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和魏王妃脱不开干系,毕竟是她给晋惕和赵鸣琴送暖情酒的。但此时赵阁老怒气正盛,魏王妃又怎能坦白自己的罪愆?当下只劝赵阁老早点有子嗣也是好事,左右这两人不日就要成婚的。 赵阁老闻听此言,怒气方消一些。 说来也奇怪,赵鸣琴身边平日如影随行的小厮德贵,已然失踪了将近一月。赵阁老担忧女儿的名节,没空管德贵这等小人物,不断催促魏王与魏王妃赶紧敲定两家的婚事。 赵鸣琴念着如意郎君,羞涩转过头。赵阁老也胸有成竹地望向晋惕,谁料晋惕神情如雪水之冷,积蓄着巨大的愤怒,隐忍地说:“我不会娶你女儿。” 那夜他有没有碰过赵鸣琴,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和戋戋厮守,如何会使赵鸣琴怀孕?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做出未婚先孕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赵阁老不思揪出奸.夫,反倒要让他背锅吗? 赵阁老的两道浓眉顿时厉然竖起,魏王妃也训斥晋惕道:“子楚,你在说什么?母亲不都和你说好了么,只要你好好迎娶表小姐,母亲会让你在‘那件事’上如意。” 晋惕烦躁地摆摆手,双目如黑洞在赵鸣琴身上一寸寸划过。他眼球缠绕着条条血丝,微有猩红之意,显然因此事受到了极大的憋屈和误解。 “说,那夜和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 他们赵家,为什么要用这种恶心的手段逼人就范? 赵鸣琴甚感莫名其妙,那一夜她清晰地记得晋惕去而复返,与她缠绵缱绻。即便她的记忆出现差错,那双夜明的双蝉璧也决计做不了假。搂着她的那个人腰间就配着明玉,她在半梦半醒间还摩挲过。 闻晋惕如此抵赖,赵鸣琴有泪如倾,将侵犯她的人的模样小声告知了父亲。 赵阁老勃然更怒,上前扇了晋惕一耳光,冷笑道:“畜生!全临稽都知道就你得到了真品蝉璧,现在就在你腰间挂着,还推诿什么?便是告到陛下.面前,老夫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晋惕的头被打得歪过去,火.辣辣地疼。他发丝凌乱,头上紫金玉冠都松垮了,却没半点服软的意思。他便是这么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若按着他的脑袋强行欺辱他,他骨头会更硬,决计对抗到底,死也不会妥协。告到陛下那里又怎样,便是告到天皇老子那里,他没动赵鸣琴就是没动。 他暗褐的双眸缓缓睥睨向赵阁老,扭正了脖子,不躲不避,目光丝丝含着挑衅。他浑身的每一寸都在铿锵有力地说:我不会娶你女儿,不会。 其实证明他那日没动赵鸣琴也简单,只消得把戋戋请出来,言明晋惕并未去而复返,一夜都和戋戋相伴即可。但魏王府此时如狼似虎,赵阁老,魏王妃,赵鸣琴,个个都对戋戋深恶痛绝,从方才贺二爷被打断腿喂狗就看出来了……他怎能让戋戋冒如此风险? 况且戋戋一个未嫁女,如何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与他暗通曲款?晋惕方才没能救得她父亲已是毕生大憾,此事与她无尤,不该让她掺和进来。 晋惕决意不娶赵鸣琴,赵阁老恼怒归恼怒,一时倒也无计可施。若在之前知道晋惕花心至此,他们父女退婚回江陵就算了;可如今覆水难收,赵鸣琴有了身孕,谁都没有退路了。 恨怨之下,赵阁老想到了贺家人。方才被他丢出去喂狗的庸医有个女儿,那狐狸精大抵就是把晋惕迷得神魂颠倒的罪魁祸首吧? 要杀了那贱蹄子。 · 贺二爷被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周身伤痕累累,恶犬在他身上撕咬了至少五六口,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沈舟颐不眠不休地救治了他两夜,却也没能使他完全脱离危险,只得以各种灵药吊命。 魏王府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贺家,任谁都免不得憋闷气。贺老太君于不久前才刚刚痛失长子,若这一次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也要跟着一命呜呼了。悲丧氤氲在整个贺府中,连邱济楚与贺若雪的婚事也暂时搁置了。 世子要迎娶赵阁老嫡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戋戋的耳朵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只像个木蜡做的人般行尸走肉,脸色覆石灰,泪都流干了。她再不思忖自己的姻缘,衣不解带地侍奉在病倒的贺老太君与贺二爷身边,熬了五六日,终于自己也撑不住发起高烧来。 梦中,仿佛有哭泣的赵鸣琴,彷徨的晋惕,无数双黑手指责晋惕玷污了赵鸣琴的清白。戋戋就站在这些幻影之间,声嘶力竭地解释晋惕没有,她相信他没有,可声音却淹没在嘈杂的浪潮中,无人肯听。 她躺在床榻上,喉咙嗬嗬像漏气的风箱,口干舌燥,脸色泛红。许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操劳过度,她的脑袋沉沉装满了铅块,又闷又烫,难受极了。迷迷糊糊中,她蓦然感到一阵清凉涌入自己的口舌之间,额头也被垫了一块冰毛巾。 她稍稍好受,口舌挣扎着讲出:“水,我还要。” 喂她的那人却没有灌更多的凉水给她,而是在她额头的穴位上扎了几针。微微的痛感传来,戋戋紧蹙眉头,随即血液蓦然通畅,比之方才舒服多了。 她掀开一条眼缝儿,隐约见到洁白的衣缘,似乎是沈舟颐。他正把她圈在怀中,绯然的唇就在她唇侧几寸的位置,几欲靠在一起。他的眼神很欲很暗,绝对不是单纯的那种。 戋戋意识到这距离过于亲密,意乱情迷,想要脱开他,可她那点软弱的力气连他的半根手指都撼不动。他含着几分诱.哄,威严又温柔地警告她别乱,嗓音不胜沙哑,温温凉凉的气息就洒在她身上,如一道清风般,萦绕着她。戋戋动弹不得,感觉自己更加难受了,簌簌坠下泪来。 头顶的穴位不断传来银针的刺痛,使她的神志持续清醒。沈舟颐将她平放在枕席间,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戋戋晓得事情不对……但他若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何苦要以银针扎醒她,而非趁着她昏迷直接为所欲为呢? 她声细如蚊,唤他一声:“沈舟颐。” 他微微歪头,似乎在应她。烧退了,戋戋的意识越发回归,可身体却还像被抽去了魂儿,动一根手指头也难。她均匀地吐着气,沈舟颐捂住她的双目,然后俯身,蜻蜓点水地吻在了她淡色的唇上。 他道:“戋戋,听我的话,乖一点,好不好?” 戋戋眼前黑漆漆的,只有纤长的睫毛彷徨无力地眨着。她晓得了,那几根银针不仅仅帮她退烧、恢复意识,更遏制住她四肢百骸的经脉,叫她空有一身力气而不能反抗,眼睁睁地被他吻。 她好悲哀,恼怒,更加瑟瑟发抖。沈舟颐,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装的。他已有了妻室在外,为何还要这般对她?如果可以喊出声,她真想大吼叫他放开她,可惜她纤细的喉咙也同样捏在他的手中。 …… 翌日贺二爷的病情稍稍好了些,邱济楚忙里忙外伺候老丈人的饮食。 贺家老幼病弱多,加上戋戋与贺老太君一共病倒了三个,连同吴暖笙也病恹恹地在床榻上没精神。贺敏在学堂读书抽不开身,整个贺家就只能靠邱济楚与沈舟颐这两个外姓子孙帮衬着。 贺二爷勉强喝下点淡粥,不到半会儿又吐出来,沾有血迹。贺若雪泪眼涟涟,瞧父亲这个样子,不似康复,倒似是回光返照。 下午时分,沈舟颐短暂外出配药,邱济楚在室内喂贺二爷吞药,猛然听见有人大力砸门。邱济楚大惊,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见五六个豪仆抬着一桶金汁,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泼在贺家牌匾以及石狮子上,弄得秽物四处溅,臭气熏天。 邱济楚又惊又怒,冲过去阻止。那群人冷笑道:“我等奉赵阁老之命,特意来提点贵家幺小姐,有点自知之明,莫要不知廉耻地纠缠我家世子。这些金汁只是微不足道的教训,若贵小姐再执迷不语,金汁可就不泼在你家门上了,而是你祖宗的牌位上了。” 说罢撂桶而去,留黄色的秽物蜿蜒从大门流下。邱济楚急火攻心,险些晕厥过去。不少前来围观的百姓又是嗤笑又是鄙夷,嘲贺家女儿不知检点,竟胆敢去勾引世子。 冷冷的风吹在贺府门前,是耻辱,奇耻大辱。
第22章 绵羊 邱济楚忙命人将那些黄汁秽物擦干净,但此等丢人之事已然发生,再擦也无济于事。沈舟颐从药铺回来刚好目睹这一幕,沉沉问:“怎么回事?” 邱济楚气得想落泪,想起自己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绷着脸生生把泪水憋回去。他魏王府还有没有王法了,刚把贺二爷打残,又用金汁这般上门羞辱,真把贺家当蝼蚁一样拿捏了么? “他们欺人太甚!” 沈舟颐面色不怿,刚要说什么,邱济楚忙叮嘱他:“罢,擦干净算了,千万莫告诉伯父和老太君他们,都还病着……我怕他们受不了。” 沈舟颐哑然,“平日最爱意气用事的是你,怎么也如此忍辱负重了?” 邱济楚咬牙不言,不忍辱负重还能怎样,拿金汁泼回去吗? 沈舟颐自有分寸。进得院子中,见戋戋披件长斗篷木讷坐在长廊下,颜色寡淡,死水般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出神。闻他来了,她肩膀下意识颤颤,回避地垂下头,半声不吭。 沈舟颐来到她面前,关切地想摸摸她额头还烫不烫,却被她冷淡躲开了。 她目光隐忍地闪烁,微微怀着敌意,委屈又怨恨瞪着他。 沈舟颐自然知道她所为何事,顿了顿,不轻不重问道:“伯父好些了么?” 戋戋眼底还噙有泪水,凝视眼前虚伪的人,却没法直接撕破脸皮。贺二爷到底还要靠他医治,她们全家现在都得仰他的鼻息,她要忍,忍……可今早她醒来,脖子和耳后竟都是暗紫色的吻痕,细细密密,无声控诉着他昨晚对她做过的事,她还如何忍? 她嗓子嘶哑得宛若失了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那样?” 沈舟颐波澜不兴,默冷地垂着眼皮。 “你该知道,我心中有你。” 戋戋厌憎道,“我只把你当哥哥。” “你……” “不要再说了。” 她唇线紧绷,扭过头去,声线寒得不带半丝温度,“你对我家有恩,昨日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若你执意如此,以后咱们连兄妹都做不成,请你好自为之。” 沈舟颐长长地叹息。 “戋戋。你当真如此无情吗?” 她憎恶地睥睨着他,一点挽留的余地都不给。 兄妹之谊的培养需要小心翼翼许多年,撕碎却在须臾间。 ——你这样令我恶心。 这是她真正想说的,但为着整个贺家,她终究忍耐没说,神态已不言而喻。 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抗拒他,都在无声说:你不配,你不配和晋惕比。就算我嫁不得晋惕随便找个纨绔子弟嫁了,也决计不委身你这身无功名的白丁。若非昨日她被银针扎中穴道动弹不得,他决计吻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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