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顺着蜻蜓的方向走,就能回家了。” 顺着蜻蜓的方向走,就能回家了。 她记住了这句话。 可父亲被罢官问罪,最终饥寒交迫死在冰天雪地之中,母亲悲痛欲绝,身子每况愈下,最终也离她而去。 她便再也回不了家。 想到往事,明知和他无关,也不由得对陆郁生出几分怨怪。 绫枝微微一笑:“我已不是幼时,回家的路,我还是记得的,不必劳烦旁人。” “是我不认路,要姑娘带一遭。”陆郁一怔,轻声道:“江姑娘可否将在下带去杭州驿馆?” 他眉眼笑意浅浅,胜似春风,让人讲不出拒绝。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绫枝朝前走着,能察觉到她背后的脚步不紧不慢,始终相距一段距离,却紧紧跟随着自己。 他们的影子,在黄昏的小巷里重叠相交。 本该想起的应是和陆郁的往事,可绫枝不知为何,脑海掠过的却是和太子盈园初遇那日,他便是如此跟随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他说只当从未相识过,也不知那小园的痕迹,要如何遮掩…… 江南驿和她的院子离得甚近,想来也是陆郁已暗中调查了一番,才会刻意找借口让她带路,也不知他可否察觉到了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陆郁的脚步已经停下,微笑:“枝枝,便是此处了。” 夕阳时分,驿馆灯笼高悬,门口有几个侍卫把守,陆郁站在门廊下,长袍随风荡起。 绫枝点头:“既到了,公子便好好安歇吧。” 乍一见面,情绪激荡下倒是能喊出郁哥哥,如今脑袋冷静下来,四下无人双目对望,能叫出口的,却只剩一句公子。 “枝枝,”陆郁声音低沉,透着几分寂寥:“我有话对你说。” 绫枝顿了顿,还是随着他走进了驿馆。 一进房门,陆郁便开门见山:“枝枝,这十年离乱,我知你对我有怨气,有恨意,你多怨我多恨我皆是人之常情,但我的心意,却已当着殿下的面,与你言明。” “往后的岁岁年年,我都会在你身畔,把过往的亏欠都补回来。” 绫枝抬头,不让眼泪落下:“十年了,你可知当时江家败落我和弟弟有多绝望,你是我未婚夫,并不是我的家人,我没有资格苛求你,但是你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给我,连一句关心,一句解释都没有……” 陆郁本只是耐心倾听绫枝的诉说,可到此实在忍不住出言道:“枝枝,这些年来,我给你寄了无数封信,可从未等到过一封回信,父亲去后,我和母亲寄居在叔父家,姑苏离京城万里之遥,我前些年苦读功名,后又入了东宫,又联络不到你,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寻……” “伯父身故了?”绫枝一惊,连满腹的委屈都忘了:“这又是何时的事?” “刚进京的第二年就出事了,那年我本想等到八月份和父亲一同返乡探望你,谁知……父亲是在任上出的事,也算殉职,哀荣倒是有了,可又有何用……” 绫枝心里一沉,茫茫然道:“所以这些年,你都住在叔父家中?” 她记得陆郁有位在京的堂叔,曾来姑苏省亲,她还专程去拜访过一次…… 原来,痛失亲人的不止是她一人,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岁月终究一去不复返…… 他在京城,也是无人庇护的…… 心里对他的怨怼,倒渐渐化成了同病相怜的怜惜。 “眼下的确如此,不过枝枝莫慌,如今我受殿下器重,俸禄不薄,只是曾受叔父恩德,如今也不好骤然开府。”少年说到此,语气微妙的顿了顿:“等枝枝随我一同进京后,情况便不同了。” 绫枝脸颊微红,低声道:“这和我有何关系?” 陆郁唇角轻轻上扬,方才的离愁褪去,室内满是小儿女的情态:“成婚开府,人之常情,就算是叔父,也不能阻我成家离府。” 他口无遮拦,成婚成家的,让绫枝周身一阵燥意,心跳也不自觉的加快。 “等我们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府邸,便是重新有了家。”陆郁怜惜的捏住绫枝纤细手腕,声音低沉坚定:“我们的家风雨不动,不会再有离散,奔波,就如同天底下平凡却安定的人家一样,彼此相守着过好这一辈子。” 他说罢,等了半晌,却未曾听到绫枝回话,低眸去看,才发觉绫枝漂亮的粉唇轻颤紧抿着,要哭不哭的抽动着细瘦的肩头,他心里又痛又急,一时弄不清楚那句话招惹了绫枝,忙愧疚道:“枝枝,枝枝……是我说错话了吗?” 绫枝抽抽噎噎的,终于哭出了声:“郁哥哥……” 他哪里说错话了呢? 这话太诱人,每个字,都是她这辈子最渴求的。 她不止想要爱人,还想要个风雨不动的家,她是那宅中的女主人,哪怕平凡,却不卑微,不是寄人篱下,不是看人脸色,是正正当当的,从门里走进走出,操持门户。 平凡安定,一生相守。 陆郁向来不染尘俗,清冷自持,可当下却双眸通红,紧紧将面前哭着唤自己的小青梅紧紧拥在怀中,恨不得将全身骨血立时化为屋脊,只求给她一方安稳。 “枝枝,枝枝……”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上天垂怜,我们又相逢了,如今一切都未晚,我们之间也不曾有丝毫改变,等过些时日,我忙完江南贡品案,我便带你进京,十里红妆,聘你进门。” 在他坚定的怀抱中平复片刻,绫枝终于安了几分心,只是一瞬间有几分恍惚,就在三日之前,也有个男子,曾用倨傲漠然的语气,如同开恩般训斥她:“我的确会带你入京,但你要懂规矩……” 绫枝不由得轻轻一颤,心底深处,说不出的惶恐失落。 “怎么了?”陆郁最是温柔,小青梅任何异常痕迹都瞒不过他:“你似乎在担心什么?嗯?” “江南……江南贡品案,是怎么回事儿……”绫枝轻声支支吾吾道:“你不会有危险吧?”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担心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陆郁压低嗓音轻笑了一声,绫枝对他的关怀如一汪清泉,慰藉他奔波多日之苦。 他为绫枝大约讲了几句这案子,忽然一顿道:“枝枝,你和姑父张家闹了一场?” 绫枝平静点头:“是,我已和张家断绝任何关系,从此他们生死富贵,都和我无关。” 她本以为陆郁会问为何,还想着要将张平强娶一事说与他,谁知陆郁并未问缘由,清雅的眉心蹙了蹙:“枝枝,你如今亲人不多,张家和你也算近亲,且抚你十年,怎能说断就断?我方才去了张家一趟,从管家到门房,都对你评价甚恶——君子断交不出恶声,你是女儿家,为人处世,更要留几分余地。” 绫枝心登时也颤,如同不认识般抬眸,目光在陆郁清俊如谪仙的面庞上扫视着,视线却越来越冷。 “是啊,抚我十年,也算近亲,你为何不问问我,我为何决意断绝关系?”绫枝冷笑道:“君子断交不出恶声,可那些人绝非君子!他们对我的评语,我为何要在意?” “枝枝,我知晓这十年,你受了诸多委屈,这一切皆是我之过,旁人给你的委屈,你都可找我出气泄愤。”陆郁心中酸涩,轻轻抚上小青梅倔强的脸颊:“可张家你却不得不在意,你可知如今你姑父投靠了贵妃座下最得宠的太监安怀生,张家早已不是昔年小小的盐运司官……你……” 他想说你我二人无父母庇佑,此去京城,险象环伺,且莫未至京城,已四处立敌。 他想说如今朝廷事态复杂,对谁都要留三分余地,就连太子都在隐忍,如你我这等人,自然更需忍耐…… 可陆郁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一句话也未曾说出口。 他不愿让她明白这些,也不愿她委屈迁就,他本已亏欠她,又怎能让她还未进京,就又受委屈呢。 可他未曾想到,竟是绫枝微哑着嗓子开了口:“郁哥哥,京城不易,我明白的,日后入了京,我定会与人为善,不让你为难牵挂。” “可是……可是张家实在欺人太甚,他们竟想趁你不在,将我许给张平,张平甚至还想对我动粗,”绫枝看到陆郁霎时冷下的眸光,忙道:“不过我躲过了,也正是因此,我才不和他们来往的,郁哥哥,你说我做错了吗?” 小青梅柔柔软软的声音渗入心尖,让陆郁心头一阵酸楚:“枝枝怎会错呢,是我错了……” 在朝堂上,他要更强大,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样他的小青梅,在京城就不怕得罪任何人了。 “不过我们不必担心张平。”绫枝抬起明亮的眸子,认真道:“他贩卖贡品,是太子殿下要问罪的人,自然不会再翻身,太子是好人,不辞辛苦专程来江南一趟,定会按照律法办事。” 绫枝自己都未曾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已把太子当成了自己的庇护和退路。 作者有话说: 可怜00一直无意识的把鲤鱼当成进京遇到风雨时可以求助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进京以后遇到的风雨,都是他刻意给她带来的== 后天要上夹子,明天断更一天,从后天开始,每天晚六点更新,不更的时候会请假~
第27章 篡改 她这番话倒满是小姑娘的天真, 以为太子殿下就如同戏文中一般,为民伸冤除害。 他笑笑道:“殿下自然是宽仁的,但他也不是寻常人家公子, 宫闱之中尔虞我诈, 他稳坐东宫之位, 对人和事的考量, 便和常人不同。” 看着绫枝一脸懵懂,陆郁便道:“太子从前势微,如今已在朝中, 军中安插不少势力,连陛下也不敢小觑他。” 身为臣子,自不会谈及主君性情,但绫枝如此天真,陆郁终究没忍住给她提个醒:“人心险恶, 枝枝莫要轻信他人,也莫要把他人想得过于良善了。” 陆郁自然不好给小姑娘讲李御曾经做过什么铲除异己之事, 只点到为止道:“不过你和殿下碰面的时机终究有限, 行事恭谨即可,再说殿下对小事宽仁, 想来也不会难为你。” 绫枝只是默然听着:“那……殿下也算是个宽仁的人,不会太小心眼儿, 总记着别人的过错, 对吗?” 她忍不住要再求证, 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他是君主,自然有君主的冷僻多疑, 心狠寡情。”陆郁轻声道:“民间也知, 殿下早年处境艰辛, 因贵妃无子,陛下才将他立为太子,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背叛欺瞒,便是殿下的逆鳞,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立李御为太子,始终是今上的无奈之选,前些年,倒始终有种若贵妃有孕,这太子之位不保之感。 未被坚定选择过的人自然多疑寡情,不过这两年太子凭着自己,也在朝中立住了脚跟,往事也不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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