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这两天坤宁宫的日子不好过。 张府出事,张小郎君还被压在大理寺,涉及科举春闱,圣上震怒,直言让大理寺彻查,绝不姑息! 昨日皇后娘娘求见圣上,连养心殿的门都没进去,后来听说圣上召了陈妃伴驾,坤宁宫的花瓶碎了一地。 皇后的贴身侍女晚秋步履匆匆,她穿的不是宫中的服饰,腰间还系着出宫的腰牌,显然刚从宫外回来。 她拨开珠帘,恭声道,“禀娘娘,奴婢回来了。” “进来回话。” 皇后早已按捺不住,她妆面都没来得及上,眼眶下发青,没有半分往日的气色。 晚秋却支支吾吾道,“奴婢无能,相府……依旧闭门谢客。” “他难道不肯见我?” 皇后蓦然提高了音调,声音尖锐,“你没有说是我的凤谕吗?” 晚秋只道,“娘娘息怒。相爷他……也有他的难处。” “奴婢听闻,昨日诸位大人拜访相府,也吃了个闭门羹,如今相爷正在风口浪尖上,想必不好太过张扬。” “我体谅他,他就不体谅体谅我?” 皇后惨然一笑,“昨日叔母在我这里哭了半天,说堂弟落在大理寺手里,里面有一个姓关的,擅使酷刑,就连穷凶极恶的贼首,在他手里也过不了半天,他细皮嫩肉,怎么经的起这遭。” “大理寺主审,刑部协从,就算他真的退了,刑部那么多他的旧部,保一个人不难,可他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 皇后的语气充满怅然,“晚秋,你说这人心,怎么就让人这么琢磨不透呢。” “娘娘言重了。” 晚秋从皇后闺阁时就跟着她,说话更大胆些,她直言道,“相爷……不,如今谢大人已经去了丞相之位,自身难保,娘娘不妨向上进言,一并去了太子少傅的官职,太子殿下的将来,不能绑在一艘沉船上。” “你懂什么!” 皇后冷笑道,“我怎能做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之举!况且,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怎么会说倒就倒!这次事出之前,他去过太极殿一趟,这里面花头多了,要不是为了那个贱人……” 皇后逐渐握紧拳头,她在宫里眼线众多,皇帝刚派人去了趟大相国寺,谢时晏后脚就觐见圣上,随后就被罢了丞相之位,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要是和那个贱人没有关系,她半点儿都不信! 皇后忽然冷声道,“备驾,本宫要去烧香。” 去的自然是皇家寺庙,大相国寺。 晚秋顿时变了脸色,“娘娘三思。” 她说话不带喘息,“如今娘娘的当务之急,是春闱大案,郎君绝不可以牵涉进去,太子殿下的外家,绝不能有丝毫污点!” “娘娘务必以大局为重!” 提到太子,皇后稍微冷静下来,她沉默片刻,扯出一个冷笑,“本宫气糊涂了,算了,暂时先放过她。” “来人,给本宫梳妆。” 晚秋松了一口气,招招手,一众宫女鱼贯而入,洗面的洗面,梳头的梳头,最后簪上象征皇后品级的九尾凤钗,端的是雍容华贵。 “娘娘,您今日还要去养心殿么?” “去自取其辱么,整个后宫都在看本宫笑话,尤其陈妃那小蹄子……呵,本宫怎么会入套?” 皇后盯着镜子里的容颜,终日养尊处优,让她的皮肤白嫩细滑,但是眼角的细纹却时刻提醒着她,她老了。 她和圣上年少夫妻,但情分却薄的可怜,她初嫁他时,他是一文不名的皇子,他嫌她相貌一般,待她十分冷淡。但每逢初一十五,他还是宿在她院里,给了她正妻的体面。 后来他渐渐被先帝所重视,也更忙了,有一个月回不了几趟府,这时候,他又嫌弃她娘家势弱,不能助他成大事。眼见他一个个纳新人进府,这家大人的千金,那家大人的小姐……连侧妃都能骑到她脖子上,可他只会说,她没有容人的气度。 容人?还要她怎么容人!她连管家之权都被剥夺了,她这个皇子妃,在府里就是个摆件,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直到有一天,她往书房送茶水,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宠妾灭妻,乃祸家之源,望殿下三思。” 她躲在柱子后面,看着那人推门而出,一身白衣翩然,恰逢三月桃花开,粉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被他轻拂下去。 当晚,她那夫君好似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个正妻,来了她房中。也就是那次,她有了太子,她翻身的筹码。 后来经过种种,当年的白衣郎君成了太子少傅,她经常想,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他赐给她一个孩子,又亲身教养他,这是老天对她的指引。 “娘娘?” 晚秋的话拉回了皇后的思绪,她回过神,拿起一旁的香粉,扑了扑眼角。 “去东宫。” 只要东宫坐稳,什么都搬不倒她。太子是她最大的底气。 这时,外面一个太监跑来,气喘吁吁。 “禀娘娘,丞……谢大人进宫了。” “人在东宫。”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太子 东宫清心阁,年仅八岁的小太子头戴玉冠,端坐在书案前。 谢时晏翻开书卷,淡道,“上次微臣布置的课业,取自《论语》中子为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殿下讲讲你的理解吧。” 小太子一本正经,“孔子对其弟子颜渊说,‘用我的时候我就出山,干一番大事业,不用我的时候就隐退。’后人曰用行舍藏,这是一种潇洒豁然的处事态度,值得推崇和学习。” “继续。” 小太子思考片刻,又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像徒步过河,徒手和老虎搏斗,这种有勇无谋的人,孔夫子不愿与之共事,我等也当引以为戒。” “温习了下半句,很好。” 谢时晏点点头,问,“那你认为,孔子说的对么。” “当然没错。”小太子理所当然道,“前面说的用行舍藏,是通权达变,进退有度。后面说孔夫子喜欢善于谋划,小心谨慎的人,反对有勇无谋的莽夫……学生认为,圣人之言有理,应当遵从。” “没了?”谢时晏眉头微拧,显然不满意。 小太子沉默片刻,“……学生答完了。” 谢时晏的指节轻扣桌面,反问道,“春秋时期,孔子主张克己复礼,但时逢乱世,没有一个国君肯重用他,他为此周游列国,一生都在漂浮。若按《论语》所言,他早就该‘藏’了,何必著书立说,广收弟子。若他没有奋力宣扬其思想,开设私学,又何来如今的孔圣人。” “王守仁曾言,知行合一。照这么讲,孔圣人岂不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又如何做万世师表?” “老师说的不对!” 一连串的诘问把小太子难住了,他小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只讷讷道,“孔圣人,就是圣人!他说的话肯定没错……那可是圣人之言!” “圣人也是人。” 谢时晏眉头皱的更紧了,“殿下,微臣以为,书学死,人学活。读书是为了开智,如果事事按照书本所言,学成个书呆子,还不如将这些书付之一炬。” “无为我所用者,皆为无用。高祖定科举取仕,以四书五经为纲要,殿下讲讲,这是为什么。” 太子一脸茫然,“自然、自然是因为四书五经,是集先贤大成者,记录了百年间贤者言辞……” 随着谢时晏的脸色越来越冷,小太子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咽到了肚子里。 过了半晌儿,听谢时晏轻叹一口气,道,“殿下先磨墨吧。” 太子如获大赦,拿起一旁的墨条,在砚台里轻轻划着圈。像这种小事,一般由贴身太监或者伴读代劳,但太子幼时好动,谢时晏为了打磨他的心性,便让他在自己磨墨。自古磨墨如磨心,如今他倒是沉稳不少,但却冒出来另一个问题——太子过于古板,不知变通。 若是寻常人家,这样就算了,或许还会称赞一声君子风范,但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 西北边防一直骚乱不断,内有藩王虎视眈眈,圣上子嗣稀薄,太子如此软弱,怎能堪当大任。一个国家的将来,不能交到一个只会空念圣贤书的人手上。 就算他把他硬推上那个位置,他守得住吗? “老师,我磨好了。” 小太子把砚台往前推了推,里面的墨水细腻丝滑,浓淡适宜。谢时晏内心轻叹一口气,太子虽愚钝软弱,但胜在性情温和,不似圣上那般狠戾。他还小,好生教导,或许将来可以做个守成之君。 他徐徐引导,“这个问题,你知道你父皇当初是怎么说的么。” 他不等太子回答就继续道,“你父皇说,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就该追逐自己想要的,若是舍之则藏,未免过于懈怠。大丈夫当于世,应当激流勇进,纵然成王败寇,也生死无怨。” “至于暴虎冯河……殿下,您是掌权者,是操纵绳子的那个人。有勇有谋当然好,但这种如凤毛麟角,世人总难做到两全。有勇无谋,或者有谋无勇,只要殿下用对了地方,都不是问题。” 他看着低头的小太子,语气严厉,“方才殿下的回答没有半分错处,孔夫子的话也没有错,但是微臣依然很失望。尽信书不如无书,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审时度势,擅用于人,殿下读书时应当有自己的思考才是。” “……是。学生谨记少傅教导。” 谢时晏平日里积威甚重,小太子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应是,具体听到心里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终究是一国储君,谢时晏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还夸了他一句,“磨研的尚可。” 他坐到书案后面,开启今天的授课,“今日接着学叙而篇,‘富贵可求,虽执鞭之士……” 这时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报,“禀殿下、少傅,皇后娘娘凤驾。” 谢时晏瞥了他一眼,“出去。” 小太监自然知道他授课时不喜被人打扰,但那是殿下的生母,不是旁人!他求救般地看向太子,可小太子只低顾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直到今日课业结束,谢时晏布置下任务,他朝小太子行礼告退,因为他是师长,小太子也对他回了一礼。他才离开书房,见到皇后娘娘的凤驾。 “娘娘安好。” 外臣不便和后宫女眷多待,他行了一礼便要离开,却被皇后叫住。 “相爷留步。本宫今日正要找你,不知可否有时间一叙。” “事关太子,劳烦相爷了。” 谢时晏一顿,终究没有拒绝。清心阁旁边是一个湖心亭,依水而建,阴翳遮蔽,刚好适合谈话。 皇后使了个眼色,晚秋让人退后守在外面,一会儿,亭子里只剩下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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