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那霜月冷,光华温润,纤细如丝,坚韧如丝。 若是重来一次,他仍会忍不住将这光华私藏,却绝不会用那般凶煞的手段…… 李御在心底叹口气,缓步走到绫枝身侧,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怎么又亲自干活儿了?” 她素来喜欢做这些琐事,纵使有婢女也亲自上手,她做起来赏心悦目,李御也爱看,只是总怕她累到。 绫枝看到是李御,顿了顿,垂眸道:“换香料,不累的。” 她似乎笑了一下,略微有几分腼腆。 李御记得,遇见陌生人时,她常如此,笑得清清淡淡。 她很久未曾如此笑了。 她看他,一双眸子从来是恨意惧意中夹杂了绝望无奈,这般清清淡淡对待陌生人的笑,于他,便是求之不得。 他宁可回到最初,一切归零,干净纯粹。 “殿下伤口如何了?”绫枝轻声道:“阿诺甚是自责,常要进宫给您请罪。” 如今李御已是天下之主,江诺再多的怨气也只得埋在心里,面上该做的都要做到位,再说李御为他受伤,他心里也是动容的。 李御笑着安抚:“这有何要请罪的——孤……也不是为了他。” 绫枝眉心一动。 李御便道:“孤谁也不为,只是顺了自己的心。” “方才孤去见了陆郁,因了他的阴差阳错,孤心里,便有恨,有嫉,有怨,有蔑视,当初孤未曾看清自己的心,只被这种种情绪左右着,可这种种情绪,不过还是因了孤心中有你。” 李御的大掌揽住她的腰,两人登时贴近:“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你我二人之间,从今后不必再被旁人牵动。” 他也是方才刚刚想明白,最简单的,便是顺着心做事。 他如今的心愿,是想好好守着眼前的小姑娘,过好这余生的年年岁岁。
第105章 樊笼 国不可一日无君, 登基大典一过,李御亲自改了年号,正式登临天下。 李御当太子时便未曾有太子妃, 如今登基称帝, 仍是后位空悬, 朝廷内外, 自然议论纷纷。 有不少权贵家的适龄女儿,已经动起了心思,但又听说这新帝君心难测, 喜怒不定,一时都在观望,甚是踌躇。 还未等她们观望出头绪,宫中已有了旨意,立江家女为后。 江家女……京城中的权贵都不晓得此人是谁, 只有一些人灵光一闪,将此人和那惹起无数风波的东宫宠姬联系到了一处。 绫枝晓得此事时, 旨意已下发了六部, 随即传谕天下,以她的身份背景, 本不匹配后位,可李御手腕强硬, 众人皆对他又惧又怕, 那旨意传下的第二日, 宫中的宫女内监,便对她行大礼, 称娘娘。 “娘娘……” 绫枝目光掠过跪在她身前行礼的众人, 嘴角扯出一丝恍惚的苦笑。 这份尊贵, 于旁人,是无上荣宠,于她,却是可怖枷锁。 她的日历上写满了计划,每一个计划,都和皇宫无关。 她只想等开了春,李御便能兑现承诺,可未曾想,他的动作竟如此快,夺位登基,下旨立后皆是一气呵成…… 她只想和阿诺一同,离开京城,远赴天涯,却不知为何,和这皇家,和这皇宫越绑越紧…… 绫枝抬首,望着上方被宫阙切割成方方正正的湛蓝天空,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江南三月的好春色。 窗外一阵欢笑声响起,却是苏朝朝和七公主走了进来,她们笑道:“枝枝……不,以后便该叫您娘娘了,陛下如此看重你,是真的将你放在了心尖上。” 心尖上……一国之君的心尖之上,定然是天底下最舒心的位置…… 绫枝苦笑,可她却为何总觉得如坐针毡,寸步难行呢…… 她望着苏朝朝,轻声道:“我始终未问过你,为何随他来京城,又为何会留在此地,你如今……愿意对我说了吗?” 苏朝朝轻轻在绫枝掌心中写了个字。 “朝……”绫枝一怔,握住掌心道:“朝字……” “是朝字,也是一个人的名。”苏朝朝轻声道:“我们身世相同,逆案中名叫卓月的,便是我的父亲。” 绫枝抬眸望向她,苏朝朝轻飘飘道:“当时来京城,便是想查清我父亲当时的案子,看看是否有所冤屈,可后来到了京城我才晓得,所谓父亲写下的逆诗不过是幌子,家中厄运,不过是因了我的母亲也是一名绣女——也绣得一手甚好的双面绣,我父亲的词倒代人受过了——多么可笑,可那些词何罪之有?” 绫枝望着苏朝朝,一时默然无话。 那个案子牵连了很多人,很多人的命运就此倾覆,她只是其中一个,甚至……算不得冤枉。 苏朝朝随即又笑道:“可京城很好,这里有更多人,我的父亲写下了很多词,我便想着多编些曲子,让知道这些词的人多一些,哪怕只是个乐子。” 绫枝望着她,不知为何,心中却涌起几分羡慕。 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京中开的清馆也风生水起,自己的母亲倒是也有不少绣……绫枝怔怔望着自己的指尖,可惜她此生也不能再绣了…… 七公主看绫枝脸色黯然,便岔开话题道:“江公子最近可曾进宫?” 绫枝轻声道:“他……已许久未曾来。” 也不知为何,江诺渐渐来宫中少了,从前他每次来,都要对着自己和清露清霜畅想一番离宫后的日子,眸中甚是坚定,可如今,没了江诺,离宫的计划便愈发如同海市蜃楼,多了几分缥缈。 “也是时候告诉娘娘了——”苏朝朝笑道:“他和首辅的小女儿情投意合,如今丞相的小女儿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啪嗒一声——绫枝手中的茶盏应声碎裂,她抖着唇,不敢置信的望着苏朝朝:“你说什么?阿诺怎么会……” “年轻人动了情,干柴烈火,稍微出格些也不算什么。你也莫要心焦……首辅也答应了这门婚事……” 绫枝喃喃:“首辅……” 她有几分讶然,随即了然。 一个月前,江诺的确,常常出入首辅家中。 正是朗情妾意的年纪,发生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可她却相信,江诺并不是那等毫无界限之人——更何况,既然已下定决心离京,他又怎会去招惹首辅家的小姐。 不过……只要有人想要将他们姐弟留在京城,那自然便处处都有此等巧合。 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 李御想留住人的法子,数不胜数。 没有首辅的小女儿,也会生出别的牵绊,江诺如今才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让他斩断牵挂,本就不现实。 七公主也笑道:“是啊,江公子也正是该娶妻的年纪了,如今有了孩子,肩上的负担便更重了——首辅的女婿,怎么也要中个进士,选个京官吧?” 中进士,选京官…… 绫枝不由笑了,许久许久之前,这是她无比盼望之事,如今却成避无可避的枷锁,造化弄人,便是如此讽刺。 这一回,心底似乎有什么就此碎裂,几分释然,几分麻木。 绫枝知道,她这一生,再也走不出去了。 就算走出去了,也不过是从一个樊笼,到另一个乍看换了样子的樊笼,皆是被人布置过的——自欺欺人的把戏,又何必劳民伤财,累人累己呢? 再说她已经牵连了不少人,从苏朝朝,到那首辅家的小姐——她若是出了宫,还会牵连更多的人,又是何必? 下次见到李御时,绫枝便跪倒在地,额头轻触地面道:“陛下,绫枝不愿再出京出宫,愿此生留于宫中,侍奉陛下左右。” 身子一轻,李御便将她抱在床榻上,他看向她的眼神,仍是热烈深情:“枝枝,孤等这句话,等了许久,一时都怀疑自己是梦中。” “陛下不是在梦中,我的确愿……长留宫中。”绫枝心念一动,终究忍不住抬头看向李御:“只是陛下曾经说,可给我自由,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御轻轻勾勒绫枝的唇角道:“朕向来一言九鼎,否则为何将路引给你?” 绫枝一时不知说什么。 “傻枝枝,在朕身边也没那么闷,朕已着人仿造着杭州的景色,沿湖造园,定然打造得和西湖相差无几。”李御轻柔拂过她的鬓角:“你若不喜宫中,便随朕去园子里住。” “再说你若不愿在京城,也可随时去江南散心。”李御将唇抵在她耳畔,轻声道 :“也带上朕,朕也想再去江南,见见世面。” 绫枝摇头,有几分无奈的笑道:“我去江南,陛下也要跟去,陛下这是打定主意缠上我了?” “好女怕郎缠。”李御低沉笑道:“你日后想必有的怕了。” 李御低沉笑着,唇角有几分苦涩。 他何尝不知,他给了她无数的赏赐,可那赏赐,她却从来只是淡淡掠过一眼,淡笑谢恩。 唯有他给她的路引,她贴身珍藏,几乎每一日,都要拿出来细细观看。 李御止不住的心口酸涩。 她每一次拿出那路引,都是在谋划着离开…… 但他也不怕她离开。 这天下已在他掌心之中,他有无数种法子,让她迷途知返。 “臣……臣女不愿当皇后。”绫枝望着李御,忽然轻轻开口道:“我会留在这宫中,但……不愿当这皇后可好?” “你是皇后,朕的宫中便只有一个皇后,你是江姑娘,那朕宫中便只有一个江姑娘。”李御轻笑道:“名头随你起,朕不干涉。”
第106章 正文完结 陆府中人皆听说了陆郁随淮王造反一事, 早就四散逃去,这府邸除了外头看守的侍卫,和三四个亲近的下人外, 便只有林晴柔和陆母相顾垂泪。 他们不晓得陆郁为何如此糊涂, 放着大好的阳关道不走, 非要去闯谋逆的死路。 “还不是因了那狐狸精!”陆母面露恨意:“若非是她, 郁儿又怎会方寸大乱,她真是个丧门星,可算是还苦了我们一家。” “母亲, 别再说她了。”林晴柔忙四下看看,陆母不晓得轻重,她却知晓这位姑娘如今虽未曾册立,却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如今他们皆是戴罪之身, 若被谁听到了,定然又是一桩罪过。 陆母便不再言语, 只是埋头低泣。林晴柔叹口气, 提着饭盒来到了后堂,从宫中被放出来后, 陆郁便将自己关在此处,几天来, 几乎不饮不食。 遭此大难, 她本该对陆郁心生怨恨, 可不知为何倒是也恨不起来,反而总想起昔日曾经那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今昔对比, 愈发唏嘘。 陆郁端坐在书桌前整理着什么, 看到林晴柔进来, 搁笔温柔道:“总算写好了,晴柔,有个忙你可愿意帮我?” 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连眉眼间都是轻松,翩翩温润公子,无人能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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