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便将尖处对着自己的脖子,大声疾呼,哭声嘶哑:“韶声不知祖母为何厌恶,甚至任凭这奸猾的老妇四处造谣,污我清白!既然我不受祖母期待,自当无颜再活在世间。今日韶声便在此处,诸位见证之下,以命换命,还了她老人家的亲恩!” 她的鞋子跑掉了,赤着脚,站在人群的高处,有鲜血从的脖颈处留下,染红了雪白的中衣。 有晨风吹过,吹起她白色的衣角,散乱的发丝,天边有丝缕的晨光,透过黑暗的云层,镶在她身上。 雷嬷嬷倒在她的脚边,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喘气。 前几日刚被人在大街上掳走,她都敢咬舌! 这些算什么,她什么都不怕! 院中因雷嬷嬷倒地,而乱作一团的下人,见此场景,全愣住了! 紫瑛挣开挟制,冲到韶声面前,一把扑倒她,夺过她手中的剪刀:“小姐、小姐,别做傻事!” 混乱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快去找大夫人!” 韶声院里的事情,闹得这样大,柳大夫人当然知道。 柳老夫人也知道。 柳大夫人便是奉了柳老夫人的命,才派了红玉与彩盘跟着那雷嬷嬷去。 只是没人料到,向来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韶声,反抗竟然如此激烈。 紫瑛制住韶声时,剪刀已扎进了脖颈,这回她当真是受了伤,失了血。 待到大夫来时,天已大亮了。 柳大夫人便是随着大夫来的。 “我亲手杀了人,与人苟且的坏名声也传给下人们知道了。何时该急病发作而亡?”韶声背冲着母亲,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她的脖子上缠着纱布,被子下的身体仍在不住地发着抖。 其实,她是极害怕的。 全因有了被子和伤口的遮掩,不用面对母亲,才能掩盖住不自然的声音,上下哆嗦的嘴唇,使语气显得冷静,甚至大义凛然。 毕竟杀了人,她一个闺阁女儿,如何不会害怕? 加上自戕没死成,想到要再死一次,很难鼓起相同的勇气了。 柳大夫人顾氏叹了口气,轻拍女儿的肩膀,解释起了原委:”是礼部方尚书家的公子,与你兄长闲话时,说他的一位何姓友人,与你有些交情,也不知如何传到了你祖母那里。你与周大人不日就要交换婚书,再就是定下婚期,备嫁,成亲。老夫人也是忧心你,怕出差错,才一时情急。” 她并没将韶言说出来。 “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将养着,哪里也别去了。脖子上这道疤,更要悉心养护。你父亲叮嘱过,与周大人的婚事,再出不得一点问题了。” “府内的风言风语,传传也就淡了。不叫外头知道就行。” 顾氏说完了要说的话,也不等韶声回话,便起身离去了。 韶声就这样,被禁了足。 她也终于明白,祖母为何发疯,硬要说自己与人苟且。 是柳韶言告状。 方杰听她的,将自己与何公子的事情漏了出去。 至于柳老夫人,她从始至终都未露面。 说是自小相伴的雷嬷嬷,终是撑不住去了。心中积郁,病如山倒,一律不见客。
第23章 禁足之时,韶声的院子被严加看守。 韶声院中原本的下人,同她一般,不许外出半步。 衣食采买,都是由另外的仆婢送进来。 下人们捧高踩低,饭食上颇有克扣,但消痕生肌的药膏,却不敢慢待。 “好像是偷换药膏,以次充好,被大爷撞见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把经手之人,统统罚了一遍。”紫瑛从外间进来,拉过一张绣凳坐下,将打听到的消息,学给韶声听,“怪不得这些日子,夫人每日早晨,都要派个嬷嬷来,监督小姐上药。怕不是还要把小姐脖子的恢复情况,日日禀报大爷呢。” “是啊,周大人当真是我的免死金牌。”韶声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嫁衣。一边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她被关在院子里,不知时日,更不知与周静的亲事进行到何处了。 只是母亲派红玉来过,捧着制好的嫁衣,让她往上绣几针,当作是自己绣的。 韶声无事可做,便时时拿着绣,以打发无聊时间。 反正嫁人相关的一切,总由家里定,她也不必操心。 只是经常会想到,这些日子,院子里的人出不去,也不知道齐朔还有没有余钱用。 她刚答应过他,会每月供养的。 罢了,总有出去的一天,到时候一次性多给些。 韶声想。 当然,禁足之中的韶声并不会想到,齐朔不仅没短了金银,甚至还刚劫走了她凑给何泽生的钱。 他派去看管何泽生的几名大汉,只在韶声的使者到来时,短暂地放人出去应答。 待人前脚踏出了院门,后脚就又将何泽生绑起来了。 是夜,他们用蒙汗药,药倒了何泽生,套上麻袋,运上了一艘早晨出京的货船。 齐朔正坐在船舱中。 他将韶声送来的金银,摊开在桌面上,身边站着两位账房先生,一位打着算盘,正在把大数额的银票、银锭,甚至是金锭,换成碎银和铜板。 而另一位,则用木尺将碎银与铜板,分成数量不等的若干堆,再将它们全部装入不同的荷包中。 还有几位汉子站在下首,微弓着身子,看向堆满金银的桌面。 那日绑走何泽生的领头之人吴移,那位矮小灵活的男子,正在其列。 齐朔执扇,点了点手边装好的荷包,开口道:“我们能得这笔金银,都仰仗各位出力。元某惭愧,不敢私吞,思来想去,合当分由各位处置。” “此时将诸位召来此处,便是请诸位领走应得的份额,再分下去给大家。” “元某分文不取。” 活脱脱是一位真诚单纯,满怀善心的年轻公子。 “多谢元先生!”下首几位汉子连声称谢。面上都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元先生实乃大善人!” “去吧。”齐朔打开折扇,遮于身前,眯起眼睛,随着他们一起笑。 正当他们分赃之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齐朔问。 吴移反应极快,立刻起身,听从他的吩咐,向外查看。 不过须臾便回来了。 回来时,手上拽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拖着一个麻袋,麻袋里隐约有人在扑腾,麻袋后还跟着另外三人。 ——又是何泽生。 大概是蒙汗药用得不够,过了药劲,使他在半夜里忽然醒转。 而看守正去领赏,暂时又不在身前,他一顿挣扎,竟真让他挣扎着脱出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船上守备森严,每隔十步便有人值守,他根本就跑不了多远。 一出来,便又被套回了麻袋之中。 方才的骚乱,便是处理他的人动静太大,而不慎引起的。 齐朔看向他,脸上仍然笑眯眯:“劳烦吴兄弟,把他的嘴巴放开,让他说话。” 吴移闻声,解开了何泽生嘴上绑着的绳索,但仍蒙着他的脸。 “咳咳!你是谁!”何泽生奋力吐出塞入口中的布条,高声问,“我身有功名,你掳我至此,谋财害命,被官府抓到,死罪难逃!” “不必如此紧张。何公子敲到了笔不义之财,却没藏好,不慎被我发现,自然要见者有份。”齐朔语带笑意,不慌不忙。 何泽生怒斥:“呸,什么不义之财,贼子胡说,颠倒黑白!” “哦?那何公子是不介意我把冒充国子监生员之事,上报官府咯?反正你的人证在此,不需麻烦里面的侍读侍讲大人,随便找位刀笔先生,一查便知。”齐朔悠悠地摇着扇子。 “你!你这乡野刁民,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何泽生大吼。他骤然被挑破了秘密,心虚至极,妄图用大声来显示自己的理直气壮。 “好了,再劳烦把他的嘴巴堵上吧。”齐朔却不答了,转而吩咐道。 何泽生又被塞上了嘴,重新套上了麻袋。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明早运河开港后,就麻烦各位跑一趟取货了。”齐朔站起身,最后说道,“到了取货之地,找宋士光的人接应。只是一定记得,取到货后,别忘了在私下里,留住我们自己的。做事的时候手脚干净些,不要叫人发现了。” “哦,对了,何公子,我是你的情敌哦。你若当真在国子监进学,自然会认得我的。”他已经走到了船尾,又转过身来,特意补上一句。 何泽生被绑着丢在船舱的地上,自然而然地,听见了齐朔的谋划。 虽然是只言片语,也足够引起船上其余人的警惕。 原本专心用木尺分钱的那位账房先生,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近齐朔,在他耳边悄声问:“先生,这人听见了,是否?” 语毕,将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划拉的动作。 但齐朔只是笑笑:“芳时兄无需担忧,贞心中有数。” 那账房先生挑起眉毛,怀疑地问:“当真?” 他比齐朔大上几岁,肤色因常年日晒,呈现健康的深蜜色。一身短打,袖子整个挽起来,箍在上臂。头发绑成船工常用的样式。面相端正,若不是时时咂着口中不知哪里拔来的浆草,也能称得上一声英俊。 随意站在齐朔这冰肌玉骨的美人身边,虽颜色不如,被衬得暗淡了,却颇有些有趣的对比。 此人名杨乃春,字芳时。乍看上去,像是窜于街头巷尾的混混帮闲,身上却有着正经八百的秀才功名。 齐朔没有丝毫不耐,笑意变也未变:“当真。” 齐朔只绑着何泽生,也不命人限制他吃喝。 好像是真的大善人,从不做灭口的事情。 待齐朔处理完船上的事,回到城南之时,月儿仍挂于中天。 天上飘着薄薄的云层,遮住了一些星星,在半圆的月亮边上,绕了圈茸茸的边。 “公子回来了。”元宝站在墙根,搓着手,悄悄地问。夜深露重,他穿得单薄,身上有些冷。 “进去了。”齐朔向他颔首。 进了屋,赫然于眼前的是一尊花梨木的佛像。佛像下是供桌、香案等一应物什。 是韶声送的。 她还未将给何泽生的钱凑好,便将这一整套送了过来。 齐朔便叫元宝摆在了正堂最显眼的地方。 “去拿个火折子来,拿来便自去睡吧。”齐朔吩咐元宝,“今夜辛苦了。” “好的公子。”元宝应。 齐朔用火折子点亮了香案两旁的灯。 盘腿坐于蒲团上,拿出纸笔,铺开展平,于其上默起了佛经。 他当真按着韶声的话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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