着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单衣,躲在破旧的橱柜下目睹了这一切,可他只能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因为母亲和他说过,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可是那样刺骨的冬日,湖面尚还结着冰,一个衣着陈旧单薄的女人就这样被绑在袋子里,然后被一把扔进去。 北风渗进他的衣袖,那透心凉的风令他整个人都僵硬着。他无法想象,被投湖的母亲该是怎样被冰锥刺透。 湖面被砸出碎块,那片失了冰封的湖水开始荡漾着涟漪,她在袋子里不断挣扎,但很快没过湖面,只飘开一圈圈红色血迹。 像是一朵巨大的红莲,在洁白的冰封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过了很久,待到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后,他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湖边。 可这里哪有半点影子,除去那片被冰块凝结的红晕,他甚至连母亲的尸身都找不到。 从那天开始,他就变得沉默寡言,皇后本想连着将他也一块杀了,只可惜还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就先因病去了。 也因此,他逃过一劫,却从不肯展露锋芒,只是默默当个窝囊的毫无大志的庶子。 无数个夜里,他总是能梦见母亲被封在密不透风的袋子里,脸上只有惊恐和无措,她想挣扎,可就算袋子被抓出一片血迹也无济于事。 再怎么样,也只是冷宫死了个小妃嫔,这样的事从没有任何人关心,甚至还会成为那些下人口中的谈资。 “您尽管骂我,但不能对我母亲有半点侮辱。”李钰深吸了一口气,又笑着凑到他耳边,“您不知道吧,太子给您的那块乌溟玉其实是假的。” 皇帝顿时怒视着他,满腔怒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没有理智了:“你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血液都冷了下来,又颤抖着声嘶吼着,扬动的脖颈蹭上剑刃,又是几道倾泻而出的血泉。 失控的悲痛与怒火将他彻底包绕,他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郁起云握着剑柄松开他,冷眼旁观。 “真正的乌溟玉早就随着你处死戚家的令下,跟着他的父亲一齐火化了。”李钰冷冷地投以视线,唇边只有讥笑。 皇帝歇斯底里地咆哮:“他怎么敢!” 李钰冷眼看着爬在地上的皇帝,他终于开始害怕了,毫无目的地用手在地上抓这什么。 可地上什么也没有,他自然抓不住任何东西。 “你就等着蛊虫慢慢腐蚀你的身体吧,反正你已经是行将就木了。”李钰微微拉过衣摆,又好言提醒道,“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蛊虫发作的时候。” “走吧。”李钰对着郁起云点点头示意他们先行出去。 不顾身后匍匐于地脸色痛苦不堪的人,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门被彻底阖上,又只有冷淡的光晕渲染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外,郁起云提着剑有些不满:“我这些天总是被你呼之即来,合着我就是替你威慑人的?” 李钰总算是真切地笑了:“你说的倒也不错。” 郁起云翻了个白眼,急匆匆地越过他。 高高束起点马尾在半空中肆意扬着,少年意气风发。 李钰缓缓地在后面跟着,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想起了以前。 若是没能生在帝王家,他年轻时应该也是这般明媚的少年,肆意张扬,带着一股少年侠气。 他看着天边唯余的一轮弯月,星星点点的光点缀在它的周围,却更显得那悬弯月孤独寂寥。
第四十二章 ◎我喜欢乖巧听话的◎ 翌日, 帝王薨。 文武百官齐聚于前朝,默着声哀悼。同时, 作为前太子的李唯被一斟毒酒赐死。 李钰自然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成为新一代帝王。 那些见风使舵的太子党很快便开始奉承新帝,只是他们第一日上朝时,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发挥自己的口才时, 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开始直接大刀阔斧直指政律。 大臣们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觉得这样年轻毫无根基的皇帝必然会就此作罢。 可没成想,新帝极有手段,且极为雷厉风行,那些政律很快颁发下去,政绩显然,舆论很快转了方向。 皇宫外,又是一道利落的剑锋直下,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数具死尸, 均是那些妄想弑君的杀手。 云笙甩了甩手, 溅开的鲜血噗呲一声洒在地上,她踢开脚边的人,抱怨道:“他贵为帝王,就没有亲信来保护他吗?” 郁起云刚想要阻止她, 但无奈开口比她出手更晚,眼睁睁看着她手起剑落,大片血洒落于地,喉咙口忽然有些哽住, 他难受地转过头, 背对着他们。 “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他的亲信已经死了。”他平复着呼吸, 随后回答。 李钰的亲信袁摇,早就死在了那个肮脏的地室里。 郁起云赶到时,他艰难地撑开眼,早已受损的声带被他硬生生扯动:“我任务完成了,该去赴死了。” “非死不可?”郁起云挥剑斩断了他手上的铁链,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袁摇手里满是血迹,早已干涸的新溅出来的通通混杂在一起,指尖被磨损得不成样,十只针尖已刺透了他的整根手指。 “不死,陛下仍是会犹豫。”他的声音很虚弱,似乎下一瞬便会就此倒地不起。 郁起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下泛起寒意。 “记得代我和殿下问好,属下……不能再护他了。”他闭上眼,在这昏暗的地室里,眼角隐约有些闪烁。 郁起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泛着鱼肚白的长空,半晌午,又垂过头凝视着地上死在黑红一片血迹中的袁摇,锁着眉头从窗边翻出去。 袁摇安详地躺在地上,眼睛仍是睁着的,手指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只是一个生于市井的孤儿,偷拿吃食早就轻车熟路了,只是在一次偷了一家有钱人的烧饼后,被他们发觉了。 小厮将自ʝƨɢ*己堵在墙角拳打脚踢,甚至还将尿撒在他脸上,语气里满是不屑,甚至有的心里阴暗的,还拿着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早就被打得伤痕累累,无力还手。正当他破烂的上衣被扯开时,恰巧路过的李钰出手救了他。 他将那些意图不轨的小厮赶跑,轻声安抚着自己将他带回去。 起初袁摇以为这位看起来穿着自己永远难以触及的华丽衣裳的少年,也和那些想要将他拖下地狱的人无异,毕竟说书老先生讲过,那些地位尊崇的少爷们最喜欢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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