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颐给他们两人各自倒杯酒。月姬本来严守家规不敢在外喝酒,但酒是沈舟颐亲自斟的,她轻轻抿小口应也无所谓。酒入柔肠,催动感情,脸更热,头更昏。方生的春心也尽数倾注在月姬身上,晕晕涨涨,沈舟颐问他什么,他一五一十就答了。 “那日说,方兄弟是吴二夫人那边的亲眷,如何与月姬也相识?” “公子莫误会,幼年见过几面而已。” “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这……” 月姬唯恐沈舟颐误会自己与方生有染,搭口道:“夫君,表哥就是妾和您提过的养母家的亲戚,妾没遇见夫君之前,由养母带大。” 沈舟颐啧啧失笑:“这关系可有点复杂呀。” 方生也不懂解释,嘴如棉裤腰,越描越黑。读过那么多书经典籍,大脑空白,半句话也想不起。 月姬说自己一出生就被狠心的父母当死婴丢掉,养母姚珠娘把她捡回家。那时候养母刚卖掉亲生的二女儿,很是愧疚后悔,出于思念,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大。 沈舟颐给月姬续续斟上酒水:“原来你养母还有个亲生女儿啊,可知道卖去哪里了吗?” 月姬心思单纯:“大户人家,具体哪家不知道。” 说来她还奇怪呢,前几日拜见夫人时,戋戋那副模样浑然就和姚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乍还以为戋戋就是当年姚珠娘卖掉的亲女。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沈舟颐邃不再盘问月姬,随和跟方生聊两句。方生一直都搞不清楚姚珠娘与戋戋之间的关系,这位贺戋戋表姐犹如财神爷,每次姚珠娘缺钱时去找她,必定能满载而归。 内中情由多有不妥之处,方生不敢当着沈舟颐的面明说,但热酒下肚,情暖春深,对面又坐着昔日的情妹妹,他被人把话都套干净了还恍然不知。 戋戋虽并未在场,但三人的话头一直若有若无围绕着她。 闲谈过后,沈舟颐送月姬回府。他问方生:今日找他有何事?方生痴痴愣愣,又不太想辞去永仁堂的活计了。运货就运货吧,运货也不错,时常能见到如花似玉的月姬就跟做梦似的。 经过这番攀谈,沈舟颐基本把戋戋、姚珠娘、月姬、吴二娘子之间的关系捋顺了,他之前的猜测也全部都是正确的。 他想,戋戋在宫中淹留多日一定非常孤独想念他,他得寻个法子进宫,给她大大的惊喜。 · 大皇子叫沈舟颐入宫倒不是计较这些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大皇子若想顺利登基,无论太医院还是钦天监,内务局还是后宫,都不能没有自己的势力。沈舟颐医道如神,若能到宫里做太医,可比屈居永仁堂给大皇子带来更大的利好。 晋惕想休妻,赵鸣琴和赵阁老本来坚决不答应,奈何赵鸣琴生下别人的孽种,犯了七出之过,晋惕要休妻实属名正言顺。赵阁老理亏,无可奈何,更对魏王府失望透顶,退而求其次,只允许晋惕和离却不能休妻。 晋惕不在乎,和离也好,休妻也罢,他和赵鸣琴再无瓜葛就行。唯有重新变回自由身,他才能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揽戋戋入怀。 太后大娘娘这几日凤体违和,头风发作不止。太医院做不出什么新药来,终日庸庸碌碌,惹太后娘娘生气。 大皇子献孝心,举荐一位民间年轻医者,颇有副妙到巅毫的针灸本领,同样的配方同样的药物经他的手就有回春之效。 太后娘娘一听只是个民间的土大夫,难免疑虑,但大皇子说这位年轻医者曾救过他的命,人品医品都过得去,极力劝荐。太后娘娘半信半疑地叫斯人来试试,然一试之下,头疾居然得到缓解,太后娘娘凤心大悦,赏赐整个太医院。 晋惕对这些宫廷琐事不感兴趣,才不管太后用什么大夫,他每日殷勤探望太后不过是借机与戋戋相会。太后的仁康宫后的小御花园偏僻清幽,不会打扰到宫中其他贵人,晋惕视那里为幽会圣地。 如今赵鸣琴已含泪答应与他和离,他很快可以把戋戋接到魏王府去,扶她为正室。到那时,谁也阻挡不了他和戋戋长长久久在一起,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宫中的侍女太监们晓得戋戋非是后宫妃嫔,而是未来魏世子的王妃,对她执礼甚恭。 戋戋在宫里过得并不如晋惕那般顺风得意,她身份卑微,战战兢兢,天天担心得罪宫中某位贵人。 那日天阴,太后娘娘的头疾再度发作,疼得比之前剧烈许多,乱摔东西,太医过去都不管用。恰好大皇子推荐的那位民间年轻医者不在,黑压压的医官们跪在寿康宫外,束手无策,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 因为那位年轻医者,太后赏赐太医院;但若今日太医院若治不好太后,赏赐就变成了赐死。 “快去找大皇子殿下举荐的那位民间郎中!” 晋惕懒得理会太后的死活,例行公事请安过后便离去,依旧闲情逸致与戋戋相会。 仁康宫中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太医们进进出出,闹得人心惶惶。戋戋手心发凉,大人物生病像天上打下来的霹雷,动静大。 晋惕对这样的情形仿佛司空见惯,把她搂在怀中,狎昵亲亲她,小声道:“不如我们还去那个小后花园吧,那边安静,不像这里吵闹。” 戋戋厌烦地脱开他,神志忐忑之下,本能擦了擦他亲过自己的皮肤。 这一带有明显嫌弃意味的动作彻底撩起晋惕的暗火,他立时擒住戋戋的手腕,责怪道:“擦,你为什么要擦?再敢擦一个试试?” 跟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戋戋手腕被他攥得钻心疼,晋惕当初那股霸道劲儿又来了。她贝齿紧咬,犹豫片刻,终究没敢在这地界顶撞晋惕。 晋惕不悦:“戋戋,你必须道歉!” 这擦拭的举动实在太过分,有关尊严,他无法容忍。他想要她诚恳的道歉,或者她主动吻吻他向他宣告忠诚也行,毕竟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边疆苦熬,休妻,忤父母,她居然还敢嫌弃他?她怎么可以嫌弃他? 沈舟颐呢,沈舟颐亲她,她是不是就不觉得脏? 他一想到曾经她和沈舟颐洞房,两人蜜里调油地做过夫妻,肠子都呕,心肝都颤! “世子爷,你别冲动。” “我没冲动。” “我,不是嫌你,我只是……” 晋惕倦于听她这些谎言,想了想,道:“不如今晚,今晚我就和陛下说接你回府,虽然你的卧房还没完全收拾出来,但你可以先住我那里。” 戋戋大不愿意,晋惕依旧进行滔滔叙说着自己的计划,他是认真的,他没说笑。 两人纠缠撕扯,晋惕就这么大庭广众捏着戋戋的手腕,授受不亲,许多路过的宫人都看见了。其中包括身着白衣的太医,混在太医院众多医官之中,淡淡瞥她一眼。 那目光,端如无形透明的闪电,沉默的惊雷。 戋戋顿时毛骨悚然。 沈舟颐么? 定定神,明明全是宫里的太医,又哪里有什么沈舟颐。 可她能强烈感受到沈舟颐的存在,这种感觉从来没错过。 晋惕对她的左顾右盼甚为不满,小拇指轻轻移回她的下颌,“戋戋,你有没有用心听我说话?皇宫不是你能四处乱看的地方。” 戋戋嘶了声,仍然心不在焉,晋惕不由分说揽住她的细腰,把她往后花园带。戋戋的脊背犹如被小刀一刀一刀地剐,激灵灵泛凉,疼得厉害。 绝不是她的幻觉,那股目光非但没有散,反而将她紧紧缠绕。 她再无闲心与晋惕谈情说爱。 有种预感,再这么下去,她会死。 来到小后花园,戋戋暂时安抚住晋惕,答应和他一起回魏王府,又谎称吹风吹多了要晕,必须回房休息,晋惕才恋恋不舍放过她。 “我送你回到秋菊小院,你好好养着!傍晚我就派马车接你回府。” 戋戋焦躁不安,嫌他啰嗦,随意敷衍。 晋惕走后,她又从秋菊小院偷偷溜出去,独自一人回到仁康宫后面的凉亭中。 太医依旧进进出出仁康宫,气氛甚是紧张,看来太后的头风还没缓解。 等待甚久甚久,都快被冷风吹麻了。 那个人才来。 “眼神挺好。” 他的两只长袖用一根细细的襻膊挽到手肘处,露出修长的手臂和隐隐泛青的血管。漆发规规整整地梳在头顶,一缕不乱,看起来像刚给太后扎完针。他行医之时惯来如此,越是认真的模样,越是禁欲。 “怎么样,这两天在宫里好玩么?” 沈舟颐冷静得可怕,戋戋胸口压着大石。 她在艰难选择一个称呼,沈公子,沈舟颐,舟颐,或者你……每种称呼虽然只有几字之差,却代表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也会招来他对她截然不同的对待。 戋戋知道,不跟他打声招呼就离家,这几天他定然火大,在四处找她。 她选择最安全、又不显得过于谄媚的一种叫法:“……哥哥。” 沈舟颐捻了捻手指,清思片刻,对这称呼还算能接受。 “过来。” 戋戋慢慢吞吞走过去。 沈舟颐挽住她两只软糯糯的手,不冷不热地夸道:“不错,还知道擦。” 自然是指刚才晋惕亲她的那事。 戋戋额角急跳,这他都看见了。 “哥哥怎么也进宫来?” 他道:“找你呀。” 声线染些沙哑,感性曲折得醉人。 戋戋无语,确实是来找她的,她想问他是用什么手段名正言顺进宫的。 “圣上宣我入宫服侍公主,圣上的旨意我不能不遵。那日哥哥恰好不在家,就没来得及与你报备,还请你宥谅。” 她脱口而出的解释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沈舟颐嗯了声,风中的手摩挲她的鬓角。 “好。我知道此事与妹妹无关,所以我今日也没打算怪你。片刻我会去求太后,你跟我回去。” 戋戋蹙然:“圣上要我留在宫中侍奉公主的,恐怕太后娘娘不会干涉……” 沈舟颐摇头道:“太后娘娘会的,只怕妹妹自己不愿意。” 戋戋确实不愿意,她既不想和沈舟颐回贺府,也不想随晋惕往魏王府,两边都是龙潭虎穴,还能有什么好地方。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她宁愿是魏王府。晋惕直率性子,总比沈舟颐这般阴阴柔柔的好对付。 “我前两天就求问过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并不管这回事。哥哥想要带我回去,还得去问过圣上才行。” 这里是皇宫,不是任沈舟颐肆意妄为的贺府。晋惕堂堂世子爷尚且不敢在此撒野,沈舟颐还能强迫她不成。 戋戋不和他过多纠缠,撂下这句话之后离开,沈舟颐却出乎意料没拦她。戋戋最怕他使阴招,顿时念起贺府中吴暖笙、贺若雪、贺老太君等人的安危。走出两步,又堪堪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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