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谈无益, 沈舟颐回到桃夭院他和戋戋的卧房中。 真可笑, 几个时辰前她还栩栩如生地躲在床帐后,泪眼委屈唤他一声“哥哥”……几个时辰后,人就蒸发。宫里的阉狗要接人也真会挑时候,他就不该出那趟出门,是吧? 沈舟颐怀疑自己的眼睛,更怀疑自己的神志状态。 他是神志不清吗,还是在做梦? 他难以相信戋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变戏法似地飞了。 沈舟颐独自坐在他们的床榻上,默然无语。上次她私逃时,他也是这般独守空房,如今重蹈覆辙。 渐渐的,他那无奈而烦躁的神色变冷,真是该死,该死。 他本来不想进宫,但现在来看,不进宫是不行了。 左右逡巡半晌,终究修书一封,告诉大皇子他答应入宫为太医了。 都是为戋戋妥协的。 月姬听说戋戋被宫里的人接走,喜出望外,满心期待地等沈舟颐晚上去她房里。府中又没其他姨娘,这下沈舟颐没别的选择了吧。算起来今夜应是他们的新婚之夜,月姬特意准备了红蜡和暖酒等物,准备好好和沈舟颐温存一番。然等到红烛燃尽了,花谢了,也不见沈舟颐的踪影。 他独自睡的桃夭院,搂的是戋戋用过的被子。 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月姬险些气得呕出来。 她真有那么不堪么?她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会哭会笑,自认长得也颇具姿色,竟连贺戋戋的被子都不如?沈舟颐不喜欢她,当初又为何纳她为妾? 晋惕一个人的胜利,弄得贺家两个人都在伤心。 · 戋戋被接到皇宫后,内务局的王公公安排她住在秋菊小院——偏僻幽静的角落宫殿。 她既非后宫嫔妃,又不属公主、郡主之流,能留在皇宫单独享有寝殿是相当不错的待遇。当然,这一切都是看在晋惕的面子上,晋惕求的。 给安乐公主侍读只是个幌子,安乐公主最不爱读书,且伴读的千金小姐有五六个,哪里需要她。戋戋出身低,家里连七品芝麻官都不是,商户医药之流焉能在皇宫那等地方排得上号。戋戋在秋菊小院呆有两日,连公主的影子都没摸着。 不过她也乐得清闲,安乐公主一辈子都不寻她也无所谓。没有沈舟颐在身边,耳根子清净,空气新鲜,她再也不用偷偷吃那伤身的避子药。 没等到安乐公主,等来了太后。 太后宣她往仁康宫一去,想也对晋惕之事颇有耳闻。以戋戋的身份,自然无法和太后面对面,跪在珠帘后答太后娘娘的问话。太后提点她在宫中要守规矩,贺家的事叫她赶紧清理干净。话里话外,都是把她赏给晋惕的意思。 戋戋方意识到,自己被人拿去交换,才稀里糊涂地进入皇宫。 沈舟颐固然是豺狼,晋惕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两个男人她谁也不想嫁,谁也不想理。给晋惕为妾更是大大地不能,无论陛下还是太后都不能逼她,至不济她还有一死。 戋戋暗暗生出敌意。太后却没把她逼得太紧,点到为止,就放她离开。 出得仁康宫,遥遥见晋惕站在朱墙前等她。 晋惕今日一袭玄色常服,墨发高高竖起,身姿颀长,脱去甲胄的他说不出的英魁、精神。凝睇她时,他眉宇轩昂,连发丝都是胜利的。 戋戋扭头想走,可皇宫岂是她肆意乱走的。 “戋戋!” 晋惕已然追上来,不由分说就拽住她的手。他魁梧有力,禁锢人跟铁箍似的,与沈舟颐那副慢条斯理的温柔样子又全然不同。 “你躲我作甚?” 戋戋脑袋抬也不是低也不是,敛衽给他行礼,“世子爷。” 晋惕显然不太满意这称呼:“世子爷?你就是这么唤我的?” 边疆几个月的历练,非但没磨灭晋惕对戋戋的占有欲,反而他在逆境中磨炼出更强更硬的斗志,不择手段也非要将喜爱的女子纳于掌心不可。 戋戋喉头鲠住,实在没有别的称呼可以给他。他们确实当过你侬我侬的爱侣,但现在她已嫁他已娶,不说萧郎陌路,也差不多了。 仁康宫前非是久谈之地,晋惕拉着她纤弱的手腕,沉沉道:“走,我带你去御花园后面的凉亭。” 晋惕是武将,外男,按理说皇宫他不能乱窜。但特殊情形特殊对待,陛下恩准他暂时入宫追戋戋。 他对她还是熟悉的霸道,步子那么大,戋戋不得不小跑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凉亭这边风景如画,檐角微翘,坐凳凭栏,四季花卉开得正好。皇宫自有皇宫的恢弘气象,一景一物无不是经内务局精心养护的。 “你嫁给他以后过得并不好吧,那日在你家宴会上,我看到你眼圈泛红的可怜模样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东西,拆散我们不说还不珍惜你,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忍气吞声了。” 晋惕陪她并肩坐在凉亭的短廊上,先是把沈舟颐谩骂得一文不值,又冷着嗓子问道:“你为何忽然嫁给他,是他……强迫你的吗?” 戋戋甩开他的手,厌然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他若敢强迫你,我绝不会放过他。加注在我们身上的痛苦,让他加倍百倍地奉还。” 晋惕那寒厉的语气浸了冰,仿佛随时要抽刀,剁沈舟颐的脑袋如剁菜。他发泄了片刻,瞟见戋戋姣好的面容,心肠不禁又柔软下来。 “你还不知道吧,我昨日回府已和父亲母亲提出与赵鸣琴和离了。戋戋,我马上就能娶你。” 他观察戋戋的反应,戋戋没如意料中的那样欣喜追问,反而恳求道:“世子爷,若真蒙您眷顾,您就趁此机会把我送出临稽去,送我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吧,让我当个平民布衣就行,我一生都感念您的大德。否则的话,您此番蓦然把我接到皇宫来,他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 “他?”晋惕不冷不热地鄙夷道:“沈舟颐。他何德何能?戋戋,你为何还如此怯懦!” 戋戋心凉,废然叹道:“罢,当我没说。” 晋惕余怒未消:“戋戋,以前是我不在你才被人欺负了,今时不同往日,你要信我,不要这么畏畏缩缩。我把你弄到皇宫来,就是想找到一个他完全够不到你的地方。你莫要太受他的淫.威牵制,莫要忘记,他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而已。” 戋戋当然明白沈舟颐和晋惕的地位天差地别,但有时人心这回事,不是谁地位高谁就赢的。晋惕现在是战功赫赫的世子爷,之前他的地位又何尝低过?到头来她还不是被沈舟颐睡了,还不是落于沈舟颐的囹圄中。晋惕现在救得她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况且晋惕并不是想救她,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她不愿置辩,晋惕拇指帮她把伤心疲累的眉目舒展开,大为怜惜。 “好了戋戋,你只是暂时住在皇宫中。我正在王府准备新房,等正式与赵鸣琴和离,你就搬到王府去,父亲母亲那头我也都说好了。至于沈舟颐,若他敢腻腻歪歪不同意与你和离,我这口刀就要不客气了!” 戋戋没附和他,她现在好难受,被两块巨石挤压在中间,骨头欲断。 晋惕听说他们的惕戋笛居然被毁掉,对沈舟颐的恨意不禁又深一层。 接下来的几日,晋惕日日都进宫探望戋戋。若非戋戋现在仍是已嫁之身,他晚上都想和她睡在一起,而且他自认没什么愧疚的。 赵鸣琴在他眼中脏得很,他从没和赵鸣琴同床过,到现在仍是童子之身,岂是沈舟颐那等眠花宿柳养妓养妾之辈可比。他是戋戋超越沈舟颐之外更好的选择,除非戋戋瞎了眼,要喜欢那负心薄幸郎。 晋惕轻轻松松带走戋戋,沈舟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戋戋现在到底是他的新妇。 永仁堂的活计见掌柜的这几日心绪明显不好,谁也不敢招惹。贺府没有戋戋,沈舟颐干脆不府邸,把自己锁在永仁堂的药房中,焚膏继晷地配药看医术,不知疲惫,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邱济楚劝也劝不动。 方生跟着邱济楚运了两天货,虽挣几个钱,累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他是读书人啊,学富五车,成天让他搬卸药材简直是有辱斯文。方生身子骨薄,忍不得苦,想跟沈舟颐请辞。 姚珠娘骂方生没用,好不容易攀上女婿的关系,如何能说辞就辞。她叫方生再去好好求求沈舟颐,安排个大堂的活儿也好。医书什么的也别说没看过,略知一二就好了,沈舟颐还能出张考卷为难方生不成? 姚珠娘催得紧,方生有点怕这位表姐夫,但还是拧着脑皮找过去。 然永仁堂门口,一位穿红戴绿的美姬拎着食盒,要给沈舟颐送膳食,想也不消得想是沈舟颐的妾室了。方生本对这种女人不感兴趣,然一瞥之下却大惊失色,这不是月姬是谁? 月姬那张脸,他可太熟悉,烧成灰也不会忘。 月姬当初住在姚珠娘家里时候,还给他磨过两回墨呢。后来姚珠娘把她卖到勾栏换取二十两银子,他便再没见过她,甚为可惜。 好家伙,原来月姬没进勾栏,竟也入了贺家,还是和戋戋表姐共侍一夫? 方生又惊又喜,紧张地想把这一消息告知姚珠娘。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豺狼 方生正鬼鬼祟祟地谋算着心事, 沈舟颐不知何时已然从内堂飘出。等待的月姬面露喜色殷勤上前送膳,沈舟颐信手接过食盒,目光却没在月姬那张精心妆容的粉脸上多驻留, 对蜷缩在角落处的方生, “谁在。” 方生胆子小, 见沈舟颐这等大老板如鼠遇猫,此刻行踪暴露,下意识掉头往回跑。月姬察觉方生,大为疑色, 嗫嚅道:“表哥……是你吗?” 方生脚步停滞,讪讪回头:“妹子,你还记得我呀。” 月姬内敛道:“嗯。” 两人含情凝望, 相对无言, 宛若暌别经年的眷侣重逢。 这下可有意思。 沈舟颐问:“二位认识?” 月姬恍然回过神来, 自己方才行径逾矩, 连忙澄清道:“夫君,这位只是妾家里的表哥。” 方生也无所适从附和道:“正是, 正是。” 沈舟颐幽幽打量着二人,觉得不太像:“既然乃堂兄妹,不如进屋里坐坐,饮杯热茶叙叙旧也好。” 方生能与貌美如花的月姬说上一句话, 魂儿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把向沈舟颐辞活儿的事抛在脑后。月姬乍然与方生会面也甚窘迫, 遥想当年两人同住一屋檐下时, 方生常常半夜掩门捉弄她, 摸她的臀勾肩搭背…… 如今她为沈舟颐妾室, 全心全意心悦沈舟颐, 这等孽事怎敢提及。 “夫君……” 沈舟颐大度:“无妨。” 方生心脏咚咚直跳,月姬的两只耳朵亦红得滴血。浑浑噩噩跟着到永仁堂的小耳房坐下来,方生的掌心滚烫无比,对面就是月姬,她身上的香味传过来,仿佛她的腰在自己手下颤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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