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挽留她的意思也没有。 情势已发生了逆转,现在是她求他。 戋戋恨得咬碎牙关,可她再恨,也得向现实妥协,也得救她名义上亲兄弟。 “你把我当成可以交换的东西,”她痛骂他,“你肮脏,无耻。” 沈舟颐嗤然瞥她一眼,异常平静说:“戋戋,你要晓得,我明明可以什么都不交换的。” “你想逼婚。” “我没有。” 他定定道。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之后不要翻悔。我不欠你贺家的,根本没义务为你家效劳。” 戋戋能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她身为贺家的一份子,吃贺家的用贺家的,贺家儿子出事了,她自然得舍己为人。 小飞虫落在蛛网中,苦苦挣扎,束手待毙。 沈舟颐懒得跟她多言。 “愿意的话,过会儿就来找我。我带你先出去熬副避子汤。” 避子汤? 戋戋的太阳穴剧烈跳动。 沈舟颐最后怜悯地揉了揉她的脸颊,拂袖走了。 清霜见小姐和公子吵架,怯生生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屋休息。 戋戋心绪难平,沉沉眺望即将降落的暮色,好绝望,又好悲哀。 良久,她嘶哑地说:“去给我准备盆热水吧。” 她要沐浴。清霜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此时要沐浴。 …… 临稽是座江南小城,水路发达。今晚城中放烟火,璀璨的火星混合着星光落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曲水溪桥,满地烟霞,处处皆是吱吱呀呀的摇橹声。 戋戋将头发简单朴素地盘了个髻,没簪任何首饰。她的容貌原本偏甜美,适合浓浓的桃花妆,一身素色掩盖了姿色。 她仍把白麻衣套在最内层的亵衣之外,企图在关键时刻唤回那人的良知。虽然很大可能是徒劳的。 沈舟颐明明只是个平民,无权无势,无官无兵。可他压在她身上,像五指山。 出门,惨雾重浸,月亮朦朦胧胧,缺失半个。 沈舟颐虽没说把她带到哪儿去,但不用太过担心他会幽禁她。他行事风格与晋惕大有不同,做什么都讲究名正言顺大大方方,不会私自将她藏起来。临走前,他甚至还和她一起去拜别了贺老太君,说今晚宿在外面,明日上午再归来。 贺老太君手里捏着佛珠,没反对,默应了。 出得死气沉沉的贺府,外面其实还是很热闹的。竹阁松轩,小贩叫卖,往来人群熙熙攘攘。 沈舟颐随意寻处药铺煎了副避子药,灌在水囊中,给戋戋随身带着。他是医药之术的大行家,闻闻味道就知道汤药的优劣。这样苦的味道,是绝对不可能让她怀上孩子的。 他对她道:“事发突然,以后不会时常如此。” 以后,还有以后? 恐惧的寒流如蛆附骨,戋戋痛苦不堪。 她说:“街上太挤,逛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不如你带我去她那儿坐坐。” 指沈舟颐养在外面那个妾室。 她不想和沈舟颐做那事,便临时找个借口推诿。若日后她注定要嫁给他,还不如提早和那位认识认识,瞧瞧到底是什么货色。 沈舟颐却不近人情地拒绝:“你是你,你的事与她无关。” 他可能一时嘴急说反了,应该是“她的事与你无关”——他爱那妾室如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生怕她这未来大妇会欺负了他的爱妾。 戋戋深吸一口气,嗫嚅着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想和她提前见见面罢了,毕竟日后要在同一屋檐下。” 沈舟颐显然不愿深谈:“好了,别说这些了。你看喜欢吃什么,我买给你。” 戋戋黯然,他既心念她人,为何还执意娶她? 她浅浅叹口气,眸中晶莹。 沈舟颐道:“怎么又耍脾气?非是我不让你见她,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咱们的夜晚良辰美景,何必跟不重要的人耗费时间。” 他的嗓音萦绕在她耳侧,语气比刚才略略软些。那般俯首迁就的样子,好像他和她跟一般的眷侣是同样的。 但戋戋知道沈舟颐在给她台阶下,至于那爱妾,他是必不可能让她见到的。 戋戋玉白的小手捏住他的衣袖,失声叫道:“舟颐哥哥。” 沈舟颐稍愣,这熟悉的称呼倒好多日没听她叫过。 “你说过会一生当我的保护伞,对我好,那些话都不作数么?” 沈舟颐凝重道:“自然作数。” “可你如今这般步步紧逼于我,可还顾念着半点兄妹之谊?” 她尝试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沈舟颐知她又在耍心眼,并不为所动。他掐掐她雪腮,“好戋戋,你不想从贺府出来,难道咱们在你父亲的灵棚前么?你姓贺我姓沈,咱们从来都不是兄妹。” 微风动树,凉风拂体。 这下彻底完了。 数弯流水,归鸦阵阵,临稽城正罩在一片璀璨华彩中。虽夜色遥深,水中仍有不少轻舟荡漾。这里山温水暖,不比城外护城河,即便到了冬日也不会冻冰。 上船的时候正好遇上几位僧侣师父,沈舟颐向他们求了支姻缘签给戋戋,双手合十,动作甚为虔诚标准。 戋戋斜眼瞥着,他何时与佛结下缘分,平日里他书房仿佛也颇放着几本佛经,不知是真的虔诚,还是装模作样。 船室是一早布置好的,温暖而不狭窄,在河水的荡漾下宛若婴儿的摇篮。矮桌放着两杯酒,精致的酒杯上雕镂有花纹,是象征夫妻和美圆满的。 小桥流水静窈萦深,水声夜色竞来相娱,若不是和沈舟颐在一起,今晚的夜色本是极好的。 戋戋处于闭塞的船室之内,眼见周遭一点一点升温,气息愈来愈沉闷。 矮桌上除去酒水之外,还有几盘精致的糕点,沈舟颐刚才特意买给她的。 他意兴正好,撩了撩船下凉丝丝的水花,掸她的脸蛋,叫她说几句临稽话来听听。吴侬软语,临稽女子说起话来,能醉到人骨髓里去。 戋戋哑然,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沈舟颐疑色:“是么,可妹妹不是临稽的土人么?” 戋戋解释道:“母亲是从长安远嫁过来的,不会说临稽的土话,我跟随母亲,自然也不会。” 沈舟颐半信半疑,戋戋没再做声,一口一口吃着点心。 沈舟颐不等她吃完,忽然将她按倒在了身后的软垫上,引得戋戋啊地惊叫。 岸边升起缠绵婉转的琵琶歌声,柔韵细细,啵啵啵,锵锵锵,似大颗小颗的珍珠清脆交撞。曲声似仙乐纶音,九转十八折,销魂醉魄。 戋戋杏眸猩红,吐气如兰,怔忡地面对着沈舟颐,音乐声悉数淹没在了耳边。 沈舟颐凝睇着她,雾色的双眼流淌得很慢,黏腻如拉丝,实说不上清白。 终于,他要得到他的珍珠了。 从小到大那个可望不可即的、浓眉大眼的小仙女就在他怀中,他再也不用小心谨慎地仰望了。 他将那颗珍珠握在手中,碾碎。 戋戋的冷汗滑过脸颊,神色如纸一般苍白。陌生的窒息感将她笼罩,让她恐惧,不知所措。在真正沦陷于他手之前,她还很傲气,很决绝,跟他玩心眼。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那些硬骨头都软化了,只想求他放过她,跪地给他磕头都行,傲气和尊严她都不要了,只要他放过她。 “如果你三年前,甚至前世就嫁给我,现在我们会不会很幸福?” 他怀着恨意不断诘问于她,径直咬上她的肩头,力道很大。这一咬,仿佛要把他们前世今生的恩怨都报复回来。她的肩膀如精美的瓷器,差点碎掉。 汹涌的爱意似泛滥的月光,映照在即将成婚的两人身上。 月色可爱,佳人更可爱。 …… 月色之下,不仅有伉俪成双的贺家兄妹,更有在黑暗中潜行的晋惕。 他守在河边,焦急地望着河心。两个水性好的手下正把一具死尸从河心打捞上来,腐臭发绿,肿胀不堪,已看不出死者的身份了。 晋惕不断催促仵作验尸,仵作费好大力气,才道:“这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世子您要找的人。” 晋惕问:“确定吗?” 仵作点头,基本确定。临稽不比别处乃是皇都,对命案抓得极紧,似这般河中飘尸,极为少见的。 晋惕下命令道:“带回去,想办法证明此人就是德贵。” 他一直致力于揪出赵鸣琴腹中孩儿的生父,好还自己清白。思来想去,应该只有失踪的德贵知晓内情。于是晋惕顺着这条线索,广撒网,翻天覆地寻找德贵。找了五六日,德贵的活人没找到,却在河心偶然发现这具死尸。 定然是沈舟颐与赵鸣琴暗通曲款被德贵撞见,德贵才惨遭灭口的。只要寻个借口把沈舟颐抓起来,无论沈舟颐是否真的犯下杀人重罪,他都有办法屈打成招,除去这个处处碍眼的眼中钉。 仵作被勒令不准休息,连夜寻找沈舟颐杀人的证据。仵作汗颜,世子爷才甫地新婚,不思与娇美的新娘子共度良辰,没事可跟个死尸较劲儿作甚。 罗呈帮仵作将尸体抬走,此处虽然比较僻静,但今夜灯会正盛,耽搁久了难免有百姓会撞见。在事情敲定之前,还是不要走露风声才好。 几个手下收拾妥当后,王府的马车前来接晋惕离开。忽听岸边此起彼伏的琵琶音,间关鸟语,清越悠扬,说不出的动人美妙。 一只轻舟,静静谧谧地飘荡在芦苇丛深处。 晋惕怔怔。 罗呈试探叫了句:“世子爷?” 晋惕揉揉剧跳的眼皮,自言自语道:“我仿佛感觉她就在我旁边……” 她? 能被世子爷如此眷恋称呼的,唯有贺家那位小姐。 罗呈道:“世子糊涂了,这么晚贺小姐怎会还在外面。” 晋惕惆怅地倒吸口凉气。 也是。 她大概恨死他了吧,又怎会出现在他身边。 · 清晨的河道静悄悄,戋戋精疲力尽地仰在温帐中,难以相信她就这般和沈舟颐在船上度过一夜。 东方泛起鱼肚白,暗淡的天光映在她嫩白的肩头上,寒意愈盛,叫人冷得发抖。 他昨晚完事后就没再摆弄她了,独自坐在船头饮酽茶。船桨空置在甲板上,船任水波推动,随水漂流。 戋戋恢复意识后,披上衣衫,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灌下昨夜备好的避子汤。汤药的腥苦味冲口欲呕,弄得她干咳数声。沈舟颐听见,淡淡睥睨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她娇贵如斯,喝个药也要弄得浑身都是,洒了不少出来。碗底全是药渣滓,喝口都嫌剌嗓子。 沈舟颐扭过头去,昨晚哄她的好兴致早已褪尽,不冷不热丢下一句:“喝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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