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宫女按照晋惕所吩咐的,为戋戋请太医。 太后凤体有恙,宫里有资历的太医大多在侍奉太后,戋戋人微言轻,手上又没金银,即便烧热烧死也请不到什么太医。唯一愿意来看她的,就是太后娘娘那位新宠、大皇子举荐入宫的那位年轻民间医者。 沈舟颐虽然也是外男,但他乃太医,要侍奉太后,自然天黑也可以留在皇宫。太后患的是疑难杂症,太后满头大逆不道的针都是他扎的。他医道本领过人,满院太医的性命还都要依仗他。 难得,如此炙手可热,他还愿意来看看蝼蚁般的贺家小姐。 掩上门。 他道:“动作挺快。是装的,还是真的烧热了?” 戋戋嘶哑道:“偷偷用凉水浇了头,烧热,但没装得那样厉害。” 沈舟颐低低嗯。 “不用我给你瞧吧?” 戋戋病恹恹靠在床头一言不发,沈舟颐还是走过去,搭住她手腕探了探脉搏。 “还真是有点烧热。” 他沉吟半晌,“给太后用的那些药太猛你用不得,还是回到永仁堂,我再单独给你调养。” 戋戋头晕脑胀,还不忘讽刺他道:“你别是想下毒.药,直接治死我吧?” “要想治死你,还用等到现在吗?”沈舟颐细细嗔怪着,侧身陪她坐,将她秀雅柔弱的身躯圈住,顺手拿起瓷杯给她喂了几口凉水。他有意戏弄她,不痛痛快快把杯中水全给她喝,而是用指腹一点点喂在她干涩的唇瓣上。 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委实逼得人太难受,戋戋闭上嘴巴,索性赌气不喝。 沈舟颐道:“你要选这条路的话,明早可能有些疼。不过你放心,都是做给他们看的假象,骗人的伎俩而已,你身体不会有任何损害,我行医的我知道。” 戋戋无精打采:“你打算怎么做。” 他道:“脱掉衣裳。” 戋戋扶着烫热的脑袋,跌跌撞撞坐起身来,褪掉外层褙子。 沈舟颐却不满足,连她的亵衣都一并要褪掉。少女的蝴蝶骨开开合合,腰间有两枚细细的小涡。如此美肌的展示下,沈舟颐竟坐怀不乱,指缝间祭出一根银色的、锋芒微微发蓝的针,精准刺入她赛雪的肌肤中。 戋戋哆哆嗦嗦抱紧双臂,长发悉数被沈舟颐推到胸前,金属的冰冷感令她有被贯穿的恶寒。沈舟颐蹙眉道:“很疼吗,我已经很轻了,躲什么。”三四针下去,加重了力道。 毒素在肌肉间蔓延,戋戋能很明显地感到后背渐渐僵硬、钻疼,不知他究竟给她下了什么毒。 完毕,沈舟颐帮她原封不动穿好衣衫,戋戋有气无力地躺在他怀中,额角突突跳,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 他亲亲她头发,声如轻纱:“我刚刚帮你拟了一些天花的症状,明早就会发作起来。会稍微有些难受,难受就跟我说,我亦有几个办法帮你减缓疼痛。” “我会被人当成瘟神赶出宫去的。” “赶出宫也没事呀,正合我意。” 顿一顿,他又玩笑着说:“若是这样晋惕还执意要你当王妃,才真的喜欢你。不然,妹妹还是好好跟着哥哥罢。” 戋戋不胜恶寒,他把她弄成天花病人的模样,不被拖出去烧死就不错了,谁还敢要她?晋惕即便真心喜欢她,也不能放任恶疾四处蔓延啊。 “你别忘记应我的事。” 她摩擦着后槽牙,“我亲生母亲,你不能泄露给老太君他们知道。你亦……不能贬我为妾,须得让我留在贺府,否则我死也不跟你。” 沈舟颐笑道:“当然。咱们做交换嘛。” 太后那边还要沈舟颐去照看,他并不能在戋戋这里停留太久。 随侍宫女生怕戋戋出什么大事,忐忑不安在外等候。 其实宫女潜意识觉得,沈太医与贺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贺小姐可是世子爷心间上的人。转念又想医者无性别之分,若贺小姐的烧热明日还不退,世子爷才真要雷霆发怒……便没阻止。 沈舟颐一出来,宫女急匆匆上前询问。想这位新秀沈太医连太后娘娘都治得好,戋戋这点小烧热必然不在话下。 “劳烦太医,贺家小姐情况如何?” 没想到沈舟颐废然道:“不好说。” 说着他去用艾叶与藿香混成的药水泡手,贺小姐的病……竟有传染性。 宫女如遭雷击。 · 第二日一早,果然出事了。 临时寄住在秋菊小院的贺家小姐贺若冰发了天花,晦气不已,惹得整个皇宫都要洒艾叶水驱病。安乐公主后怕不已,幸而没召贺若冰伴读,否则得病的就是她了。 由于怕误诊,先后有几位资历深厚的太医都为戋戋诊过,确信是天花无疑。 以卑贱之躯传染宫中尊贵之人如何容得,都不等圣上发话,皇后的一道旨意就将戋戋逐出皇宫,送到宫外疫庄集中诊治。晋惕听到这噩耗如中败絮,苦苦哀求圣上网开一面却惨遭拒绝。 “天花不是小病,死一个女子没关系,若是染给临稽的百姓,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圣上爱民如子。 “凡是昨夜与贺家女接触过的太医、宫人,一律都要送到疫庄去!” 晋惕彷徨无计,疫庄那里都是痨病鬼、麻风病,难道要活生生看戋戋病死不成? 魏王与魏王妃本就不愿晋惕沉迷女色,乍闻贺家那贱丫头居然害了天花,喜从天降,现在他们可以名正言顺拒绝贺若冰入王府了。 戋戋被送往城外疫庄,马车疾驰,一路无人,乌鸦蹲在张牙舞爪的黑色丫杈上哇哇乱叫,一派荒凉肃杀的景象。 戋戋想自己死在那里可能也没人知道。 直到沈舟颐用大皇子的诏令,半路截下那辆马车。 负责运送戋戋的侍卫本就避之不及,沈舟颐一拦,争先恐后似地逃跑。马车内的戋戋脸覆白纱,蜷缩在马车角落,周身全是苍术和艾叶的酸苦味。 沈舟颐掀开马车垂幔,朝她伸出手。 戋戋漫不经心剜他:“沈太医来此作甚,不怕染上恶疾?” 沈舟颐眉梢儿轻挑:“不怕。” 将她从马车上打横抱出来。 如今在宫外,他们再不用顾忌宫廷的那些规矩。戋戋患有恶疾人人喊打,即便半路失踪也没人追究。 沈舟颐将随身携带的两层厚厚帷幔给她戴上,免得叫旁人瞥见她容貌,随即扶她上马。两人同乘一骑,沈舟颐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先送你去别院。贺府实在太招眼,你患着病就从疫庄里逃出来,为人发觉徒惹事端。” 戋戋顿时怒火窜上心头,挣扎不从:“别院?沈舟颐,你说过让我留在贺府,不贬我为妾的!” 他哄道:“未曾啊,只是暂时住在别院,你依旧是贺家大小姐、嫡妻大夫人。” 戋戋信他的鬼话:“我都入别院了,还算哪门子的正室?你放开我,我去疫庄死了算了!” 她双臂扭动挣扎个不停,大喊大叫,差点引来不远处疫庄守卫的主意。沈舟颐脸色亦板起来:“别胡闹。”小拇指缠绕她的几茎秀发,顺便捂了她的嘴,白马疾驰而去。 …… 半个时辰后,晋惕十万火急赶来。 他是求二皇子代为打探消息,才辛辛苦苦追到这儿,准备救戋戋的。 结果只发现一辆空荡荡的马车,和一张粉嫩嫩的手帕。 晋惕怅然若失,缓缓将那只手帕从烂泥中捡起来,发现上面绣有桃花,再嗅嗅气息,绝对就是戋戋的。 天呐。 他的戋戋,去哪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再早一点接她回魏王府。 晋惕满腹憋闷无处散发,怒锤地面,仰天长啸,引得林中鸟雀扑棱翅膀四散奔逃。疫庄的守卫闻声过来,遥遥见世子爷发疯,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标注: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出自《诗·郑风》《子衿》
第49章 豺狼 戋戋连日来身心疲累, 若非马匹颠得实在太厉害,她昏昏然都要睡过去。软软倒在沈舟颐怀中,跟只柔怜的小奶猫似的。沈舟颐怦然, 很享受她这般依赖自己的样子, 马蹄催得更急些, 逼她抱他更紧些。 沈舟颐带戋戋来的别院并非月姬住过的那所,而是一栋新的。近来他在大皇子面前得脸,又幸而获太后赏识,财源滚滚, 购置几套新宅自然不在话下。 他跟她解释道:“我怎能如此禽兽舍得让戋戋妹妹真做妾,妹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永远都是, 之前说的话都算说笑。这套院邸干净利落, 遣人方才建成, 与月姬半分关系也无, 妹妹暂时住在此处可还行吗?” 托着她双腋将她从马背抱下来,远观此景, 兄妹俩看似一团和谐融融,与当年在贺府两小无猜的模样无二无别。戋戋嘟着嘴,满脸不开心,勉强答应。 清丽的屋舍前栽种两棵大槐树, 如雪般茶白的槐花纷纷落于青砖地上, 幽香拂面。院落清净, 移植绿竹茉莉等雅物, 连下人也少, 端是个与世脱离修身养性的好场所。 戋戋对美景无感, 和沈舟颐在一块再美的美景都味同嚼蜡。她耷拉着眼皮, 问:“我何时可以回到贺府去?” 沈舟颐道:“等风头过去。” “你……” 他耸耸肩,一副言诚意卑的样子,倒也不似存心诓骗她。 沈舟颐抬手拂去戋戋发髻间坠落的小白槐花,他狭长漂亮的眉眼比槐花花瓣更温柔。戋戋怦然,蓦然从他指尖的动作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他不是单纯看她的,而是带着欲色凝视她。 戋戋很畏惧这种与世隔绝、完全落于他掌心的感觉。没人知道她在这儿,贺老太君和吴二夫人都还以为她在疫庄,晋惕也一定拼命在寻她……可她只能叫他们干着急,面前能接触到的男人唯沈舟颐而已。 槐树荫下清凉得正好,她被那种无助的感觉所吞没,心慌,盲然,恳求他:“要不哥哥先带我回贺府一趟吧,我不想在这里,不想。”她不想被他当禁宠养啊,自己不在的这几日,贺府没准被姚珠娘闹得天翻地覆,她必须要回去撑住场面。 沈舟颐纤长的睫毛垂垂:“不行,你必须在这里。” 晋惕对她虎视眈眈,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时刻不离在旁看着她终究不可能,难道要让上次的事重演,晋惕再把她抢到宫里去? “戋戋,你乖些。” 沈舟颐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回房室。 要记得,这是她和他交换的。只有她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永不和晋惕见面,任他摆布,他才会替她保守那个关于真实身份的秘密。交易双方你情我愿,任何一方毁约交易便做不成了。 戋戋认命地叹气。 她此刻还是一个“天花病人”,浑身的痘印,脊梁骨隐隐酸疼。沈舟颐给她服用些药缓解此症状,又重新写下调养的方子。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晋惕面前,他仍然要求她自称真得了恶疾,把晋惕吓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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