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没有过去多久, 却久远得宛如一场梦境。 烛火光影落在绫枝眉睫上,衬着背后人影错落,格外生动温婉,李御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此刻的她,比深宫之中,鲜活明丽。 他看绫枝久久注视着酒坛,便笑道:“你想喝吗?” 店内的小二忙道:“咱家的酒是果子酿的,喝起来满口清香还不醉人,女子喝也合适,夜里风冷,不如喝杯暖暖身子。” 李御看向绫枝道:“那就来杯吧,你少喝些。” 澄澈的酒液泛起潋滟,绫枝望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上次喝酒,还是去陆府时,她喝醉了……之后便是无比痛苦不堪的记忆。 她悄无声息的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御。 今夜,他倒是比之前,对自己,多了几分纵容。 她忽然便不那么害怕他。 此人想要的,也许并不难给。 “你父亲已沉冤昭雪,你思念母亲,以后也可常去苏州小住。”李御没动筷子,移开眼眸望着窗外:“你怀念旧时人,也是常情,想要见谁,便和孤开口。” 雪团走了,绣架毁了,她神情也更恍惚了几分。 既然她想念从前,将她旧时的玩伴都寻来便是,他倒也喜欢听她,提及儿时趣事。 但绝不能涉及陆郁。 “那时的人,如今都在。”绫枝缓缓开口,说得磕磕绊绊:“清露,福冉,都是……玩伴……” “玩伴?”李御饶有兴致的眯起眼眸:“有何可玩?” 他没有玩伴,甚至不晓得,何为玩伴。 绫枝望着他,语气嘶哑:“我们会……捉迷藏,捕蝶斗草……” 李御挑挑眉梢,原来这便是玩伴。 怪不得福冉和清露,总是当着绫枝的面儿玩斗草,原是他们从前玩过的,想让绫枝渐渐恢复神智罢了。 李御凝望绫枝道:“你和他们很好?” “一起笑闹过的人……”绫枝轻声道:“自然忘不掉……” 李御挑眉,他可没什么所谓玩伴。 年幼的时候,他倒是也想过,和年龄相仿的那几个很会玩耍的宗室子弟嬉闹,春风习习,他拿着新进贡的鲶鱼纸鸢,很是得意的去寻那几个很会玩耍的子弟。 他的风筝绘了水云纹,上头有精美的宫殿和仙鹤,还缀有小风铃,定会将那些人的都比下去。 果不其然,那些孩子都一窝蜂的围上来,惊奇的望着他手中的纸鸢。 可突然出现了一个比他们高一头,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拉着那些人的衣襟便走了。 李御跟上去,躲在假山后,便听到高些的那人道:“你们怎么和他厮混在一处?我父王说了,他虽是嫡出皇子,却是朝不保夕,陛下早晚要立贵妃娘娘的儿子当太子,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嫡子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吧。” “可他的纸鸢真的很好看,比我们的都要大呢……” “他的纸鸢再大又有何用?你们没发现,连有点头脸的太监都不愿和他玩?我们可不能被他迷惑了。” 那些孩童一同哄笑,在绿杨晓风中笑着跑远,他们的纸鸢,在晴朗的碧空扶摇而上。 假山后的李御仰头望着那翩飞的纸鸢,眼眸一点点染上幽深,他嘴角噙着阴冷的笑,将那华美的风筝撕成寸缕。 后来那些宗室子弟,都纷纷获罪被捉捕下狱。 又是一年春风至,在春草渐深的宫苑中,李御命人将他们牢牢绑住,风筝的木架,在惨叫声声中透过肋骨,横穿入他们的身子,远远看去,倒像是一个个染血的人形风筝。 李御轻轻放飞手中的长线,和童年求而不得的自己告别。 那些人血红的双目圆睁,乖乖陪着他,看那纸鸢在春风越飞越高。 李御望着这画面,倒满足的轻声笑了。 他想要留住的人,再也跑不掉,走不脱,如此乖巧,他想玩多久,他们就要陪多久。 李御饮尽杯中酒,回甘微暖,却驱不散心头的冷意。 绫枝看他将酒饮尽,又轻轻抬手,为他斟满。 李御知晓此酒不醉人,也不以为意。 一杯又一杯,两人相对无言,酒倒是下了大半。 “孤不想看你也那样……”李御凝望绫枝忽然开口,深邃的眸子流露出几分茫然:“孤不能,孤不能……” 活着的他们,不愿和他玩闹,清醒的绫枝,一颗心另有所属。 琉璃易碎,春花易枯,唯有枯萎的花,死去的人,不会背叛,最是听话。 他想要留住她。 可眼睁睁看着她如枯萎花瓣般凋零,心中竟无快意…… 绫枝冷眼望着李御喉咙上下滚动了几番,随即倒在桌上。 她将袖中粉末收拾妥当,将残酒浇到一旁的花盆中,伸手轻轻摇了摇李御的肩。 果不其然,纹丝不动。 ——她倒是没想到,李御竟如此没有防备之心。 绫枝并未着急,静静坐在椅上等待,一阵脚步声响起,跟随他们的侍卫已急匆匆赶来,凶恶疑惑的瞪向绫枝。 “他无事。”绫枝淡淡道:“只是喝醉了。” 那几个侍卫将李御扶上马车,绫枝侧身,坐在了他身畔。 今夜星月无尘,计划虽有波折,如今李御却已被灌醉,那药是江诺夹在绣品里给她的,据说沾染后便能昏睡一整夜。 想来今夜,上天眷顾,她虽丢了半条命,总算也能逃出那可怖之地。 绫枝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凄冷模糊的笑意。 “别离开……”夜色静谧,李御低沉的声音夹带酒气,在身侧清晰响起:“别离开孤……” 绫枝忽听他冷不丁吐出这么几句,全身一阵发冷,几乎血液都要冻住了,凝神细看,李御面染红潮,显然在说醉话。 绫枝松了口气,谁知却在下一瞬被拥入温暖宽阔的怀抱,熟悉的清冽之味萦绕住她,李御低哑地在她耳畔道:“以往种种都过去了,往后……想和你好好的……” 马车辘辘向前,夜风卷起车帘,周遭渐渐静谧,宛若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二人。 绫枝的眼眸,顿了一瞬,脸上的笑意似讥似嘲:“过不去的,殿下。” 他对她肆意□□,将她的光悉数熄灭,将一颗心寸寸凌迟。 如今却在酒后抱着她,告诉她以往种种皆已过去?! 过不去。 此生不见过不去,生离死别也过不去。 绫枝全身颤抖,强自忍耐,才把那股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的劲儿压下去。 李御高高在上,宛若天人,她从未想过报复,只求今晚远远逃开,此世来生,再不相见。
第82章 出宫 戌时的沙漏已滴了大半, 太子和绫枝却仍未归来,福冉焦灼的在殿内外徘徊,已经放弃了今晚逃离的计划, 却听到马车笃笃而来, 他忙迎上去。 绫枝单薄纤细的身影融在夜色里, 沉默静立。 福冉看了眼已是醉倒的太子, 愣了愣道:“殿下……这是……” “殿下醉了。”那侍卫出声道:“还不快来人扶一把?” 话音一落,东宫的侍女忙回过神,将太子搀到内殿歇下。 福冉心跳怦然, 看向绫枝:“姑娘,你……” 他是晓得,江公子在那绣品里夹带了东西,只是没想到,姑娘竟真的用上了。 夜幕深沉, 廊檐下的灯火照在绫枝面上,朦胧如纱, 她看向福冉, 语气沙哑:“我们……一同走……” * 约定的角门周遭,江诺牵着马, 焦灼地徘徊等待。 因了今儿是乞巧,京城也不再禁骑, 他特意寻了匹灯市巡游的马, 只想接到姐姐, 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 本是约了戌时初,可此时已将近戌时中旬, 福冉和姐姐, 仍然皆未曾露面。 他胡思乱想着, 时而觉得约莫只是小事耽搁了,不必忧惧。 时而全身发冷,恨不得闯入东宫打探情况。 他心急如焚的在月色下踱步,却不防被人扯了扯衣袖。 那人也带了乞巧巡游的面具,路过他身侧轻而迅速道:“速走,殿下已离宫。” 能依稀听出,是陆郁身侧的青玉。 江诺立刻道:“那何时才能救我姐姐?” 听福冉的语气,显然姐姐已经不能耽搁,太子未曾留在宫中是意料之外,但仅仅是太子离宫,就能让他们放弃原定计划吗? “以后再说。”青玉忙道:“此事非同小可,公子要从长计议。” 江诺脚步未动:“你家公子呢?” “我们家公子正在宫中应酬,替太子稳定局势,怎么可能擅离?”青玉劝道:“公子快些走吧,免得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再搭上了自己。” 江诺咬咬牙,几番回顾,终是牵马缓缓离了那角门。 * 东宫,绫枝已在清露的服侍下,装扮成了侍女的模样,两人一同跟在福冉身后,一同走向角门。 福冉出示了腰牌道:“今晚我们要出宫去给姑娘采购些时兴点心,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东宫对绫枝看守严密,对她下头的人却并不是严禁出入,但凡绫枝有想要的东西,层层吩咐下去又耽搁功夫,便都是他们擅自去采买。 谁知今夜那些侍卫却一反常态道:“今夜乞巧,宫外不太平,实在不好多放人,福公公多担待。” 因了林家的缘故,侍卫都被特意嘱咐过,比往常多了几分小心严密。 福冉顿了顿,挑眉道:“大胆,姑娘想要的东西,你们也敢怠慢?若是殿下怪罪下来,是你们担着,还是我担着?” 那侍卫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一眼,却仍是不通融:“公公,今夜人多眼杂,我们瞧见殿下的谕旨,方可开门。” 话说到如此地步,三人只得另做他想。 福冉皱眉低声道:“平日里只要有事儿,从角门出入都宽松得很,也不知为何,这些侍卫偏偏死心眼。” 清露低声道:“我看那些侍卫倒甚是警惕,不论如何,今夜不好从角门出了。” 气氛登时沉寂,谁都晓得,今夜太子醉酒,神志不清,外头又人多热闹,若是今夜逃不出去,以后定然更是难上加难。 “殿下已经喝醉了酒,我们还是今夜出去为妙。”福冉道:“否则殿下醒了酒,稍一思索,说不准便能想清楚,昨夜是姑娘在酒中动了手脚。” 说罢,他的目光掠向了东宫绵延的宫墙,夜色掩映下,宫墙并不算很高…… 福冉尚在犹豫,清露已道:“我们从墙上翻出去吧,也不算很高,且东北角是一片蔷薇丛,想来也安全。” 两人扶着绫枝走至墙畔,绫枝刚吃力的被推至墙畔,已有脚步声依稀传来,那侍卫道:“东墙那边是不是有动静,你们去瞧瞧。” 清露仰头对墙上的绫枝挥手示意:“姑娘,您快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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