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高贞宫三个字,白石心中那股无来由的恼怒又燃起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有了经验应对,于是很好地压制了下去,只是微微皱眉、手指紧握,面上仍神色自若地问道:“难道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并没有。” 白石的心落地了。他眉心的褶皱展开,看向面前的龙池,几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是该这样。薰,你不必急于做决定,你不需要被裹挟着去做一个你并不能全然认定的选择。因为你足够好,我也愿意去给你慢慢选择的底气……所以,不要太早去换这根簪子,直到你相信你绝不后悔为止。” 龙池看着他,心中喜悦、悲伤与酸涩交织。面前的男人并不知道,她早已有了心中认定的那个人,然而她认定的人——身为养父的白石,无论是基于身份还是伦理,都不存在在她的选择范围内。而为了依然能在白石身边保全地位,她只能按照那条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去将就地选择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人。 正因为无论如何选都不圆满,所以才都绝不后悔。而如果她能有一个向他许愿的机会,她会说: “我想,选择我自己的人生,可以吗?” 她的声音轻如蚊蚋,被这热闹繁华的京都喧嚣所淹没。白石疑惑地看向她的唇,似乎想从那细弱的颤动翕张中读出她想说的话,然而终究失败,归于平静。 “你说了什么?”他问。 龙池轻轻吐息,笑道:“我说,父亲的心愿、父亲的计划,我一定会赴汤蹈火地为您实现,绝不后悔。” 黄金曾一度翻涌,而终于渐渐冷却;它真正的主人还未想起,明明手执炬火,却茫然四顾,不明白那恼人的热度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方。
第33章 3-13 岛原。 又回到了——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比起十多年前龙池离开这里的时候,岛原的街道翻天覆地,层层叠叠的崭新小楼像鱼鳞一般生长,瓦片映出日光的色彩。然而,那祥和的、异样的、白日里的宁静却依然如故,显得这条艳名在外的长街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改头换面,而是全无变化。 龙池穿着男装,就站在这条如故长街的入口。 今日他们约定好,分头行动:三皇子和高贞宫亲王比较为人熟知,暗访反而不便,就以刑部调查为名义进入素衣房内;九条和龙池则扮作客人混入,明察暗访,看看能不能调查出什么新线索。 此时,三皇子和高贞宫已然入内,而九条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到。龙池虽然心生焦躁,也只好抱着猫,提着笼子——里面是一只眯着眼小憩的金棕色鸟儿——扮出一副招猫逗鸟的纨绔公子相。她一袭红衣,装作在等狐朋狗友汇合一般,视线并不清白地打量近处的男男女女,惹得他们既不可避免地被龙池的好皮囊所惑,又不得不退避三尺、敬而远之。 唯有一个姑娘,直直地朝她走来。 好眼熟的脸,龙池想。 随着她走近,她的阴影投落在龙池身上——那姑娘竟比龙池高上将近一头。龙池心中一惊,明明自己在女性中也算高的,怎么有朝一日居然能见到比自己高出这么多的女人? 她直起身,定睛打量,越看越不对。直到来人笑吟吟地挽上了她的手,对她说道:“等久了吧,我们这就进去。” 龙池差点把笼子摔到地上:“……九条叔叔?” “嘘。我现在是素衣房的桃花姑娘,可别叫错了。”九条立马阻止她,“自我介绍”道,“奴家桃花,年方二九,记住了哦。” “……桃花姑娘大义,吾辈楷模。” 龙池晕晕乎乎的,沉浸在女装大佬的震撼里,被“九条桃花”半拖半拉地带进了岛原,在零星几个行人好奇的目光中朝着素衣房走去。 素衣房,侧门。 睡眼惺忪的姑娘打开门,边揉着眼睛边看过来:“谁啊?岛原上午不招待客人,客官请下午再来。” “我是桃花呀。”九条说道,声音清澈婉转,确实像个女人,“龙池公子是熟客了,就让我们进去吧,吵不到姐妹们的。” “啊……行,那你们进去吧。”姑娘打了个哈欠,显然精神不济。她将手拢在袖子里,叮嘱道:“昨日不景气,二妈妈在里头发脾气呢,小心着点。” 九条与龙池对视一眼,后者演技上身,嗤笑道:“因着死了两个人的事,就都不敢来了?怪不得我约不到人,都是群鼠辈。” 那姑娘礼貌地迎合道:“是,公子是大丈夫,自然不惧。不过,确实是因着大妈妈与百合女的事,姑娘们有的都不敢做活了,连带着夜里光顾的客人也少了——本来我们下午也不接待的呢,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龙池点点头,在她手心扔下一颗碎银子,进入素衣房内部。 白日的素衣房,本该如同这条街道一般安静。在这里工作的艺伎,又或是“工作”的女人,在经历了一晚上的疲惫之后,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此时修生养息。然而,映入眼帘的除了正在默默收拾满地狼藉的男人女人们以外,还有站在这片混乱中央——无疑是混沌源头——正在打骂一个年轻女孩的中年女性。在她身后抱臂站着,手持棍棒正在炫耀武力的,看上去则像是打手一类的人物。在龙池的印象里,青楼内的这两个角色,即使是在这种地方,也可以被称为常常狼狈为奸——恰如此时此刻。 又是一鞭落下,少女的身上浮现出崭新的鞭痕。她流着眼泪,求饶道:“二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偷懒了……请原谅我,别打了…好痛啊……” “小贱蹄子,还当是百合女在的时候护着你呢?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当家!再毛手毛脚的,仔细你的皮!” 九条在袖子的掩映中拉过龙池的手,指尖在她手心写着字:“带走她。” 龙池也正有此意——这人有很大可能是死者的熟人,说不定能从她那里问到什么。她走过去,随手拎起一张板凳,砸飞了又要再一次落下的长鞭。二妈妈又惊又怒地看过来,却在看到龙池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时,瞬间变换了脸色,露出迎客的笑模样:“公子有何吩咐呀?” “叫她带我去睡会儿。”龙池下巴一扬,点了那个被打的姑娘。二妈妈听了,连忙将鞭子藏在身后,朝着那姑娘道:“听到没!还愣着干什么?带路呀。” 姑娘颤抖着站起身,怯生生地抬眼看龙池——龙池知道这是批量培训的,所以对这个免疫,于是只是道:“走吧。” 姑娘名叫海棠,年岁不大,却住一个不小的单人间。据她所说,是前任花魁百合女很喜欢她,所以特地向大妈妈要了一间宽敞的房间给她住。但是,自从今年新年,百合女和大妈妈被人杀了之后,二妈妈在素衣房内一家独大,更看不惯她。加上自从出了杀人案,整个岛原都不景气,就连晚上的生意都不好了。二妈妈作为老鸨赚不到钱,便会时常将怒气撒在她身上。 “她对我,还有其他姐妹非打即骂。”海棠撩起袖管,向龙池展示着她身上的伤痕。 龙池垂着眼看她,真心地安抚几句后,才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到了百合女和大妈妈上:“百合女和大妈妈对所有人都像对你一般好吗?” “那也…没有。”海棠轻咬下唇,满脸纠结,像是不愿意说这俩人的坏话,“她们只是,好恶分明而已。” “所以,也有对她人苛刻的时候,是吧。” 海棠点点头,并未否认。 “我想听这个。”龙池再次使用钞能力,终于撬开了海棠的嘴。 其实海棠一直以来都以为百合女和大妈妈对所有人都宽和温柔,直到今年新年之前,她目睹了百合女和大妈妈将楼里的一个姑娘打死为止。 那姑娘名为阴姬,是去年被她父亲卖来的,性子不像她的名字,倒是刚烈得很,从未屈就。海棠每次见她,总能看见她因为不愿屈服而在身上留下的伤痕。她一直以为这是脾气暴烈的二妈妈在她身上留的,可谁知,新年前夕,京都初雪,海棠看见百合女和大妈妈站在雪地里,围着地上僵直的那人,正说着什么: “不中用,竟这么快就死了。” “她不识抬举,应该的。叫人把她抬走,也不必埋了,省得浪费银钱。” 海棠这才意识到,这人恐怕是被大妈妈和百合女一同折磨死的。 此事之后,还未出新年,好像这姑娘的家人来闹过事,不过因着是付了钱的,大妈妈差人把对方打了出去,不知道后续如何。 龙池听到这里,又问:“那先前在外头打你的是二妈妈?她转正了?这么嚣张?” “那还未曾。一是因为大妈妈死了,楼里她最能做主;二是因为她身后那龟公打手,是二妈妈的相好。我们都不敢反抗……”说到这里,海棠忽然抬头,眼里有哀求的光,“公子,只有您能帮我了公子。几年前二妈妈手下的青蝶姐姐被人赎身,逃出了这个魔窟。若是公子愿意带我走,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啊!” 九条挑眉,依靠到龙池身上,像是在宣示主权:“公子,您可不许移情别恋。” 龙池:……我能吐吗,如果不能的话,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红衣公子沉默着,手指轻点扶手,俨然一副思考的样子。过了半晌,她道:“我再问你些问题,你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我。” “公子请说。” “我们想去百合女和大妈妈的房间看看,你能带我们去吗?” 海棠很是为难,“这,并非是我不愿,只是她们的房间都被刑部派郎官封了起来,实在进不去啊。” 如此倒是好办,三皇子和高贞宫自然可以进去,她就不必再凑这个热闹,交予队友即可。于是,她又问:“那,往日里她们二人服药么?” “…偶尔还是会服的。不过烈药伤身,公子万勿尝试啊。” “不会服。”龙池道,“你替我拿点过来,我去为你赎身。你离开后,自去找个地方寻些生计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海棠跪下来磕头,又道,“奴婢唯愿能服侍公子左右报恩,实在别无他求。” 龙池不理会她:“你先去。” 海棠又磕头,这才站起来,期期艾艾地看她。几次回眸之后,终于离开了。 九条见她走远,问道:“真要带走?” “赎身就是了,不带回家。”龙池道,“她虽然可怜,但聪明到了心思狡猾的地步。况且我看她像是个会偷奸耍滑的,不能近身服侍,可放去做些粗活,她必定不愿。还是不要给自己添堵,让她离去之后自寻生路吧。” 九条垂首道:“您一片仁心,她该感念才是。” “若无岛原,也就不必有我这片仁心了。”龙池站起身,道,“拿到药后,我们立刻将东西送去太医院检查,再去一趟刑部——然后下午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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