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彼时少年。 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所爱之人, 所钟之事。 京郊上山的石板路被细雨打湿, 沿途看不到几个身影, 陆郁拾阶而上,青山雨幕之间, 有一墓碑岿然而立。 选此人迹罕至处建碑, 可见墓主定是落拓喜静的淡泊性子, 只是当下,墓碑前却站着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 天是灰蒙蒙的阴沉,那人并未撑伞,细雨打湿了他一身玄衣,他的脊背却如雪中寒松般挺立。 正是李御。 也不知他孤身在雨中站了多久。 陆郁暗叹一声,撑伞走上前。 李御站在雨中,长久的凝望着恩师的墓碑,冷不防雨骤然停下,一把布伞遮住了上空。 李御回眸,风雨飘摇之际,陆郁手持一柄乌木伞,身形稳稳的站在自己背后:“殿下。” 李御望着雨中眉眼清浅的少年,轻扯了一下唇角:“你果然还是来了。” “今日是恩师的祭日。”陆郁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眸中染上了几分惘然:“从前在京城,没机会赶来,如今恰好在嘉兴,自然要来祭拜。” 李御深沉的眸光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孤从前一直想不明白——京师气势雄浑,是老师为官之地,苏杭是老师家乡,也有不少风景秀丽的地方,为何老师却独独选了嘉兴这片孤山,做百年后安寝之地。” “如今殿下又如何想?” “清风伴山,不染世事,免去喧嚷围观,却也能静待有心人——岂不是好归处?” 师傅是那般清风不染的人物,也唯有此地,才配得上他。 陆郁含笑站在李御身侧:“恩师性本爱丘山,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记得太傅生前,便常和你在青山间坐而论道。”李御淡淡道:“你是恩师爱徒,跟随他走遍了不少地方,孤不如你。” 杨言是当世大儒,自己能得他看重,自是因了这嫡子的身份,杨言恪守君臣之道,才因了身份勉力相助自己。 可陆郁却不一样,他九岁问询杨言在莫干山中修行,特意前去山中拜师,这么小的孩子,拜师自是没指望的,谁知却被离京后来山中散心的杨言一眼看中,从此收他为弟子,后陆郁入朝为官,更是得到他一心栽培。 不是因为身份,只是因了投缘。 若非极为倾心,又怎能如此相待? 陆郁却笑了:“殿下,你可知师傅为何将我收为弟子?” “自然是欣赏你的灵气。” “的确如此,不过更为重要的是,师傅知晓我和您年龄相近,脾性互补,他从收我为弟子,便想培养我成为殿下的臂膀——回想起来,他那时推荐我看的书,大多和殿下有关。”陆郁语气缓缓,无怨无尤:“他收我为弟子,一开始便是为了你。 风吹起李御的袍摆,显出几分寂寥:“是吗?那也是因了——孤是嫡子。” “师傅虽是当世大儒,但对嫡庶之分看的并不重。”陆郁道:“他一路扶持殿下,也绝不因殿下是嫡子这般简单。” 师傅自是格外在意太子殿下,才会如此。 “那你呢——”李御忽然看向陆郁:“你一路跟随孤,也是因了师傅的缘故吧?” “自然不是。”陆郁笑道:“从我初见殿下那日,我便认准殿下是主君了。” 初见之时,他还未曾中探花,只是随侍师傅去了前朝。 那一日,冷雨裹着秋风,高高在上的世家们愁容惨淡,联名奏报去军营任职的太子殿下,竟率兵擅自将世家的田产做了救灾之粮。 陆郁记得那日庄严的宫阙中,年少太子玄甲下的披风猎猎吹起,他语气铿锵道:“贵戚世家,良田千亩,黎民百姓却尚不能裹腹——如今那些粮食,已经到了百姓手中,他们人人都赞叹父皇恩德,此时收缴——难道父皇要让全天下都知晓京城世家谷物盈仓,却吝于救他们一命吗?!” 陆郁看向李御道:“殿下那时甚是孤勇,臣当时便想,若是臣能在您身后,您站得就更稳了。” 李御倒是第一次晓得此事,他听罢不置可否,淡淡道:“孤知晓你的心志,你想的是百姓,孤当时想的却是不能眼睁睁让外戚世家继续做大。” 对于生于权力漩涡的他来说,百姓是个很好用的幌子,他偶尔借用一下,达成自己目的而已。 爱民对他有利,他便爱民,若有一日事态相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另一种选择。 他和陆郁,也许本不是同行之人。 “臣理解殿下处境,自然明白殿下。”陆郁笑道:“但臣相信,您一定会是个好君主。” “史书上不乏所谓盛世之主,但效忠他们的臣子,却不一定有好结局。”李御望着陆郁,终究道:“就是孤是好君主,于你,也许并非益事。” 闻言,陆郁琥珀的眼眸一转,笑看向李御道:“怎么?难道殿下也想做鸟尽兽弓藏之事?” 他坦荡立于天地间,语气含笑云淡风轻,眼底却盈满持重的信任。 李御难免动容,缓缓道:“你我之间,定不会如此。” 陆郁笑道:“那臣便安心了。” 李御移开视线,眼底凝结一抹沉色。 最敏感的话都说了,他和陆郁之间还会有什么芥蒂—— 只有那个碧色身影罢了。 望着雨幕,李御竟然再一次想到了她。 只是此时想起,倒和从前看到她时的情绪截然不同,脑海里掠过的那些疯戾念头,当下也并未再涌现。 李御望着雨中墓碑,心境渐渐平复。 此情可待成追忆。 等以后入了京,见她的时日少了,想必那些心思,便更会随风而逝,不留痕迹了。 * 按照计划,陆郁和绫枝本是要去姑苏,一同回家的,绫枝为了此时,倒期盼了很久,还和清露一起整理了小时候二人去过的地方,总是兴致勃勃的和陆郁畅想着那些地方的变化。 陆郁却渐渐沉下了面色。 若去姑苏,他们二人定然是要见陆家族人的,等见了族人,他当然可以直言相告绫枝是他的未婚妻,可如此一来,置毫不知情的母亲于何地? 见族人之前,他还是想先携绫枝见了母亲,即便母亲不应允,也该让母亲知情。 这对绫枝也是有好处的。 再说若去了姑苏,一来一回又要耽搁时辰,还不知京城有何变化,还不如趁着他刚寄了信,早些将绫枝人带过去,也算定了心。 陆郁望向绫枝,轻声道:“枝枝,等我们婚后再同去姑苏可好?” 作者有话说: 男主浅浅的回光返照(挣扎)一下,之后就彻底成疯狗了
第35章 陆母 绫枝登时怔住, 抬眸道:“为何?” 陆郁将自己的心事和打算尽数讲与绫枝,末了道:“枝枝,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进京, 等一切准备妥当便可迎你进门, 到时便能尽早从陆家分出来, 另起宅院过我们的日子。” 绫枝默默低头, 也许郁哥哥说得对,但故地重游,一起回家, 是她最盼望的时刻。 “可这和去姑苏矛盾吗?”绫枝不解:“我们总要路过姑苏,去那里走走看看,又能耽搁多久?” “枝枝……”看小姑娘失落的垂着脑袋,陆郁心中一阵抽痛,他温声道:“可你未见过母亲便去见族人, 母亲若知晓了又作何想?等大事敲定,想去何处还不是我们一拍即合的事吗?” 绫枝终究是被说服了。 她嫁与陆郁, 自要和陆夫人打理好关系, 如今还未过门,就犯了她忌讳, 八成会在日后埋下矛盾的种子。 没必要因了回姑苏一趟,再让陆夫人对她有成见。 只是她盼望了许久, 如今不回姑苏, 总觉得心头空落落, 就连对陆郁的亲密和依赖,都连带着淡了几分。 这些时日, 陆郁却也始终在忙, 他出入书馆, 写信给不少有人,一直在寻绫枝父亲一案的来龙去脉。 案宗上写的,的确如同绫枝所说,甚是简洁,苏州江同知运粮失期,被罢官流放,却不幸死在流放途中,后来被免了罪,安葬于故乡。 可陆郁熟悉律法人心,却觉得此案透着古怪,其一,绫枝之父职责内并未有督促运粮一职,是被临时借调过去的。其二,即便运粮失期,只要不是千钧一发的战时军粮,都有转圜余地,他记得江伯父为官时也算与人交好,为何出了事却无人讲情,或是讲了也无用? 因时日已久,再多的信息他也寻不到了。 除此外,还有一处细节也透着非同寻常,江同知流放后,此案金吾卫私下曾来过姑苏,只是直奔江夫人的住处,且甚为隐秘,他是之前向远在姑苏的发小打探,才偶然晓得此事。 陆郁陷入沉思,若是如那发小所说,是江同知被流放后,才有金吾卫找江夫人问案,那问的定然不是运粮失期一事。 那名震朝野的金吾卫,会去问一个女人什么事儿? 陆郁沉吟半晌,前因后果联在一起看,倒好似有人故意支开江同知,故意朝江夫人去的。 可江夫人一介女流,纤纤弱质,有什么可图之处吗? 陆郁脑海中蓦然闪过绫枝所说,江夫人在丈夫出事后始终在自责,并且还多次劝江诺不要科举…… 起初她们只当这是妇人之言,那……会不会另有隐情苦衷? 只是眼下他也顾不得如此多,将大概需要的卷宗整理了一番,便带着绫枝去了母亲静养处。 陆夫人本是嘉兴人,嫁与陆家后才去姑苏,这些时日在嘉兴住在自己宅中,和旧日姐妹偶然聚聚,也算过得舒服。 陆郁和绫枝一同走到二门前,陆郁停住脚步,望向身畔的小青梅温声道:“枝枝,你先去园子别处逛逛,我先和母亲知会一声,片刻后会差人去寻你。” 又转头对侍女道:“伺候好姑娘。” 绫枝之前虽见过陆夫人,但隔了十年未见,不亚于见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紧紧抓着手绢,显然是有几分紧张。 倒是那侍女,看出了自家公子的在意,便在一旁和绫枝说笑着,夸她们家老夫人性格和善云云。 陆郁始终目送着她们,淡然含笑的眸光定在他的小青梅背影上,唇角不由得起了笑意,等到那身影走远了,他才淡然走进了宅门。 陆母这些时日一直在嘉兴静养,但看信也晓得陆郁差事办的顺利,此案顺利摸查清楚,想必日后还能在江南重要官位上安置不少亲信势力。 这些人虽说是太子的属下,但自家儿子俨然已是新君身边的第一心腹,以后这些人,还不是听自家儿子调遣统筹? 这已经不止是衣锦还乡的事儿了,如此看来,待太子登基,儿子岂不是要入内阁,要当首辅的人吗?陆母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也一日日好起来,乍见到儿子,更是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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