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袖而去,沈舟颐淡淡望着她,有种漠然的平静,良久良久都驻足未动。他溪水般的眼睛中不仅有爱慕,更有一种令人看不懂的恨,仿佛他和她隔着宿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知道,当年他向她求亲,贺老太君本来是答应了的,是她使了些小诡计,哄得贺老太君拒婚。 他亦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声声甜美地叫他哥哥,都是在利用他。他不是她的哥哥,从来都不是,她对贺敏那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蠢货兄长都比他好。 她喜欢的只有晋惕,晋惕也有绝对的手段将他碾死。她不曾给过他丁点真心和温情。 但那又怎样。 仅凭她三言两语,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兄妹做不成,便不做。 来到寿安堂,堂前正站着三五个洒扫的侍女小厮。患病之人不宜过多被打扰,沈舟颐便将他们都遣走了。 他现在是贺家的家主,说什么都理所当然。 屋内,贺老太君正在贺二爷旁边坐着。贺二爷眼皮下还有乌青,正喝着汤药。见他前来,贺老太君叫人搬凳给他。 贺二爷咳嗽两声,气若游丝,“多亏贤侄,不然我这条老命算是保不住了。” 沈舟颐道:“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侄儿已拟好状纸,来日就告到临稽府去,为伯父讨回公道。” 贺二爷无奈苦笑,又是老生常谈的那句:“算了吧,咱们怎么斗得过魏王府。” 贺老太君也黯然,经此之事,戋戋嫁入魏王府的希望算是渺茫了。她原本还指望着戋戋能攀得高枝,为贺敏的婚事铺路,现在都白费了。 但贺老太君还是发话:“如果可能,最好别和魏王府撕破脸。” 忍无可忍,也得继续忍。 谁让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府,贺家只是平民。若有那么万中之一的可能,戋戋还能当魏王妃呢? 沈舟颐轻淡若无嗤了声。 老太君立时皱眉,被他这声嗤惹得有些不满。 沈舟颐吸了口气,将贺家门口被泼屎尿的事说了。魏王府谩骂戋戋和贺家祖宗的那些话,他只原封不动地照说出来,冰冷而漠然,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贺家满门良贱皆被辱及。” 贺二爷与老太君病的病残的残,蜷缩在内院中有邱济楚为他们挡着,于外界之事并不知晓。 贺二爷登时如遭雷劈,噗嗤狂喷出数口鲜血来。 “他们……他们……” 一口气没喘上来,挺在床上奄奄翻着白眼。鲜血喷得贺老太君满身都是,老太君大惊,尖叫一声,也跟着晕厥过去。 沈舟颐睨着他们。 他洁净的袍角亦染污血,起身上前,低头看贺二爷,“伯父,您还好吧?” 贺二爷面若蜡色,堪堪止住血的伤口重新又崩裂开来。他喉咙中发出很难听的气鸣声,圆瞪着眼睛,急火攻心,眼看是不行了。 贺二爷剧烈地抽气,断断续续,眼角淌出泪来,要交代遗言,“戋……戋,我要见……见她……” 屋里屋外均静谧,空气沉寂得骇人。 沈舟颐单膝屈下,侧耳在贺二爷身边。 “伯父有什么话给戋戋,说与我听便可。” 贺二爷油尽灯枯,挣扎不得,终于还是撑不住去了。他本有遗言要交代,但在沈舟颐面前却半字不肯吐露,想必是些沈舟颐的坏话。 沈舟颐悄然半晌,缓缓帮贺二爷阖上双目。 贺二爷才堪堪四十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殁了。若非晋惕的那些恶犬撕咬于他,使他周身发炎流脓,药石罔极,又怎会伤病而逝。 沈舟颐推开门,秋风荡过碧空一蓝如洗。昔日精巧别致的贺家园林,在秋色的映衬下满目荒冷。 他招来了贺家的主管。 事发突然,主管尚不明情状,以为贺二爷有吩咐。却听沈舟颐低声叹道:“去挂面丧幡在府外吧。二爷去了。” · 这年秋天,坐落于临稽远郊的贺家秋初先丧了大爷,秋末又丧了二爷,祸不单行,白事的恐惧像厚重的阴云,抑郁地压在府上每个人的心头。 说来,贺家遭此惨祸,并非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只因他家的女儿试图攀高枝罢了。 贺二爷故去的消息传到晋惕耳中时,晋惕正跪在祠堂,顽强地为自己不娶赵鸣琴的事和魏王妃等人对抗。 罗呈禀告晋惕说贺家高高挂起了丧幡,不是贺老太君就是贺二爷出事了。晋惕酸心,四肢麻痹凉透了。 多半是贺二爷死了…… 没想到人命如此脆弱,二十板子就叫贺二爷死了。 他忧心如捣,愧悔似千千万万道利针扎在身上,第一反应是问,“她呢?她怎样了?” 是问戋戋。 罗呈不敢说。 贺戋戋能怎样,一介闺中女,蓦然死了父亲。 “贺家搭建灵棚,贺小姐也在守灵。她换上了缟素,恐怕三年之内都和您难有姻缘。” 晋惕倏然离开跪垫,暗郁着脸,就要往贺府去。 罗呈连忙拦道:“世子!您不能去,赵阁老的眼线时时刻刻都盯着您呢。” 晋惕唰地抽出随身的长剑,愠怒道:“本世子倒要看看,谁敢拦这柄剑。” 他执拗得很,完全没有上流人家那种圆滑世故,发起疯来不管不顾。 “世子,您不能去。” 罗呈拼死阻拦,“就算不为您自己,也得为了贺小姐。您现在是她名义上的‘杀父仇人’,您虽没杀贺爷,贺爷确是因您而死。您若想让贺小姐好过一点,就别去找她。” 罗呈知道用赵阁老来压晋惕一定压不住,唯有搬出贺戋戋,才能唤回他家世子的理智。 赵阁老如今虎视眈眈,强势逼婚。晋惕若真在赵阁老眼皮子底下找贺戋戋会怎样? 贺戋戋性命不保倒是其次,一旦赵阁老在陛下.面前奏晋惕一本,晋惕的世子之位和锦绣前程就都毁了,名节也会沾上“好色无耻”的恶名。 贺二爷是在魏王府被打得半残的,某种意义上,世子确实是贺戋戋的杀父仇人。那女子根本不是省油的灯,世子理亏着前去找她,她甫遭丧父之痛如何会给世子好脸色? 罗呈死都要拦着晋惕。 晋惕喃喃默念,“仇人,杀父仇人?” 哐当,他手中长剑掉在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公众号梅馆小枝)
第23章 绵羊 贺二爷走得突然,和当年大爷一样不声不息,贺家阖府半点准备也没有。也正因如此,悲痛才加倍。贺老太君缠绵于病榻再也起不来了,贺三爷庸庸碌碌,也难担管家的重任,一应丧事打理全都落到了沈舟颐肩上。 吴暖笙虽平日里对贺二爷诸多埋怨,但他蓦然故去,还是哭得死去活来,晕死好几遭。 戋戋容色枯槁,身着白麻服,头戴丧帽,跪于贺二爷的灵棚前与长姊贺若雪一同守灵。有前来吊唁的客人,姐妹俩就深深垂目以示哀谢。 她在棺木前跪了十几个时辰,冷风呼呼地吹,身子半僵不僵,自己却也不知道难受。初冬寒气下垂,清晨柳树的枯枝挂着一层白色的霜,好不凄寂。清霜劝她先回去休息休息,她恍然不听。 蓦然一件外袍披在她肩头,戋戋回头,却是沈舟颐。他和她同样周身缟素,修长的身形立于萧条的冬景中,若落满雪的松木。戋戋揉揉红肿的眼睛,麻木的膝盖稍微动了动,瘫坐在地上,沉默着不说话。 贺二爷死前,她和他还刚刚闹过变扭。贺二爷一死,什么恩怨都被冲淡了。他是她哥哥,此刻能帮她料理丧事的唯有他而已。 沈舟颐道:“我替你跪会儿,你先回去休息。” 戋戋垂着眼皮,淡漠说:“不用。” “这样不眠不休不像话。” 他顿一顿,提起:“伯父去前,曾有话想留给你。他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伤悲至此。” 戋戋倏然抬眸,“父亲有什么话留给我?” 沈舟颐摇摇头,“他没说完就去了。” 戋戋既忧且愧,银白的细牙紧紧咬着唇上的干皮。她甩开沈舟颐的手,一瘸一拐地离开灵棚,却没回自己屋里睡觉。先去探望了吴暖笙,吴暖笙病歪歪地没有精神。戋戋劝也劝不住,便嘱咐吴暖笙好生休息,又往寿安堂去看望贺老太君。 贺老太君年迈,比吴暖笙病得还更厉害些。祖孙俩烧了盆火炭,依偎在一起取暖,相互怜依。 邱济楚为贺老太君亲手熬制了补药,想劝老太君打叠精神。然他做事粗糙,熬汤药这种事需要精细把控火候,一不小心,药就被他烧糊了。 贺老太君更加闹心,烦躁地叫邱济楚退下。邱济楚一番好心反惹厌烦,亦有埋怨。 沈舟颐的性子却比邱济楚温和好多,除去贺家嫡生子孙外,也就只有他衣不解带地侍奉在老太君左右,与戋戋若雪等人一同尽孝。 他医术精湛,夜半老太君头痛欲裂之时,只消得他轻轻以烧烫的银针往头上一刺,老太君痛楚立减。老太君所用补药的药方,亦是他亲手写就。 戋戋信不过沈舟颐,叫清霜偷偷誊抄了药方,拿到外面给郎中看,怕沈舟颐会在其中下些慢性毒.药之类的。然外面的郎中却只夸写方者用药技艺纯熟,温和补气,又哪里是什么慢性毒.药了。 戋戋又问,药方里可有相冲相忌的药材,或者药材本身无毒,遇见某种常见之物例如水、花粉等就会大大损害人体?郎中摇头连连,反问她到底和写方者有何仇怨,要如斯恶毒地揣测那人? 戋戋无语,徒然离去。 清霜劝她:“小姐这么多心实在没必要,沈公子怎么会加害老太君呢?” 戋戋淡淡嗯,是她多心了。 她信得过沈舟颐的医术。恰恰因为她太知道沈舟颐医术的精湛了,才疑心外面那些郎中看不出问题的药方,未必真的没问题。沈舟颐若动用什么秘术,将害人之法包藏于无形之处,又有谁知道。 那日他趁人之危吻过她之后,她俨然捻神捻鬼,处处看沈舟颐都不顺眼。 每当贺老太君要服药之时,戋戋总以药物太烫太苦的名义叫沈舟颐先尝。后者欣然领受,当着她的面吞下一大口之后,才喂给贺老太君喝。 贺老太君连失两子后,深感人命似纸薄,从前满心想让戋戋做贵妇的心思淡了。她老了,也实在疲累,晋惕既是可望不可即的,放手算了。在她阖眼之前,总要把戋戋的归处妥善安排好。 沈舟颐一直服侍在她左右,事必躬亲,宛若亲孙儿般,叫老太君隐约生出几分把戋戋托付给沈舟颐的念头。 可惜沈舟颐已当众说过他有妾室在外,想必是对戋戋无意的吧。贺老太君甚是后悔,若三年前沈舟颐来求亲时她就把戋戋出嫁,不会有今日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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