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那样大公无私,给贺家药方,帮贺家还债务,赐贺若雪嫁妆呢? 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图而来。 戋戋心想自己注定逃不过此劫了,痛苦地闭上眼睛。虽然在贺府,却无人能救她。她只希望那过程快些结束,然半晌,预料的厄运却并未到来。 耳边传来沈舟颐泠泠的嗓音:“我不喜欢强迫,你不用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戋戋缓缓睁开朦胧的泪眼,自己的衣衫虽然有些褶皱,但仍是完好的。她稍稍松口气,坐起身来,黯然不语。 沈舟颐又将那三张不同样式的喜帖拿到她面前要她选择,他对和她成婚仿佛有股执念,即使两人闹到这份上了依旧不折不挠。 戋戋极度烦躁,将那些喜帖打散,丢到熊熊燃烧的火炉中。喜帖很快蜷曲焦糊,不成样子。 沈舟颐额角一跳,神色倏然阴暗下来。 他温柔时真温柔,板脸时也真吓人。戋戋下意识捂住脑袋,瑟瑟发抖。 沈舟颐默冷半晌,语气沾了点无奈:“不喜欢的话直接与我说,白白烧毁它们作甚。” 他灭掉炉火,从烧糊的脏灰中把喜帖的残骸拾出来,俊美的五官也覆有一层淡淡的铅灰色,神情满是遗憾和落寞。 戋戋不带温度地道:“你死心吧。” “你真铁了心不嫁我了?” 戋戋感到身上有无形的压力,仍顶着压力重重点头。 他听不进去,叹道:“但愿你是玩笑。” 蹉跎片刻,终于离开她的闺房。 直到确认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戋戋才从屋内反锁死门,把自己捂在被子中放肆大哭起来。 这日之后,戋戋便搬去了寿安堂,与老太君同住。 · 戋戋从别院脱逃的那一日,锦衣卫大举搜查魏王府,虽没搜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王府的不少小把柄例如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等都被抓出,魏王挨了圣上不少训斥。 二皇子是晋惕长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整个魏王府都是对二皇子效忠的。人人都能猜得出来此番祸事是大皇子暗中使阴招,却只能吃个哑巴亏,忍气吞声,谁让晋惕真的那么没出息强抢了民女呢。 晋惕还未成婚就在外面养妾室,赵阁老父女如何肯答应,定然要晋惕给个交代。 晋惕起初态度冷硬,坚决不肯解释,后来赵鸣琴一怒之下竟要悬梁自缢,惹得赵阁老也要到陛下.面前去弹劾晋惕,魏王才拍板:不等良辰吉日了,立刻安排晋惕和赵鸣琴拜堂成亲。 大户人家缔结姻缘,三书六礼,本来得持续半年多。眼下情况实在特殊,赵鸣琴孩子已在腹中,若真等肚子大起来再过门,那被人瞧见才真是奇耻大辱。左右聘礼嫁妆都是现成的,莫如快刀斩乱麻,早日了结此事。 两家刚刚敲定婚事,一封圣旨降下来,却是让魏王出兵作战的。原来北方的柔羌人忽然大举来犯,竟要圣上最疼爱的云乐公主和亲,其狂妄程度难以言喻。 圣上赐魏王飞蛾符,领兵两万,命其歼灭蛮夷的头领。柔羌人凶狠蛮横,此战颇不是个好差事,若在平时魏王还可以推诿给其他人,但现在陛下降旨,摆明了叫他戴罪立功,由不得他不去。 临行前魏王叮嘱魏王妃,一定盯准晋惕,把婚事落定。 晋惕被母亲关在家中,心灰意冷,一度消沉得想过自戕……但戋戋姣好的容颜总是在他最绝望时浮现在眼前,支撑他活下去。 无论富贵还是贫贱,都难逃命数二字。戋戋固是因名分而与晋惕决裂的,可换到晋惕角度想,他何尝不想娶她为正妻?他和她都试图挣扎过,都倔强不认命,可徒然抗拒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要顾忌家族的荣辱和世俗的孝道,不得不低头。 十日后,魏王府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悬,晋惕与赵鸣琴成婚了。 王府办喜事整个帝畿都被震动,人群如潮,红妆十里,处处皆是喜庆的鞭炮声。 晋惕雄踞于高头大马上,头戴彩绫帽,胸缠红绸花,好个英俊倜傥的新郎官。看热闹的百姓人人称赞,都道幸而贺家的狐狸精没上位成功,世子爷与阁老女,这才是一等一的般配。 然细看新郎官的表情,却是阴沉又落寞的。见过恨嫁女,这恨娶男倒是头次见。 角落处,戋戋定定望着新人的八抬大轿,像个僵立的死人。喜糖洒在她脚下引得大群孩童来哄抢,她才木讷地往后退了退。 沈舟颐在身后体贴说:“别看了回去吧。只要你想,日后咱们成婚也会如此热闹的。” 戋戋青着脸不答。 她要和他退婚,还要她说多少次? 沈舟颐笑容未褪,五指毫无避讳地掐着她的腰。戋戋去过一次百花洲,那里的客人掐姑娘也是同样的手法。 戋戋很厌恶沈舟颐在贺二爷的丧期对她动手动脚。一念起他在五里巷还养着个娇宠的美妾……呕心更深。 偏生他五官还干干净净,白肤绯唇,清风中雪衫微动,似天底下至洁至净之人。 她很明显地偏离开他的抚摸。 沈舟颐蹙眉道:“你不喜欢那胎记,日后我做了就是。闹脾气也有个限度,别太得寸进尺了。” 戋戋重申道:“我说过以后我们分道扬镳。” 沈舟颐冷笑:“那你家欠我的,你欠我的,该如何还?” 戋戋不愿与他多言,独自回府去。 这几日她都住在贺老太君房里,刻意回避沈舟颐。若非今日出门恰好遇上,她是不会与他同行的。 走出几步,沈舟颐可能真的生她气了,竟也没追上来。 贺老太君疼爱戋戋,什么事都让她自己做主。之前家里人给她和沈舟颐定下婚约,也是她自己点头的。如今她既然要反悔,老太君自不会逼她再嫁给沈舟颐。 戋戋本以为凭贺老太君的庇护就可以摆脱沈舟颐,可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贺家就又出事了。 贺敏在去学堂的路上被人泼了热滚油,一大片泛着油花的滚油就直直浇在他头上,贺敏半张身子都被烧伤,脸也全部毁容了。半夜里,时常听到贺敏痛苦的哀嚎声,喊爹喊娘求救命。 贺敏是贺家唯一的嫡传男丁,书读得尚可,本来指望着他功成名就,可这一瓢热油泼下来,淋他淋得半死,躺在家中成为废人。 贺老太君血泪俱下,去找惹事的酒楼问责……竟只是一庖厨偷懒,随便将热油泼在大街上,正好灼伤贺敏。 这理由哪里站得住脚,哪有大白天从二层阁楼往街上泼滚油的。况且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么多,为何旁人都平安无事,只有贺敏被淋得半死不活? 那间酒楼,是大皇子在临稽的一个手下官员开的。 大皇子。又是个杀人白杀、贺家惹不起的角色。 贺家连连出事,每每都要靠沈舟颐出钱出力。上次为救贺二爷,沈舟颐已经赔进去不少珍贵药材了。此番贺敏又莫名其妙地毁了容,实在令人厌烦。他并非单独为贺家效劳的大夫,他也开着自己的药铺,他也有自己的病人要看。 贺老太君本欲听从戋戋的意思,就此撤掉她与沈舟颐的婚约,却不得不因贺敏之事暂缓。要沈舟颐玩命为贺家效劳,还不给人家一点好处,算是什么道理。 之前为了帮贺二爷打官司,沈舟颐赔进去大几千两。虽官司最后没打赢,但钱一点不少花。也亏得当初卖双蝉璧时他跟晋惕多要了些,否则真支撑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惨事。 戋戋焦虑得热量快要从颅顶炸裂,这老天爷就像和她作对,她越想离沈舟颐远点,一双无形的大手越是把她推向他。她也曾怀疑过是否就是沈舟颐暗地里使绊,故意把贺敏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的? 怀疑只是怀疑,她没有任何证据。 贺敏被泼热油后第三天,病势急剧恶化。贺老太君找来了许多大夫,都无能为力。当然,贺老太君找的大夫都是市井沽名钓誉的庸医,真正有大本领的圣手她也寻不来,她一没钱,二没势。 贺家宛如中什么极恶毒的诅咒,家中男丁接二连三出事,都快成凶宅了。贺大爷、贺二爷相继故去,若贺敏再伤重无救,贺老太君真的会疯。 老太君厚着老脸,求到沈舟颐面前。她平日里是多么颐指气使的人,被逼到绝处,就差给沈舟颐跪下。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家族亦是此理。贺二爷被人欺负至死,贺敏又无缘无故伤成这样,贺家满门老幼妇孺空悲愤,却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沈舟颐倒答应贺老太君会尽力救贺敏,但和当初救贺二爷一样,他没把握,死生都由命。他也不是神仙,难保不会手抖。贺敏死了就死了,都是没办法的事。 贺老太君找不到其他妙手回春的圣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沈舟颐身上。无奈,她私下里许沈舟颐:“贤侄若能救回敏儿,老身会竭力说服戋戋,与你好好成婚。” 沈舟颐告诉老太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确实想要一味药材。 老太君问什么药材,他落落大方地要了戋戋。 老太君忧道:“老身答应帮你劝她,但她不一定同意,你……” 沈舟颐打断道:“今晚临稽有灯会,让侄儿带戋戋出去玩玩吧,她近来心绪也低落。” 贺老太君腾起一阵无名火,她亲孙子还挺尸在榻上奄奄待毙,他还有闲情逸致游玩?欲怒斥两句,见沈舟颐锋利的视线扫过贺敏,同样冰冷,不容拒却。 老太君浑身激起战栗,到嘴边的硬话收了回去。 “侄儿就算现在要救治敏哥儿,恐老太君还不放心把敏哥儿交给我。” 他手边正放着细如柳叶的刀,微光在尖利的刀刃上流转,能救人也能杀人。 贺老太君悲哀之极。 她知道把戋戋交出去是什么意思,可怜那女孩还戴着孝呢。 贺敏痛苦的嚎叫声容不得老太君半点犹豫,她必须在孙子和孙女之中做出选择。 孙女只是平常疼爱罢了,日后嫁出去便像泼出去的水。可孙子不同,孙子永远姓贺,是要替贺家传承香火的。若贺敏死了,贺家会绝后,贺老太君日后在地下没脸面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 老太君愧仄不已,撒手不管了,独自呆在佛堂里,不吃不喝也不出门,连声为贺敏念佛祈祷。 戋戋闻听此讯前来探望贺老太君,就隐隐知道自己被卖了。 除去她,贺老太君还有什么筹码跟沈舟颐交换? 暮色染天的时候,她正坐在花圃前的小秋千上发呆。 沈舟颐缓缓踱过来,对她道:“已与你祖母打过招呼了,晚上跟我出去一趟吧。” 他离她三尺远,语声冷漠,只是来通知她的。 戋戋硬声道:“我若不去呢?” 他漫不在意:“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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