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沈舟颐不在,贺老太君拖着虚弱的躯体,问起戋戋的意思。非是贺老太君非要在贺二爷新丧之际谈戋戋的婚事,怕只怕她哪日也像贺二爷般溘然长逝,留戋戋孤零零在这大宅子中。 戋戋没说答应,却也没说不答应。 若在几日前,她一定会将沈舟颐渎亵她的事告诉老太君,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今时不同往日,贺家眼见是萧条了,晋惕又似镜花水月,她有何本事继续和沈舟颐对峙下去呢? 他对她还有意,她知道。 就像吴暖笙从前说的,踏踏实实嫁给平凡人,安安稳稳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当万人敬仰的贵妇出风头的。 “若祖母为你和舟颐安排,你日后得能容下他的爱妾才行。他月月都给那妾室大笔金银,想必是十分疼爱娇宠的。……说来惭愧,祖母到底觉得这桩婚事对不住你。” 戋戋联想起他对她浅尝辄止的那一吻,他现在还是贪图她色相的。宠妾灭妻的事沈舟颐应该做不出来,只要她肯向他低头,以妻子的身份好生与他相处,日子还是能过下去。至于纳妾,天下哪有男人不纳妾的。 休谈晋惕,她与晋惕之间隔着贺二爷的死,婚嫁是再不能的了。 · 贺二爷头七之后的第五天,戋戋头次出门。她要往河边去放纸糊的白河灯,祈祷贺二爷在天之灵能安息。 近来她伤神太多,清澈的眼珠隐隐有浑浊之感。沈舟颐陪她一道去,亦亲手为贺二爷放了河灯。北风凛冽,满地风霜,很快河面将冻结。如此悲景下,两人相顾恻然,谁也没太多的话要说。 河边淤泥多,湿滑不堪,覆着层薄薄的冰霜。沈舟颐怕她跌倒,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戋戋呆呆瞥向河心倒影中靠在沈舟颐肩头的自己,无声默认了这段情愫,没有反抗。 她眼睑还是不断有泪水要流,沈舟颐放低身段,吻去那些纵横交错的泪,动作轻柔,似在吻一只秋天新生的绒鸟。 他唤她的名字,爱怜横溢:“戋戋。” 就在昨日,赵鸣琴的嫁妆抬入了魏王府。圣上亲临魏王府,为晋惕和赵鸣琴下旨赐婚。一切都无可改变,赵鸣琴会是无可争议的世子妃。 沈舟颐托着她柔嫩的脸蛋,认认真真地问:“……告诉我你的选择,好不好?” 他的妻,抑或是晋惕的妾。 他曾答应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十里红妆,会一一兑现。他答应送她出嫁也会恪守,只不过是送到他自己的罗帐内。 戋戋避过头去,仍犹豫着不肯就范。她不相信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巧合,或许从开始沈舟颐就没打算让她出嫁。她思及此处便气得瑟瑟发抖,但细想来又怪不得沈舟颐。 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还愿意在她最落魄时娶她。她和晋惕分开都是命数使然,硬要怪的话只能怪赵阁老、魏王妃那些人,而与沈舟颐无尤。除去那日发高烧他未经她同意吻她外,他一直勤勤恳恳为贺家效劳,甚至还在晋家的屠刀下救过她的命。 见她犹豫,沈舟颐道:“如果你执意许给晋惕,我仍会把该给的嫁妆都给你,叫你风风光光当个贵妾。但日后在魏王府活得怎样,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戋戋讶然抬眸,青丝被寒风吹得散乱,没想到沈舟颐会如此说。 戋戋羽睫轻颤,双手惆怅地捂住脸。她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麻木,在他的徐徐诱.哄之下,摇摇欲坠。她的声音很小,小得令人听不见,隐约是句“舟颐哥哥”——前些天,明明她已生疏地管他叫沈舟颐了。 沈舟颐拿下她遮掩的手。 他清楚得很,她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她心比天高,无论前世还是今世都没变过。 “明知晋惕是你的噩梦,为何还要在噩梦中苦苦挣扎呢?” 沈舟颐恂恂问她,同时加重了揽她的力度,抚上她的腰。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戋戋依偎在他温暖的臂弯中,长长舒口气。 认命了,她最终还是认命了。 她没再阻止沈舟颐伸向她裙摆的手,改不了,万般都是命,半点改不了。 寒风愈发得大了。沈舟颐摘下自己的外袍捂在她身上,带她缓缓从河边离去…… · 等他们走后,晋惕才从河边的大柳树后出来。 愤怒、悲哀和嫉妒已风干了,他似行尸走肉般,遗憾地盯着那相伴离去的两人。 他的妾,抑或是沈舟颐的妻? 他从没说过让戋戋做妾。 沈舟颐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吗,做梦。 他要带戋戋走,他要和戋戋私奔。 她的意志太软弱,太容易被俗事干扰。他要帮她一把,让她彻底落入他的怀抱中,永远飞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绵羊 从河边放灯回来,戋戋与沈舟颐的手是牵在一起的。贺老太君稍稍思忖便即明白,叹息着祝福他们。戋戋与晋惕注定良缘难谐,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老实人结为眷属。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久了风的缘故,戋戋觉得很冷,冷得出奇,即便在老太君的暖阁内仍然牙齿打颤。 沈舟颐知她近来精神不大好,送她回桃幺院。上次他来这里还是以哥哥的身份,此刻却已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了。 两人手掌相触,她的骨骼在颤栗。沈舟颐从后面将她秀雅柔弱的身子松松拢住,几枚绵软的吻落在她耳根,柔声问:“怎么啦?怎么一直抖?” 戋戋承受着他的爱抚,低声说道:“我心里很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 她语塞,怔怔仰望着他:“我也不知道。” 或许就此嫁与一个平凡人,她有那种遗憾和不甘的感觉。毕竟晋惕和沈舟颐的地位天渊之别,她前些天还欢欢喜喜地准备做世子妃,转眼却沦为商人妇。 “舟颐,我还是习惯把你当哥哥。要不我们……” 她试图和他商量,她不嫁人了,她想要一个人过,和不喜欢的人成婚让她深深地恐惧。 沈舟颐打断道:“我们成婚,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哥哥,不会改变什么。” “那为什么要成婚呢?既然什么都不会变,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 沈舟颐宠溺地揉了揉她,仿佛她是个傻子。动作虽温柔,却不容反抗。戋戋垂首,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他忽然扯她腰间的衣带,眼神染着那种暗色。戋戋激灵灵,猛地从他怀中跳脱出来。贺二爷刚刚故去,她还穿着丧服,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有亲密之举的。 “我累了。” 她躲到离他很远的角落处,“舟颐哥哥,让我自己休息会儿吧。” 沈舟颐静静道:“好。” 又眷恋不舍地凝视她片刻,才帮她关好门窗离开。 戋戋躺在床上,把脑袋深深蒙在锦被中,思绪万千。 · 赵鸣琴的孕有得不明不白,虽所有人都认为是晋惕与她春风一度,但晋惕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他这几日一直在竭力调查赵鸣琴的奸.夫是谁。 手下的士人顾时卿道:“赵小姐身边以前常跟着个小厮,自打那件事发生后便莫名其妙失踪了,难道世子不怀疑么?” 晋惕当然怀疑,现在的他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派手下四处去寻找德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鸣琴之事他定然是遭了暗算无疑。他虽也在寻找德贵,但私以为德贵就是赵鸣琴奸.夫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德贵在赵鸣琴身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最怀疑的是沈舟颐——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赵鸣琴水性杨花谁都知道,若沈舟颐真有心勾引,两人曲径通幽有很大可能。 换句话说,沈舟颐应该就是赵鸣琴腹中孩儿的父亲。等赵鸣琴把孩子生下来,和沈舟颐滴血验亲,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只可惜他等不了那么久,戋戋马上就要嫁给沈舟颐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戋戋抢回来,才能留得青山在。 有戋戋在,即便赵阁老逼他和赵鸣琴成婚也无妨,待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日他自有办法休了赵鸣琴。赵鸣琴不守妇道固然咎由自取,犯了亵乱之罪的沈舟颐也得被乱棍诛杀。只要有戋戋在手,这场他和沈舟颐的博弈就不会输掉,他永远能东山再起。 立冬这一日,晋惕派手下顾时卿往贺家吊唁,同时送小信给戋戋,约她出来相见。 戋戋早对晋惕心灰意冷,与沈舟颐定了婚,出孝期便行大礼。 她不欲再和晋惕纠缠不清,顾时卿便私下劝她道:“求小姐可怜可怜我家世子吧,他为您茶饭不思,颜色枯槁,快要吐血了。就算您真要转嫁他人,也得亲自和世子道个别吧。” 戋戋因贺二爷之死而怨晋惕,疏冷地说:“那就请公子先把这话和我未婚夫婿说,他答应了我再见晋惕。” 她本来没那么中意沈舟颐,当着晋惕手下的面,却偏要说这些话来伤人。 顾时卿四周张望片刻,窃窃私语:“小姐不肯见世子,世子想问问您,还记得‘惕戋笛’么?” 戋戋红着眼尾,怔怔无语。 “即便就此不相往来,请您给世子机会,让他当面把定情信物归还。” 戋戋怅然叹息,她就与晋惕见一面,最后一面。 她不想攀高枝了,她想好好过日子,谁知道晋惕还会给贺家带来怎样的厄运。她真的疲累无比,拼不动了。 戋戋回屋,见沈舟颐正伏在案边小睡,便蹑手蹑脚地绕过他,取得自己的斗篷。她生怕他会忽然醒来,脸上一阵冷一阵烫,内心剧烈挣扎。白月光与朱砂痣,她究竟该选择哪一个? 她爱的人,首先得是她能爱的人。而晋惕不是。她高攀不起。 戋戋捂好自己的面孔,随顾时卿出府。虽是去见她曾经的心上人,却怏怏不乐,未有半点甜蜜喜悦之感,反而深深地迷惘。 晋惕娶赵鸣琴、她嫁沈舟颐,贺二爷因魏王府的殴辱而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她与晋惕早覆水难收。今日便决心与晋惕割发断义,拿回惕戋笛,以后形同陌路。 多日不见,晋惕还是老样子。丰神朗朗,萧萧肃肃,只是面庞比之前清瘦些,下巴有层隐隐的青胡茬儿。他见到她,抿抿唇,哑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戋戋淡淡道:“我确实不想来。” 晋惕喉咙堵塞。 戋戋朝他伸手,“世子爷,把笛子还我吧。” 她身上还套着麻服,多和他呆一刻都对不起死去的贺二爷。 晋惕摇头,红着眼睛,语气还似从前那般强硬:“我根本没带笛子,你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休想再要回去。” 戋戋晓得晋惕只是骗她出来,决然就要走。 晋惕在后面无情地质问她:“贺若冰,你就真那么迫不及待地爬沈舟颐的榻吗?他能给你什么,钱还是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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