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筒青竹,对剖再对剖,分开青竹片黄竹片,再剖成青白分明,粗细均匀的青篾丝。 银霄从屋顶上跃下来,坐在石阶上,把宋绘月剖好的青篾丝理好。 “大娘子,黄文秋把手里的茶叶全部出掉了,还去找了媒人,要去罗家提亲。” “他是怕我使小孩子把戏,急着要定下来。” “他忘恩负义,我去杀了他,给您出气。” 宋绘月手下用巧力,竹筒传来清脆的破裂声:“杀人容易,杀了人之后呢?官府贴海捕文书,挨门排户的抓你,你就得亡命天涯,现在的一切就都没啦。” 又一个竹筒在她手下四分五裂。 银霄不吭声了,烦躁的揪着竹片,竹刺钻进手指里头了也没觉得痛。 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们都想珍惜。 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杀了人哪有那么容易过的去。 宋绘月放下篾刀,准备编个小筛子,给厨房里的吴大娘晒辣椒。 “我刚来潭州的时候,也是躁的很,就学篾匠功夫平心静气,我看你也该学学,不要整天喊打喊杀,改天你也编个竹帘子给我用用。” “是。” 第二天一早,宋绘月就涂了胭脂铅粉,穿了银灰色纱衫,草绿色裙子,陈氏也打扮的素静大方,租了三辆马车,带着要玩耍的宋清辉和林姨娘,一起往外城荠荷园去。 出门虽早,但是夏日炎炎,晨光亦如流金,黄灿灿照着屋瓦街道,马车上也热烘烘的。 陈氏晕车,不敢吃早饭,只用了点茶水,现在也热的难受,强撑着才没在宋绘月面前吐出来。 宋绘月在一旁给陈氏打扇,马车一停,她便提起裙子要下马车,陈氏却拦住她:“斯文点。” 很快元元和刘嬷嬷从后面马车下来,安放马凳,撩起帘子。 陈氏这才松开宋绘月。 宋绘月提起裙子下了马车,又将陈氏小心扶了下来。 陈氏忙忙地嘱咐林姨娘照顾好宋清辉。 严家今日是为了与潭州城中有脸面之人交好,园外下人也接的殷切,将她们引了进去。 园子里满结纱棚,将日头遮住,又凉爽又亮堂,她们来的早,两个丫鬟引着她们看景,让她们在正堂外喝茶稍候。 紧随她们后面到的,是晋王府长史谢川的儿媳妇厉氏,还带着六个月大的儿子。 厉氏见了陈氏,立刻上前打招呼。 论身份,她大可不必带着孩子来这么早,这么紧随其后而来,可见是怕陈氏尴尬,特意来帮忙的。 谢川的儿子谢舟,是个美男子,宋绘月十来岁就爱慕过谢舟,见他儿子也玉雪可爱,趁着两人寒暄之际,偷偷亲了好几口。 小小谢嚯开没牙的嘴,留着涎水,冲着宋绘月“喔喔喔”的乐,并且大大的尿了一泡。 陈氏陪着一起去净手,嘱咐宋绘月安安静静的赏花,才起身离开。 宋绘月想不安静都不行,后头来的姑娘,见了她就跑,谁也不会没事搭理她。 一条金色鲤鱼从水中一跃而起,撕咬花瓣,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宋绘月正看的津津有味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的小娘子柳叶眉,细长眼,杏脸桃腮,穿桃红纱衫,藕荷色绢裙,虽没有十分颜色,却也有七分动人之处。 动人之外,还有八分骄矜,九分寒酸,由里及外,都寒透了。 “你是绘月妹妹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宋绘月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心中了然,口中却道:“你是?” “我姓罗,双名慧娘,”罗慧娘在她对面坐下,“有一回我在茶楼阁子里喝茶,正好你打马出城,同伴指给我看我才认得。” 说罢,她看向宋绘月身后立着的元元。 宋绘月笑着点头,回头对元元道:“你去看看有没有李子,给我拿两个。” 元元躬身小声道:“大娘子,太太说我们要谨言慎行。” “呆,”宋绘月无奈用食指戳她额头:“你挡着我风了,坐那边去。” 元元连忙挪开。 罗慧娘笑道:“妹妹这么伶俐,没想到丫鬟这么实诚。” 宋绘月敷衍地点头。 “妹妹在看荷花?” “是。” “其实妹妹背后的蔷薇花也好看,成墙成架,云雾似的,妹妹不妨回头多看看,人有时候太执着于一道风景,就容易忽略了别的。”
第五章 互相吹捧 宋绘月明白罗慧娘这是把黄文秋比作了荷花。 可黄文秋也配和荷花相比? “哗啦”一声,伴随着宋绘月的轻笑,鱼儿拖着花瓣潜入水中。 风从水面掠过,扑向花架,蔷薇花花瓣散开,落到赏景的人身上,顿时香气袭人。 罗慧娘有些不虞地道:“你笑什么?” “我看鱼好笑,鱼食不吃,非要撕扯荷花。” 罗慧娘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宋绘月不要脸面,死缠黄文秋,黄文秋和她连番诉苦,却又碍着情分,不能说开,让宋家失了体面。 如今看来,宋绘月比起黄文秋所说,更没有教养。 她抬头恢复笑容:“荷花又无主,鱼为什么不能撕扯?” 宋绘月起身走到湖边,伸手握住一朵荷花,花茎看着粗壮,实则脆弱,轻而易举便被宋绘月折断。 将荷花举到脸边,她和气道:“这不就有主了吗?” 罗慧娘摸着自己染过的娇红指甲,再看宋绘月比花还娇的脸,红花映着白里透红的手指,让宋绘月的手指也成了花瓣。 她脸上的笑维持不住,飞快退去。 “我母亲来了,少陪。”宋绘月转身将荷花放到舒张的荷叶上。 陈氏和厉氏远远走了过来。 罗慧娘咬住下唇,看着大步走向陈氏的宋绘月,僵坐片刻,随后低头一笑,也起身去找小姐妹。 一个没有教养、不通人情世故的丫头说的话,不必太在意。 宋绘月乖巧的走到陈氏身边,魔爪蠢蠢欲动的要伸向襁褓中的小小谢,却被陈氏先抓住了。 “那个小娘子是哪家的?看你们聊的和气,下回也请她到家里做客。” 宋绘月笑道:“我也是刚认识她,叫做罗慧娘,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厉氏给小娃娃系好包巾,看向宋绘月:“她父亲是稻仓司士罗冲,官虽只是从九品,人却是八面玲珑,我未嫁时,在齐仓司家中遇到过她母亲带着她上门玩耍。” 她公公谢川念着和宋祺的香火之情,要她在外多看顾宋家女眷。 厉氏又道:“大娘子不必和她来往,寒门也有寒门风骨,她这样低头弯腰和齐娘子相交,却又昂首挺胸来和你说话,媚上欺下,不是好姑娘。” 宋绘月认真应下。 又看了一圈荷花,一个嬷嬷领着两个丫鬟出来,奉严夫人郁氏的话请她们进正堂。 屋子里坐满了人,厉氏看出陈氏不自在,拉着她和自己坐在一起,看元元呆头呆脑,不是个伶俐丫头,又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多盯着些。 严夫人微胖,白净面皮,满脸堆笑:“我在京时,常听人说潭州人杰地灵,姑娘尤其灵秀,果然不差。” 齐仓司夫人笑道:“看您身边这两位女孩儿,就知道京都才是钟灵毓秀之地。” 严夫人乐呵呵笑了两声,指着穿绿衣的道:“这位是岳枢密使的小女儿怀玉,她外祖家就在潭州,特地来探亲。” 岳怀玉连忙起身道了万福,进退有度。 她肤色雪白,眉目秀丽,神态和气,笑意盈盈,端正的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就连身材都是高挑纤细,无一处不合适。 宋绘月闻言,眯起眼睛看了过去。 岳重泰手握军政大权,大女儿又是燕王妃,燕王是张贵妃独子,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岳重泰怎么把幼女送来潭州? 当真只是来游玩? 还是岳枢密使听到了什么风声,有意要来趟晋王的浑水? 看来潭州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不过这都是上位者的事,猛龙在深潭里再如何翻滚,只要不将水花溅落到她身上就好。 她默默缩起脑袋,把自己藏的更加严实。 严夫人指着穿红衣的姑娘:“这是我小女儿幼薇,还只十三岁,不知事呢。” 严幼薇脑袋上盘着两个抓髻,穿一身俏皮可爱的红色,脸蛋圆圆的,也红红的有气色。 她站起来草草的福了个礼,神态毫不掩饰的骄矜。 不是针对哪一个,而是从京都来到这里,看谁都是乡巴佬。 在众人赞叹声中,严夫人目光一扫,笑道:“宋太太来了吗?” 陈氏连忙站起来福礼。 严夫人客套两句,看向陈氏身边的宋绘月:“这就是你家小娘子吧,生的这样好,快过来,坐我身边。” 她的热情来的太快太热烈,宋绘月起身行礼,却没过去坐。 严夫人又热切地请了她一遍。 厉氏给她使眼色,让她过去,她才挪了过去,还未坐下,就遭到了严幼薇偷偷地白眼。 岳怀玉则颇有深意地审视着宋绘月。 她见宋绘月眼睛又黑又亮,双眼皮痕迹深深的,睫毛一根不藏的扑在外面,嘴唇往上翘,天然一副笑模样。 倒是漂亮。 “要说灵秀,还是她灵些,”严夫人拉着宋绘月的手,“你和晋王爷来潭州的时候多大了?” 宋绘月被她搂的密不透风,在香气扑鼻的气味里几乎喘不过气来,瓮声瓮气道:“不记得了。” 陈氏连忙道:“六岁。” “说起来晋王爷那时候也才十岁。”严夫人怜爱地看着宋绘月。 “上月二十,皇上长春,晋王爷送去一束蓝田占稻穗,皇上和张相爷说起蓝田占米味虽不美,却能早熟,解百姓之饥,真是大功一件。” 此话一出,众人拨云见日,一切都明朗起来。 潭州水浅,恐怕要伏不下晋王这条卧龙了。 严幼薇瞪了宋绘月一眼,抢过严夫人的手拉住摇晃两下:“阿娘,我要去净手。” “就你坐不住,”严夫人宠溺地拍她,“这里有个登高的满心亭,一面可看园内美景,一面可看城外山水,我让人在里面布置了花果点心,都可以去那里玩。” 于是姑娘们游鱼一样往外摆。 到了门外,严幼薇撞开宋绘月的肩膀,小声警告她:“不许拉我阿娘的手!” 宋绘月摸了摸被拉过的手,手心腻腻的,是严夫人用的香膏,她默默擦了两下,去了满心亭。 凭栏往外看,果然能看到几十户乡野人家、稻田、流水和石桥。 道旁有家小酒店,店外立着根望杆,挂着个晒的金黄的酒旆,上面写着“香米酒”。 屋檐下一副樟木桌椅,上面坐着个痴情种子黄文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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