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落下,黄文秋只能从底下看到银霄的草鞋,才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调换座位,坐到左侧方,他能看到银霄,银霄却不方便看到他。 帘子很快又被打开,酒保托着两个碟子出来。 黄文秋的目光像是贼一样趁机扫了进去。 银霄还是在擦他的解腕刀,身边靠椅上倒放着两个白玉镇纸。 就在黄文秋准备细看时,银霄若有所感,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连忙抬高手臂,遮住半边脸,又拿起茶杯喝茶掩饰。 等他放下茶杯再看时,银霄已经不知去向了。 黄文秋心中疑虑重重,不住思索,越想越觉得那两个倒着的白玉镇纸,像是虎钮。 齐仓司丢的不就是一对羊脂白玉虎钮镇纸! 莫非江乾来见的江贼就是银霄? 大有可能,银霄那一副做派,和杀戮无度的江贼没有区别,很有可能过去就是个江贼。 齐仓司的东西一定是他偷的。 这十銙茶,也肯定是宋绘月给他做的局。 银霄先去偷了东西,再找江乾去卖,只要他接手了,不管他有没有茶引,等齐仓司失窃之事一出,宋绘月就会去揭发他。 真是万幸,他逃脱了。 喝口茶给自己压了惊,他脑子转了又转,忽然笑了一声。 宋绘月啊宋绘月,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十三章 偷鸡不着 第二天一早,江乾就到了黄文秋家里,做了个揖:“哥,吃饭呢,这是什么馅儿的。” 一边说他一边伸长脖子看菜色,不用人请,自己在肉包子跟前坐下。 黄文秋只能让人拿碗筷来:“猪肉的,一起吃点。” 江乾拣好的连吃带喝,把桌上吃的只剩小咸菜,才搁下筷子。 “哥,你昨天央我打听的事,我问了,还有,只是不是龙团,你要不要?” “要,”黄文秋二话不说,拿出一贯钱给他,“辛苦你多跑一趟,今天我就买过来,明天我随船出去。” 江乾接了钱,满口答应,走了出去。 等他一走,黄文秋立刻叫小海跟上,自己则快马去找李文敬。 李文敬穿戴的整齐,正要去上衙,见他来,就先坐下请茶。 黄文秋揖礼坐下:“恩公,小生有要紧事动问,偷齐相公的贼抓住了吗?” 李文敬摇头:“知府限了文书在办,一点消息也没有,真不知道是哪个飞天大贼,来无影去无踪的。” “确实藏的隐蔽,不想被小生撞着了,”黄文秋神色凝重道:“小生有个叫江乾的同窗,四处帮闲……” 他略过银霄不提,把江乾卖龙团的事都说了。 李文敬听了也吃了一惊,当即就要让人去知府衙门报信,先把江乾捉拿归案。 “恩公且慢,”黄文秋连忙打断他,“拿了江乾,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咱们引蛇出洞。” 李文敬听了又觉得有道理,两人商议一番,各自离开。 等到黄昏落尽,天幕成了青色,十字街上挑担子的手艺人、浓妆艳抹的妓子、唱说诸般宫调的班子、舞鲍老的、扛鼎走紫的、吞刀吐火的,都往外走。 耳朵里听着他们或说或笑,眼睛里看着却很寂寥。 街上除了几间茶坊酒肆点了灯,其余门户皆黝黑,默然吞噬着艰辛的人生。 江乾轻车熟路走进酒肆,径直往后走,酒保站在柜身后,神情怪异地和他使了几个眼色,他都没看到。 后头是肉案酒缸等家生,拉拉杂杂摆放一堆,再往后堆着一壁的柴火,柴火旁边一副油腻腻的桌椅,上面扔着一条烂手巾。 没有点灯,虽有一轮弯月,也还是模糊不清,一个穿短衫的正坐着喝酒。 江乾凑上前去:“哥,怎么一个人喝上了。” 喝酒的没言语,仰头又是一碗。 江乾搔头:“哥,东西给我,我自去吃好的,就不在这里啰嗦了。” 喝酒男子从袖带里取出一块玉石样的东西来,正要递给江乾,忽然从四下里扑出十来个皂隶,围住江乾和男子。 男子大惊,一跃而起,夺路就逃,黑灯瞎火之下,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竟然一头撞进了黄文秋怀里。 两人齐齐跌倒,这班衙役趁机就把男子捆上,和江乾一同带进知府衙门,当厅点起灯火,让他们两个跪在阶下,连夜升堂审问。 知府朱广利上堂前坐下,左右杂役敲打杀威棒,齐喊“威武!” 朱广利喝问:“你们两个贼人好大的胆子!偷到了齐相公府上,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喝酒的男子这才抬头,露出来一副惊恐面目,叫起撞天屈来。 黄文秋立在堂下正看,见他抬头,暗道一声不好。 这哪里是银霄,分明是晋王府上的帮闲杜澜。 朱广利听他是晋王府上的闲人,因游松看他喝酒总是打架,不许他喝酒,才偷偷拿晋王赏赐他的金豆给江乾换酒喝,也愣住了。 大张旗鼓的抓贼,结果抓了个酒汉。 李文敬站在堂后听了,连忙让人将黄文秋带进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文秋低声道:“朱相公这么问他,他肯定不会招,依我看,不如先搜身,再打上二十棍,看他招不招。” 李文敬横他一眼:“别说他是晋王的帮闲,就是晋王府上一条狗,我们也打不得。” 乾坤未定,谁知道后事如何。 再者朱广利本是寒门,能在潭州连任知府,全靠他祖坟冒青烟,身边有三位贵人。 一得了个夫人,是裴豫章的一位庶妹,二得了个钱谷师爷,积万累千,丝毫不差,三得了个刑名师爷,深谙官场之道,活的一手好稀泥。 他怎么可能落晋王的面子。 “难道就这么放了?”黄文秋不甘心,没有抓到银霄,说不定杜澜就是银霄的线人。 “看朱相公怎么办。” 果然朱广利当场就让人解去杜澜的绳索,让他回去,不要喝酒惹事。 杜澜却不依不饶,大问朱知府谁是首告,让他出来对质。 朱广利无奈,差人叫来黄文秋。 黄文秋急急忙忙出来,跪拜朱知府,细说了江乾勾结江贼,要卖龙团,以及他不肯倒卖私茶,如何发现蛛丝马迹之事。 江乾大喊冤枉,说自己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勾结江贼,黄文秋信口雌黄,为了前程,要害他性命。 杜澜也道:“恶人先告状,说不定他就是勾结江贼偷东西的贼,知府相公快查一查他,搜他的身!” 江乾在一旁帮腔:“对,就是他!” 黄文秋气道:“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放屁,”江乾反驳他,“你要是堂堂正正,怎么摸花茶坊的妓子,知府相公,我有人证!” “那等卑贱女子,千人骑万人压,她说的话怎么能作数!” “她再卑贱也是人,是人就能作证!” 杜澜带着七八分酒意,更是口出不逊:“搜他的身,知府相公若是不搜,我就去请王爷来为我做主!” 三人吵成一片,朱广利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惊堂木:“都给我住口!” 堂下立刻肃静。 朱广利对黄文秋道:“既然他们指证你,你又指证他们,那就你们三个都搜一搜。” 说完,他就唤衙役上前给他们三个搜身。 衙役先从杜澜身上开始搜,摸出来金豆、弹弓、玳瑁撒扇、短笛,再江乾身上是碎银子、牛骨撒扇、红粉荷包。 最后是黄文秋。 黄文秋只带了一把扇子和碎银,别无他物。 朱广利眼看着是场闹剧,冷哼一声,还未发话,那衙役忽然“咦”了一声,从黄文秋革带里翻出来一銙龙团。 革带本就有銙钉钉在腰后,藏一銙龙团既轻巧又隐蔽。
第十四章 屈打成招 衙役将茶呈给朱广利,朱广利看了一眼上面的金印,又递给刑名师爷倪鹏,两人确认是齐仓司丢失的茶。 黄文秋愣在原地,张着嘴,半天也合不上。 他看看江乾,又看看杜澜,猛地醒过神来,对朱广利大喊冤枉。 “我要是偷茶的贼,怎么会蠢到把茶藏在自己身上!况且我一个文弱书生,杀鸡都不敢,哪来的本事去齐相公府上偷东西,还偷的神不知鬼不觉!” 他又指着杜澜:“一定是他,刚才在酒肆里,就是他扑到我身上,趁机栽赃我!” “人赃并获,你还敢抵赖!”杜澜大声道,“我可没有这本领!” 朱广利目光在杜澜和黄文秋两人中间转悠,心知有异,却不知他们两人有什么恩怨。 这中间还有个晋王。 他摸着下巴,琢磨着该如何是好,倪鹏有话要说,就凑上前来,拱手请朱广利去后堂。 到了后堂,李文敬也没想到龙团竟然是从黄文秋身上搜出来的,丢了颜面,支支吾吾道:“相公,想必有些误会在里面,我和黄文秋常打交道,他也有家资,又念过书,不会是贼。” “那贼去哪里了?”朱广利严肃着脸,“误会可遮掩不过去,茶是在他身上的,我总得给齐相公一个交代。” 倪鹏低声道:“相公,这里面又是晋王又是齐仓司的,不知道是要搅什么风雨,不如先打他二十上下,押在牢里,等打听清楚了再慢慢理会,实在不行,就了个糊涂账。” 李文敬连忙道:“正是。” 朱广利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走到正堂,从签筒里丢出去两根红色令签,示意打二十板子。 不管黄文秋叫屈,两个衙役把黄文秋捆翻带下去,本来他们察言观色,看朱广利也不是真要打,轻轻打过就算了,偏偏其中一个是杜澜的酒友,见杜澜在袖子里比划拳头,立刻会意,又和同伴使眼色,真情实意的开打。 黄文秋细皮嫩肉,几板子就打的他皮开肉绽,屁股上开了朵大红花。 一开始,他还咬牙挺住,等到后面,他苦捱不过,哭道:“别打了,我招!我招!” 正剔指甲的朱广利停住手,忍不住看了一眼师爷——见过招的快的,没见过这么快的。 这不能算是屈打成招吧。 寻常审案,要威慑地痞,轻打二十板子起来了行走如常,贼人打个五十板子才熬不住,这打了不过十来下,怎么就招了。 倪鹏赶紧让他们把人解进来,问他招什么。 黄文秋上身和下身仿佛是脱了节,走不得跪不得,只能胡乱招认。 “六月初八,横鱼街宋家大娘子和护院在涧山重华寺约我见面,说有十銙龙团可以卖给我,我没茶引,就出了一百贯先定下一銙,有重华寺僧人为证,前日听闻齐相公府上丢了十銙茶,某心慌意乱,又见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就想先立功,再请齐相公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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