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跪下请罢安,望着母亲的面色道:“这几日儿子一直在嘉兴,却没能来看母亲,好在母亲气色也好,儿子也放心了。” “差事要紧。”陆母苦了这么多年,倒是个深明大义的,只要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都能:“你好好为殿下办差,莫要因我分心。” “其实儿子的差事还算顺利,未曾来看母亲,是因了一桩私事。” 陆母看他神情严峻,不由得上前一步,心跳加快:“——怎的了?” 陆郁神色未变,语气却郑重:“儿子已寻到了枝枝,准备带她一同回京。” 陆母腿脚倏然一软,讶声道:“绫枝,她——她还……还好吗?” 她下意识的想问她还没死,顿了顿,才换了种问法。 陆郁将二人之事大概一说,陆母便大惊道:“你的意思是——这几日她一直跟着你,且还要随咱们一起去京城?” 这语气倒是夹带了几分吃惊,陆郁听到心里,便有些不悦,强调道:“自然,枝枝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和我重逢,我们回京,还能撇下她吗?” 陆母冷笑道:“这话说的有趣,你不能撇下她?——等你和晴柔成婚后,你还要带着她不成?” 在她心中,别说是如今的绫枝,就算是绫枝家中从未出出世,配他儿子都是不能够的。 当时婚约又没说是妻是妾,若是从前,当个妾便罢了,如今……连妾也是不可能的。 陆郁道:“儿子和枝枝婚约在前,晴柔的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 “不作数?”陆母心口一阵翻涌,险些没站稳:“作不作数不是你说的算——这是你叔父为你求来的婚事,你如今放着贵女不娶?要去娶那罪臣之女?” 陆郁扶住母亲,温声道:”母亲,江伯父无罪,他只是运粮失期,此事不涉亲族,况且那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 他把这些时日寻来的卷宗都拿给母亲看,想让母亲知晓,江家的过往也没什么大不了,却被陆母冷冷拂开。 陆母颤抖着道:“好,好,就算你说得都对,也真难得你为她找出这么多的案子来——但谁会在意?你若是娶她,旁人都只会在背后笑你议你。” “儿子无畏。”陆郁沉声道:“母亲,儿心意已决。” “那你如何回报你叔父——你口口声声要报恩,就是这样报答他的?”陆母戳到了伤处,说着便老泪纵横:“自从你父亲走后,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是你叔父收留了我们,如今你好不容易能让母亲挺直腰板,却要娶那罪……” “母亲!”陆郁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陆母:“难道儿子在你心里,是那等依靠裙带关系,仰仗他人之辈吗?难道不靠姻缘,儿子就不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 “我知道你心志,可京城路险,你多个人帮衬不是更好?”陆母道:“好不容易有门好婚事,吏部尚书只有晴柔一个女儿,视若明珠,你难道晓得吗?” 陆郁抬眸,坚定道:“儿子只晓得我只有一个绫枝,她是我唯一的妻,我也将她视若明珠。” “放肆!”陆母再也忍不住,怒声斥责道:“一个十年未见的罪女,也值得你如此不顾前程?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和你父亲一同去了……” 她本来是怒斥儿子,说着说着便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陆郁正要开口,门却被倏然推开,绫枝站在门外轻声道:“郁哥哥,不必再说了。” 陆郁皱眉,也不知道她究竟听到了多少,只是脸颊却是煞白的。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蜻蜓 陆郁上前一步, 望着绫枝细瘦的肩,心头一阵难过:“枝枝……” 绫枝身影伶仃却坚韧,她抬起苍白的小脸, 黑漆的眸平静的凝视陆母, 缓缓道:“陆伯母, 未见的这些年您辛苦了, 京城的人非富即贵,种种艰辛,绫枝一想便知, 您独自将郁哥哥抚养长大,定然极为不易,如今郁哥哥前途广大,您也总算苦尽甘来。” 这番话正中陆母心坎,她一人在京飘零, 其中艰辛一言难尽,听绫枝如此说, 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懂您的顾虑, 也明白您的考量定然是为了郁哥哥好。”绫枝轻声道:“可上天垂怜,让我和郁哥哥十年后终相见, 陆伯母……从记事起,我的记忆里, 便有郁哥哥了。” 从她记事起, 有关夫君的所有想象, 都和陆郁有关。 这十年来彻骨的思念,终于换来重逢, 她又怎会放手? 陆母望着绫枝, 倒有几分诧异, 从前只觉得江家小姑娘长得还算秀气,没曾想长大后出落得唇如点朱,眸若秋水,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也难怪儿子十年来未曾到江浙一带亲自找寻,如今一见面,便再也离不得。 她暗叹一声,温和道:“枝枝,瞧见你出落成如此模样,伯母也是开怀的——郁儿小时候是你的郁哥哥,如今长大了依然是,你们既然相认了,他以后啊,定会如同妹妹般照拂你。” “我不是她的妹妹。”小姑娘的嗓音里有隐隐的颤抖,却满是决绝的一字一顿道:“我是她的未婚妻。” “我和郁哥哥,是有婚约在的。”绫枝仰头,眸间氤氲易碎水汽,却倔强的未曾落下:“不管谁阻拦,只要郁哥哥心意未变,我便绝不会妥协。” 陆母未曾想到绫枝一个大姑娘,竟不顾廉耻,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一时哽住:“你……” 陆郁定定的望着绫枝,小青梅软玉般的脸颊白净到透明,却满是说不出的坚韧,他眼眸一酸,轻声道:“枝枝……” 若和她对弈的不是母亲,他早就跑过去,紧紧握住枝枝的手,将她揽在怀中了,可对面恰是他的母亲——抚他长大,为了他受尽委屈的母亲,陆郁只得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没有朝她走去。 绫枝也并未看向陆郁,似乎她只是来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和陆郁倒没什么关系。 绫枝说罢,轻轻福了福身子,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了二人视野。 陆郁深呼一口气,抬步便要去追那抹背影。 “陆郁——”陆母的声音透着几分急躁:“母亲知道,你是看中了她出落的容貌,但她再美,也够不上做你的妻子,待你娶了晴柔,多纳几个美妾——” “够了!”陆郁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望着自己的母亲,眸底一片冰冷:“母亲,别再如此侮辱您儿子了,成吗?” 陆郁向来如松如竹,气质淡然,陆母也是第一次看到向来波澜不惊的儿子紧攥的拳头都在打颤,一时不敢言语,只喃喃道:“男子都是一样的,你如今对她如此,还不是因了美色。” “随您怎么想,总之,此生儿只娶绫枝一人为妻。” “好,好啊。”陆母看管不了儿子,便颤抖着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给你叔父说起此事,如何给林家说起此事。” “不劳母亲费心,儿已修书多封,寄往京城。”陆郁已平静下来,淡淡道:“儿只是在信中实情相告罢了,想来纵使是叔父和林大人,也不可强迫他人改易婚约!” 陆郁寄信给叔父后,却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还是他在府中的小厮传递书信告诉他,家中并没有听到一丝半点关于他婚约的消息,想来信上的内容,是被叔父牢牢的瞒住了。 他既然下了决心要娶绫枝为妻,便想在绫枝进京前就传遍风声,既然叔父未曾如此,陆郁便亲笔写了不少书信,从至交好友到官场中人,他都提到了此事。 当然,林家也包含在内。 “你——”陆母气得简直要厥过去,万万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儿子,此番竟如此冒进:“你这是自毁前程,自断后路啊!!” 陆郁抬眸,一字一句间尽是少年锐气:“若所谓锦绣前程需背妻叛誓换来,儿宁愿不要。”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房门,径直去寻绫枝。 * 绫枝趁着情绪一口气说完那些话,走出来后才发现这陌生的园子里自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也不晓得方才的侍女去了何处,她心里涌出几分茫然无措,缓缓拖着身子朝前走,却冷不丁撞上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清冽的竹香中裹挟着令她安心的味道,她不必抬眸也晓得,是她的郁哥哥。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上了她的头顶,他还未说什么,她便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朦胧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只剔透的玉蜻蜓,雨过天青色,振翅欲高飞。 “枝枝,”陆郁轻声道:“这是我们一同选的玉。” 这是他这几日,夜以继日,亲手打磨出的蜻蜓。 绫枝含着水汽的眸光缓缓看向那玉蜻蜓,轻盈的翅盈满剔透日光,和他们儿时夜间,一起提灯看过的蜻蜓那么相似。 绫枝勾起苍白的唇角,轻轻道:“它真好看。” 她好想和儿时一样,顺着蜻蜓飞过的小巷走啊走啊,就能寻到家。 路的尽头,有在她衣襟上绣桂花的母亲,有总爱抱起她转圈圈的父亲。 路的尽头,有和善的陆伯母,有从小宠溺她的郁哥哥。 …… 绫枝颤抖着伸出指尖,轻柔的抚了下蜻蜓的翅膀,那般小心翼翼,似乎只要自己一用力,这蜻蜓就羽化成风了。 继而,她又缓缓用力,将那盈盈欲飞的蜻蜓抓在掌心,如同攥住了曾经流逝的光阴。 “我很喜欢。”绫枝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玉蜻蜓,喃喃道:“我不会弄丢它的。” 陆郁心里一阵酸涩,修长的指轻轻握住小青梅的手掌,将那发簪缓缓抽出,绫枝豁然抬眸,陆郁忙安抚道:“我帮枝枝插在发髻上。” 他动作轻柔,将剔透的玉蜻蜓,插在她乌黑如绸的发鬓上。 儿时他说过,顺着蜻蜓的方向,就可以寻到回家的路。 如今他将这蜻蜓送与绫枝,日后回家的路,他们一起走。 陆郁弯下挺拔如竹的身姿,将他家小青梅抱在怀中,顺着前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走得并不快,却满是风雨无悔的坚定。 绫枝窝在他怀中,心渐渐安定,眼角洇出委委屈屈的淡淡粉色:“可你已经有婚约了。” “自然。”陆郁清雅的眉眼微微眯起道:“我和枝枝的婚约,是从幼时便定下的。”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绫枝偏过头,不去看他。 陆郁淡淡道:“你一出现,那婚约自是不作数了。” 绫枝默默垂下头。 如此说来,那婚约确有其事。 他说自己出现,那婚约便不作数。 言外之意,自然是倘若自己不出现,他还是会和旁人成亲的。 这是最明了不过的。 只是她从未想过,她的郁哥哥会和旁人成亲…… 再看向陆郁时,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徐徐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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