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顶着众人惊诧的脸,提裙小跑到门外。 “孟,孟公子,”她才到他跟前,就仰起小脸,嘴角泛起两只小梨涡,“找我有什么事呀?” 孟瀛替她理了理垂落至额前的软发,明明没有什么的动作,却因周遭望来的目光添上几分不明的意味。 谢知鸢脸侧蓦然发热了些,手指不自觉揪上裙角。 男人温冷的指腹带着躁动的风划过发尾,顺过耳廓时,在肌肤上留下酥酥麻麻的战栗感。 “阿鸢,”他手一顿,轻声唤了她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叫她,带着温柔的语调不知为何竟有种缱绻意味。 谢知鸢应了一声,垂睫掩住有些慌乱的眸。 是,是她方才偷偷睡觉被瞧见了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男人清冽温润的嗓音再度自头顶响起。 “快下一堂课,我帮你温习如何?”他收回手,那股子竹节气息也随着他的动作消散。 谢知鸢眼睛瞬间亮了,下一堂正巧是用来写策论的,她对策论堪称一窍不通,如若孟瀛肯教自己,那她当然求之不得。 谢知鸢开心地应了声好,在他的示意下忙回了学堂,到自己的桌案前取出小书袋,再度到他面前时,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比较起他和表哥的手。 同样宽大修长,可表哥的手骨节较为突出,还带着些微薄茧,相比之下,孟公子的手才更像是文人的手,洁白如玉,毫无瑕疵,只在大拇指左侧有道不分明的胎记。 许是谢知鸢看得有点久,那只手由侧竖着在她面前平摊开来,手心处的线条都如他这个人般平平整整, 谢知鸢回过神后将自己的小书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有些羞赧地说了声谢谢。 孟瀛只是笑了笑,又示意谢知鸢跟上。 孟公子所在的书房与表哥的大差不差,书屋内处处透着雅致,东侧摆着一张木榻,榻的西北角则是木案。 木案边的架子上还放了一盆翠玉雕竹卷缸,里头被好好地插了几朵小巧玲珑的慧莲。 案前摞着整整齐齐的文牍。东侧一整面墙被制成书橱,摆满了书册。 谢知鸢跟着在紫檀桌案前的木凳坐下,桌上还摆着他未作完的卷轴,她目光不自觉在上面轻扫了一下,或许是因画还未成型的缘故,她并不能辨认出画的是何物。 孟瀛不经意在她脸上瞧了一眼,温声问,“可看出些什么来?” 谢知鸢认真地又看了几眼,下意识咬了咬手指头,摇了摇头道,“许是我太笨了,什么也瞧不出来。” 闻言,孟瀛不紧不慢收起了那张卷轴,垂眸掩住沉思,“不过是孟某随手一画,瞧不出实属正常。” 谢知鸢没再多纠结此事,反而从书袋里掏出孟瀛布置的课业,歪着脑袋看向他,黑溜溜的大眼带着恳求的意味。 孟瀛把卷轴同其他的一道放入篓子里,一转眼就对上她这般目光,难免哑然失笑。 他从桌角拿了一本厚厚的籍册,从中抽出几张纸来,执笔沾墨,细细写了些近日朝中发生之事。 不外乎—— “刑部上报太子手底巡盐部贪污一案有异” “太子上奏农田税赋改革” 云云。 俱是太子党得利之事。 谢知鸢睁着大眼看,她不懂朝堂,可也明白这对表哥来说是好事, 不知为何,心中又松了口气, 回过神时,孟瀛已写完最后一笔,抬眸问她对这些有什么见解。 谢知鸢哪里答得出来,她支支吾吾乱扯了一堆,最后编不下去,垂首闭上嘴巴,脸也磕磕绊绊红了一圈, 好丢人呀。 这下可好,连孟公子也要觉得她笨了。 心中羞耻一瞬间冲向鼻尖,她一时不察,急急止住也已晚,那泪盈至眼里,没等她往后缩下去,又因着垂首的姿势直直落了下来。 孟瀛思忖着指尖轻点了点桌案,调转目光时发觉面前的小姑娘竟被吓得哭起鼻子。 自他这处望去,那晶莹剔透的泪已落至小巧尖尖的下巴,缓缓坠落至大片玉雪的肩颈,顺着精致的锁骨往下滑。 孟瀛收回目光,垂眸时无奈失笑, “怎的哭了,答不出来便答不出来,总有我教你。” 他说着,手轻轻碰上了她的下巴,见女孩没有抵触的意思,这才用了点力。 湿漉漉的小脸顺着他的力道,被乖乖地抬起,谢知鸢睁着水雾弥漫的大眼,轻声道了声对不起。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在瞬间被泪水打湿。 他小心翼翼拿着手帕轻轻擦拭,温声道,“我知你是控制不住自己,无需道歉,与我而言,你怎样都是......” 他喉结动了动,忽地垂首,在她覆着软发的额角亲了亲。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竹节气息沾染上她,谢知鸢僵住,连泪水都停滞,呆愣地感受着额角的温凉气息。 一触即逝。 谢知鸢脸蹭地涨红,可心里下意识生起些许哀伤,竟想着如若亲自己的是表哥便好了。 她可真像是画本子里朝三暮四的渣公子。 经此一吻,她不太敢看孟公子,每回对上他的视线,都要匆匆避开。 孟瀛却坦然自若地同她讲起朝堂上七拐八拐复杂之极的政策,听得谢知鸢昏昏欲睡。 谢知鸢听着听着,她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 孟公子又一次询问没得到回应,转眼瞧见女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目光在她脸上寸寸扫过, 不多时,他起身行至门外,院中林荫蔼蔼,忽地闪过一道黑影, 原本在洒扫的书童停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看向孟瀛, 淡雅清俊的男人没了什么表情,侧眸淡声道,“她并不知情,传令下去,将谢府的人手撤了,不必再盯。” 黑影再次闪过,书童垂首继续方才的动作,心中不由得思忖。 他原先便不明白公子在谢府安插人手的行为,但好在这些日子在谢府一无所获,连个云影卫的影儿都摸不着,撤了也好。 * 谢知鸢是被热醒的,她打着哈欠坐起了身子,察觉原本覆在自己肩上的某种重物因自己的动作缓缓下滑。 她侧眸瞧了一眼,是孟公子的外袍。 “醒了?”孟公子才从外头进来,望过来的眼里带上几分笑意,“可还想睡?” 谢知鸢涨红了脸,她揪了揪身侧的外袍,咬唇道,“我今日午休时未睡好,方才着实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许是因着才睡醒,小姑娘语调带着软软懒散的意味,听着倒像是在撒娇。 孟瀛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行至案前,将提了字的一张纸递给谢知鸢。 谢知鸢接过后瞧了眼,清隽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 “这是我方才替你理清的脉络,”男人轻柔舒缓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回去后好好记记,若我没记错的话,” “阿鸢是不是落了两次考核?” 谢知鸢抬起脑袋,黑溜溜眼睛直直将他望着。 “......到时候都得补回来。”孟瀛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语调里带上调侃意味。 “哦”谢知鸢委屈巴巴长叹一声,想要好好地肄业怎生如此难, 大衍虽说男女皆可入朝为官,但女子总是要困难一些,于大部分姑娘而言,入大学府只是为了有更好的亲事,因而好些人定亲后便早早退了学, 可谢知鸢不想如此,她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些什么,明明课业一塌糊涂......可就如此罢手,她知自己不甘心。 究竟在不甘心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瀛见她怅惘的厉害,也没在课业上多说,只又提起另一件事,“你可是收到了孙府的请帖?” 谢知鸢点了点脑袋。 太皇太后是那位已失踪了的先帝的生母,与当今圣上并无多大关系,是以在他即位后不顾挽留,径自回了娘家。 前两日谢府收到请帖时差点以为是送错了,可那留名确确实实写的谢知鸢三个大字。 太皇太后的寿宴,那可是家世煊赫或官位通达之辈才能收到的,往日谢府连长公主寿宴的门都摸不进去,这下子来了这么一遭,难免有些惶恐。 这么一想,谢知鸢拢了拢秀气的眉, 她最厌烦这些个应酬,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一直待在爷爷的医馆里同百姓们打交道,也不愿面对那些个贵人们的嘴脸。 孟瀛瞧见她这幅愁云惨淡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脾性不错,不会为难小辈,若问你话,你如实答便是,” 他说着,语调又柔和了些, “那日我去接你,你同我一道入内可好?” 谢知鸢忙点头,小脑袋上下动作时,蹭过他的手心, 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孟瀛不动声色拢紧了点。 * 谢知鸢今日坐上了孟府的马车,马儿才径直巷道的拐角处,谢知鸢一眼瞧见了停在家门口处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舆。 宽大贵气,通体玄色,底部刻有属于陆府的云纹。 疾烨正懒洋洋斜靠在车厢前,忽地听到些许动静,抬头一望,恰好同孟府马车上的车夫对了个正着, 他呆滞了一瞬,看着厚重的门帘被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挑起,随后男人浅淡微远的面容显露,从中出来后,他的手仍拉在门帘上,望向车厢里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 疾烨下意识生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一个小脑袋从中钻出, 暮夏的风并不算凉,可伴云依旧察觉到那种凉嗖嗖的感觉从脑门窜过。 他僵硬地回头,正巧看见世子爷拎着个木盒站在门口,眉目清冷整肃,如墨般的眸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疾烨暗叹要遭,近日世子爷忙得脚不着地,好不容易有了功夫且寻找由头可以来谢府借此看看表小姐,可不料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往日早该回的女孩的身影。 才出门就撞见那新鲜出炉的未婚夫,这不是倒霉到家了吗? 他现下只默默祈求那两人并无接触。 可他的所求终究是落了空。 表小姐今日穿了件粉嫩的襦裙,整个人好似只乖乖小小的粉桃子,被高大清隽的男人牵住。 下一瞬,她被男人半搂着抱到地上。 因为紧张,雪白的脸上泛上羞赧的微红,连细嫩的指尖也揪住了男人青衫的领子。 “谢谢孟公子,”谢知鸢落地后,仰头眼巴巴地看向他,“今日的故事还没说完......”在马车上才听了一半呢。 孟瀛摸摸她的脑袋,原先还有些不熟练,现下倒是得心应手起来。 他温声哄她,“那明日我也送你可好?” 谢知鸢欢快地应了一声,眼眸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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