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顿了顿,问道:“父皇……可有说什么?” “陛下……已起草了让位诏书,不过……” 那亲信顿了顿,似是有难言之隐。 李御抬眸。 “不过陛下说,和殿下断绝父子之恩,此生再不相见。” 一时间,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李御眸光顿了顿,随即面色平淡道:“既然这是父皇最后一道旨意,孤自然——会遵旨行事。” 话虽如此,待到众人退下,天色渐晚,李御却没了方才凌厉的帝王之气,拇指在枕头上来回摩挲,似是有什么心事。 李御如今一身衾衣,望着倒比平日亲近不少,绫枝念着他是伤员,便主动道:“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你今夜……”李御抬手,轻拉住绫枝的衣襟,语气低沉道:“能不能陪陪孤?” 他英武高大,身居高位,从始至终皆是强势冷漠的气度,如今月光如水,他一身衾衣,影子独自投在墙壁上,倒显出几分寂寥。 绫枝望着,心底某一处柔软的角落,泛起酸涩之意。 “殿下……”绫枝低声道:“您答应过我,年后便放我出京……” “放心。”李御低声轻笑,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孤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强留。” 绫枝在心底暗叹一声,他这些时日虽在沉睡,却睡得并不安稳,也许自己可以只陪他一夜,等他睡着便离开? 还未来得及细思,腰身已被李御的大掌揽住,身子一轻,被人抱到了床上。 紧紧抱着怀中人,李御终于轻轻翘起唇角。 绫枝的气息让他想起江南的春日,平静柔和,却有安心的力量。 他紧紧抱着她,做了一个久违的沉沉好梦。 绫枝起先只是僵硬地缩在李御怀中,待到凌晨才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李御醒来,便看到怀中人乖巧香甜的沉睡,柔软的发不时拂过自己的下巴,甚是撩人心魄。 他轻轻亲了亲绫枝的额头,唇角缓缓上扬。 小姑娘真傻…… 还真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会放他走…… 自己从不是言出必践的好人,她明明被骗过,却还傻傻信任自己…… 李御贪婪凝望着绫枝的脸庞,深深吸了口她身上温暖独特的气息。 可他却不会再犯傻,他不会再让她痛苦挣扎,他要洒下最温柔的网,铺天盖地,让她无处逃脱,也不愿再逃。 李御起身,缓缓穿上外袍,走向宫闱深处偏僻荒凉的院落。 门打开,陆郁望见来人,白玉般的面容却微微一怔。
第104章 对决 李御起身, 缓缓穿上外袍,走向宫闱深处偏僻荒凉的院落。 门打开,陆郁望见来人, 白玉般的面容却微微一怔, 随即笼上一层寒霜。 他未曾想到李御会在此刻来到此地, 冷笑道:“殿下如今江山在握, 君临天下,想必事务千头万绪,亲自来此地看我这等将死之人, 这份情谊,倒真让我承受不起。” 陆郁非但没有行礼,眼眸中的恨意也没有丝毫遮掩,谁知李御却丝毫未曾介意他阴阳的语气,淡淡道:“孤对你的恩情, 你的确承受不起。” “是吗?”陆郁连声冷笑,向来温润的眸子隐隐翻滚怒意:“殿下所说的恩情, 是指步步设局, 将臣之爱妻,强掳做东宫的宠姬吗?!” 李御抬抬眼, 平静注视着眼前情绪起伏的少年,冷笑道:“爱妻?宠姬?你娶的妻子是林家女, 孤宫中只有太子妃, 未曾有宠姬, 你说说的此人在何处?” “你……”陆郁一时说不出话,李御所言乍听令人愤怒, 仔细一想却无懈可击, 绫枝随他进京多日, 虽去了陆家,也是匆匆侍疾,叔母等一干陆家妇都未曾出面接待,绫枝的身份,说白了分明未曾过明路。 绫枝随他入京,他始终觉得对绫枝不薄,他也是此刻才惊觉,陆家对绫枝堪称怠慢,而自己,竟然也没能站出来给她什么名分…… 他愣了愣才冷笑道:“那是我陆家的私事,枝枝和我两情相悦,我待她一片真心,她又岂会在意这些?此事也轮不到陛下为我们排忧解难!” “真心?真是笑话——”李御眼眸如冬日冰雪,冷静透彻:“你若对她真的痴心,她早已从江南入京,进了陆家门,成了你堂堂正正的妻。” 两人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陆郁中了探花,有同窗,有同僚,若真的想寻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子,若真的想寻自己的未婚妻,自然有无数种法子打探到她的下落,一纸婚书,明媒正娶,绫枝一个孤女在外飘零,梦中人做官后迎娶,她又怎会推拒? “殿下,你以为谁都如同你一样,一出生便天之骄子,世事无忧吗?!”陆郁眼尾殷红:“我未有功名,怎能心心念念未婚妻?刚有功名未能立足,又怎能骤然提起曾经的罪臣之女?” “说得好。”李御冷笑:“所以你一面沉浸在往昔之中,感叹自己如斯深情,一面又只字不提远在江南的未婚妻,反而和林家订了婚。” “可我寻不到她!”陆郁喃喃:“我给她写过很多信笺,都未曾有回应!” 李御轻笑:“这话……骗骗她可以,却骗不了孤。” 这二人之间,没那么多鸿沟,相反,陆郁已占尽天时地利的优势,只需稍稍主动,便能抱得美人归。 可偏偏未曾有皆大欢喜的顺遂结局,反而百般坎坷聚少离多,那足以说明,陆郁心中,并未多迫切的需要这门亲事。 “若不是在江南再次偶遇,你早已和她此生缘尽——你口口声声说你真心,却未曾主动寻过她一次,你,又有多在意那些往昔?” “你说你痴情——”李御冷笑道:“审时度势的痴情,和薄情有何区别?” 陆郁微微怔住,喉咙开始发紧。 “可孤仍然未曾动手。孤——给过你机会……” 在入京路上,一次又一次,心中的戾气,痛苦,嫉妒,已经无法承受,可他从未想过要将她夺到自己身侧。 直到入了京,那隐秘之情愈发痴狂,直到入了京,看到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她跟随他,连正妻的待遇都得不到,跟随自己,如今却能母仪天下。 李御不觉得自己何处做错了。 “你不配。”李御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陆郁,胸口起伏道:“你不配和她成婚,你不配让她受诸多委屈,更不配和她相伴这一生……你在京城,只是个连自己命运都左右不了的可怜小丑!唯唯诺诺多方斡旋,在这之中,你又能顾念她多少?!” 一连串的质问,让陆郁脸色刹那青白。 他绝望的并非这些话,而是一字一句,他都无力反驳。 每一句话,都宛若锋利的刀刃,残忍的击碎了他想象中的深爱和付出。 “你如今是胜者,自然能站在我面前指点江山,但你能言论朝政,却没有立场指责我的用情。”陆郁冷冷道:“如今败给你,我心服,但我对枝枝的感情,比起你这等强取之辈,却要好上无数。” “可笑。”李御走近两步,逼视他冷冷道:“孤对她的心意,又岂是你能相比的?!” “心意,你觉得她很享受你的爱意吗?”陆郁毫不畏惧的迎上李御的目光:“自从入了宫,她生不如死,是——恰是你的爱意给了她去死的勇气。” 李御一怔,忽然想起东宫的围墙和她那夜的纵身一跃——倘若江诺未曾在墙外接应,想必定然非死即伤,可她却那般决绝…… “所以你就将她推向死路?”李御眸中翻涌怒意,冷道:“陆郁,你为了自己的私欲,竟将她的身世当成导火索,何曾顾忌过她分毫?!” “不劳殿下费心,我早已为她想好了后路。”两人越逼越近,双目对视火花四溅:“若非殿下添乱,如今她早已安安稳稳出宫了!” “后路?被你私藏?养成外室?连个名分也无?!” “下定决心将她身世翻出来时,我已做好了抛弃一切的准备。”陆郁抬眸道:“可殿下你,却未必能做到!” 李御唇角浮现嘲讽的笑意:“抛弃一切之前,孤至少不会剥夺她的所有。” 将江家和逆案联系到一处,不论结果如何,这法子都甚是狠毒,无疑是将绫枝孤立,从此后,她背负罪名,成为身负逆案的罪人,定然寸步难行,无处可栖。 最好的结局,便是被人豢养私藏,到那山穷水尽之时,这无疑是恩赐。 李御知晓绫枝表面淡然,骨子里却极是倨傲,若真到了那一日,想必她唯有死路可走。 “你还真是不惜玉石俱焚。”李御冷笑:“你还胆敢说爱她,下手却不惜毁了她?” “彼此彼此,这手段也是殿下言传身教。”陆郁也冷笑道:“若真论起来,是我不如殿下。” 两个人冷冷对望,都从对方燃着愤怒,嫉恨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陆郁,孤和你君臣一场,纵然你叛了孤,孤却不愿赶尽杀绝。”李御语气冰冷,眸中却闪过一丝柔情道:“枝枝昨夜曾对孤说,如今与你,更像是旧友,孤便留着你这位永远不会见面的老朋友吧,也好让你瞧瞧,孤又是如何爱她护她的!” 陆郁脸色惨白,双唇颤抖。 杀人诛心,李御这法子虽留了他一条性命,却明摆着是要他旁观枝枝拥入旁人怀中,况且他从前是朝廷新贵,如今却是逆臣贼子,人人议起他,皆是嘲讽鄙夷。 那种求而不得,从云端跌落一无所有的滋味,比死去还要折磨。 陆郁摇摇晃悠,眸中闪过近乎疯癫的情绪,他喃喃道:“如今你已拥有了江山,可你永远拥有不了枝枝的心,她爱的人是我,从前,当下,还有过去——她爱的人唯有我……我爱的人也唯有她…… “还记得你最初写信托孤寻人吗?”李御停住了离去的脚步,背对陆郁道:“在那封信中,你所寻的女子,为同知之女,家世清白于你相当,也许……你一开始寻的人便不是如今的她。” 他那般认真的编织出来一个缥缈的影子,也许是从前的绫枝,可绝不是此刻的绫枝。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又谈何爱她?! 陆郁怔在原地,望着李御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 陆郁全身无力,缓缓跌在地上。 他想说他爱他的枝枝,可在此刻才发觉,他无法论证,甚至找不到几个自己能信得过的证据。 * 从陆郁处出来,李御沿着汉白玉石阶,目视远处的宫阙,巍峨绵延的宫殿在眼前起伏,从今日起,他便是这宫阙,这天下的主人。 再也不必取悦谁,也再也不必担忧未知的命运。 李御不由淡淡一笑,加快了脚步,朝殿内走去。 绫枝正在香炉前调香,殿内烟雾寥寥,笼着她纤细的影子,那轮廓如同也有了一层光影,她的姿态还是那般温柔,脖颈垂着,有几分逆来顺受的柔美凄凉,可唯有他晓得,这皮囊里藏的是多么执拗的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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