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个灰头土脸的,看到谢时晏,喊得更大声了,“相爷!是我啊相爷!我是您的学生,张家兴怀!学生冤枉!您救救我啊!” 他的嗓门儿仿佛都要喊破,谢时晏自然听到了,皱眉道,“罔顾圣意,罪加一等,写卷宗的时候记着点。” 身后的官员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罔顾圣意”指的是这声“相爷”,内心不由敬佩道,坊间都说谢大人贪慕权势,看来是不实之语。人家明明半点不贪恋丞相之位。 果真传言不可信! 谢时晏显然没空理会什么传言,他脚下如风,一会儿就到了牢房最里面。从里头走出一个赤膊的高大男人,跳跃的火光下,蜜色的胸膛结实有力,却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有些血粘在了头发上,一绺一绺,好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眼底的兴奋未散,看着一身冷意的谢时晏,低声骂了句“扫兴。” “你又发疯了。”谢时晏冷静地说道。 他看了眼狱卒,“给他弄盆水。” 也不嫌脏。 那人一挑眉,“时晏兄,你这来的够快啊,看来我教你的你没学会。” “你该唤我上官。” 谢时晏不跟他掰扯,直接道,“叫我来什么事。” 关素卿慢条斯理地把手放进铜盆里,悠悠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第49章 出墙 “少卖关子。” 谢时晏轻瞥他一眼,“说。” 铜盆里的清水逐渐变红,男人眼底的也疯狂消褪。伸手,任由狱卒用巾帕擦拭手上的水珠。 “好消息是,舞弊案的始作俑者找到了。” “坏消息是,他死了。” 看着谢时晏微变的瞳孔,关素卿哈哈大笑,火光在他眼里一簇一簇跳动,打湿的黑发贴在眉骨上,有种狂野的美感。 “好了好了,不逗你,你可真没劲。” 关素卿大马金刀地靠在椅子上,收敛了神色,“是一个梁姓学子,家境贫苦,读书倒是上进。自幼丧父,家中仅余一个六十老母,家世简单清白,为人懦弱,讷于言,放进人堆儿里几乎找不出来。” 谢时晏眸光一闪,“他考了几次才入闱?” “不愧是时晏兄,聪明!” 关素卿投去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目光,继续道,“这人勤奋有余,脑子却不太灵光,考了五次。整整五次,十五年啊!皆落榜而归。我调了他往年的考卷,考官确实没有偏颇。” “所以,你废话这么久,就是告诉我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如今唯一的线索还断了?” “时晏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听我慢慢道来。” 关素卿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折扇,今日没带,他略显失望。把腿搭到另一条腿上,懒洋洋道,“此人就住在京郊,我火速派人请他的老母亲,说春闱之前,她儿子经常彻夜未归,吃不下东西,短短几天,瘦的几乎脱了相。” “他出发时,曾在母亲膝下长跪不起,涕泗交加,给老母留了三千两银票,说是朋友相赠。还请了一瘸腿老仆,日夜照看。” “他是自杀。” 谢时晏听的眉头直跳,终于忍不住道,“蠢货!” 想牺牲自己当孝子,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要不是关素卿反应快,又是一桩灭门惨案。 他揉揉眉头,“我知道了。” 这种恶心的手段,除了废太子余党,白莲渣滓,别无他想。 关素卿继续道,“梁茂死的太早,我没有拿到任何供词,这些春闱学子,哪些和他接过头,皆不得而知。” “圣上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这也是他叫谢时晏来的原因。如此大案,用一个一文不名的儒生做交代,不仅皇帝,就连天下间的读书人都不会买账。 谢时晏思索片刻,沉声道,“继续审。他们掺和进来,必当有所图。重点放在家境贫苦的学子、或者世家子弟,平日庸庸碌碌,这次却成绩斐然……总之,好拿捏。” 中了春闱,相当于半只脚迈进官场,就算殿试不过,随便去哪个犄角旮旯做个小官,慢慢渗透,经年累月,这帮蠹虫不一定成不了事。 万一走大运,有人受到皇帝青睐,一朝成为天子近臣,后面有那帮人支持,必定官运亨通,一路青云……谢时晏的眸光渐深,看来他们所图甚大。 他忽而问,“你上官怎么说,这么大个案子,装死?” “可不是。” 提起那个无能的上官,关素卿发出一阵冷笑,“那个老狐狸,既怕得罪权贵,又怕在圣上面前没有交代,已经称病谢客两天了。” 堂堂大理寺卿,竟无半分担当。 “如今我可是众矢之的,不说别的,单单张家就能吃了我。时晏兄,兄弟如今只能靠你喽。” 谢时晏无视他的表演,沉声道,“涉案官员务必详查,能接触到试题的官阶都不低,好在人少,一个一个来,拔出萝卜带出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在背后作乱。” “还有,朝廷素来刑不上大夫,你悠着点。我不日将和公主启程去淮州,真闹出什么事,没人保你。” 关素卿慵懒道,“放心,我那个无能上官会保我的。” 毕竟他没了,他就装不成缩头乌龟了。大理寺卿不在衙门,也不全是坏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你心中有数便好。” 谢时晏看了眼这坐姿狂放的男人,裸/露着上半身,满身的野性与桀骜不驯。他顿了顿,颇有些头疼地交代,“素卿兄,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凡事应当考虑周全。” 他这个好友,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连他都要退避三舍。没想到最后制住他的反而是一个柔弱女子,只能叹一物降一物。 提起家室,关素卿眼里闪过一抹柔情,身上的戾气都消散不少。笑道,“别光说我,时晏兄,你和公主都一起去淮州了,加把劲儿,兄弟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他们相识的时候,谢时晏已经是当朝驸马。关素卿知道,这么多年,好友一直心中有悔,他曾在半醉时念过,当初没有好好待公主,伤了她的心。 天意弄人啊。只希望这回他们能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罢。 “对了。” 关素卿一拍脑袋,友情提醒道,“这次春闱的第三名,听闻和公主有过一段纠缠,要不要我……” 他阴沉一笑,用手刀做出割脖子状。 谢时晏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一号人,“李……?他竟参加了春闱。” 虽无明令禁止宗室参加科举,但历年鲜少有宗亲下场,毕竟他们不缺钱权,何必吃这份苦。只有那些偏远的破落宗室子,才会搏一搏前途。 关素卿点点头,“没错,其不失李氏宗室之风。” 凭他的经验,他应当是无辜的。 谢时晏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一个冲动无脑的毛头小子,还敢肖想公主。他冷哼一声,“别瞎琢磨,朝廷的俸禄不是白发的。” 他与昭昭羁绊近十年,昭昭甚至可能孕育了他的血脉,这种傻小子,他还不放在眼里。 “时晏兄,当心枉做君子啊。”关素卿叹道。 他这人有点儿邪性,他不比自小受礼法熏陶的谢时晏,反而更像个江湖浪子,随心所欲、放荡不羁。这些世俗的是非善恶标准,他从不在乎。将心比心,关素卿寻思,如果有人敢这么纠缠他的夫人,让人活到五更都算他心慈手软。 可惜,皇帝不急太监急,谢时晏一整个稳如泰山。他恨铁不成钢,看着闹心,“行了!别耽误我审犯人,恕下官不远送。” 他站起来,在差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忽然停了,扯出一个恶趣味的笑,“下官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已经送到了贵府。” 要是看过这份大礼后,这人还能这么冷静,他能嘲笑他半辈子。 ————— 李昭这两日过的很舒心,那瓶伤药彻彻底底用完,狗蛋儿的脚也痊愈了,活蹦乱跳。 这天,他正风风火火地帮忙收拾东西——李昭来京城大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不留神添置好些东西。后来加上这个小不点儿,还有云蕙和碧月,她们已经包了好几个包袱。 “娘亲,这个要带吗?”李承安呼哧呼哧抱来一摞佛经。 李昭擦了擦他额头的汗,“太重了,赶路不好带,安儿放回去吧。” “哦。” 他又呼哧呼哧放回原地,一会儿又抱来一簸箕草药,“娘亲,这个要带吗?” 他记得娘身体不好,要常常喝药的。 “那是晒干的甘草,用来泡茶的,一会儿送到元空大师房里。” “好吧。” 李承安瘪瘪嘴,放下簸箕,小短腿倒腾的飞快,一趟又一趟。这回抱了个大包袱,“娘亲,这个呢?” 李昭莞尔,这是她们从黔州来时所带的全部行囊,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碎银,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把还喘着粗气的儿子拉到身前,“娘和两位姑姑收拾就好,你歇着。” 李承安脸蛋红扑扑的,嫩声道,“才不要。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帮娘亲做事了。” “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很大的,还跑的快,娘亲尽管使唤我。” 天真的童言童语一下子戳中李昭心,柔软又酸涩,“娘知道,安儿最厉害了。” 生下安儿,是她一生中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李昭看了这一地凌乱,道,“我这里用不着你,我们少说得走一个月,安儿不妨想想,路上你要带些什么。” 李承安想了想,卖了个乖,“只要带上娘亲就好啦!” “哦,还有那只大公鸡,我很喜欢。” 那只彩色大尾巴公鸡,最近是他的心头好,就连睡觉都要放在床前。他蓦然想起那个送他大花公鸡的男人,念道,“娘亲,好久没见那个当官儿的了。” 哪儿有好久,也就三四天。但对于不能动弹的李承安来讲,就是度日如年。小孩儿只是想起随口一说,却在李昭心里惊起波澜。 她想,这难道是父子间的血脉天性么,他们明明才见了几天,孩子竟这么亲近他。 她好像守着一个注定要戳破的秘密,只有她的一厢情愿。 李昭的情绪起伏,小孩儿的感知最为敏锐,就在他反思是不是自己说错话的时候,碧月恭敬地上前行礼,“主子,谢大人来访。”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谢时晏已经迈进了中庭,他今日一身黑色直襟长袍,腰束同色绣金腰带,别无冗余装饰,端的气势逼人。 他一进来,因堆满东西而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他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云蕙和碧月对视一眼,皆放下手中的物什,弯腰退下,却听谢时晏道,“把他带走。” 他看向的是李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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