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也察觉出不妙,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定定神,“走。” 大门开出一条缝隙,两个纤细的身影从门缝溜出来,看到外面的场景,李昭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昔日的淮州城已经不成样子,路边的摊子倒了一地,哭泣的孩童和女人蜷缩着、满脸红斑的人们身形佝偻,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如行尸走肉一般晃荡。还有一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成群结队地,手里举着火把,随手一扔,一片烈火。 “呦,小娘子这是去哪儿啊~” 李昭衣着华贵,又是那样一副绝色容貌,就像羊羔儿落入狼群里,一露面就迎来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个壮汉走近,他满脸横肉,眼里满是淫邪,“淮州已经是座死城,你哪儿也去不了,何不和哥哥一起快活快活,牡丹花下死,做鬼——” 话音未落,他眼眶蓦然瞪大,双手紧紧捂着脖颈,浓稠的血从指缝流出,轰然倒地。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凌厉的寒光刷刷闪过,不过一息间,接连倒地几个身影,碧月眼神冰冷,踏着血迹,重新回到李昭身侧。 李昭顾不上其他,她迅速扫视一周,没有见到安儿的身影,忽然,她好像听见孩子的哭声。 “在那边。”她眼神一亮,急匆匆朝一个方向走去。 越往外走,人越来越多,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哭着笑着,神色各异,状若癫狂。她在人流中穿梭,忽地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安儿!” 她蓦然上前抱住他,却见那小童抬起头,脸上尽是懵懂,“小僧不叫安儿。” 只是个和安儿身形相仿的小沙弥罢了。 李昭一阵失望,却听小沙弥道,“施主快往城门那边逃吧,城里染上了瘟疫,官府要放火烧城,把我们都烧死。” “有义士联合起来闯城门,兴许有一线生机。” 小沙弥三言两语,李昭脑子一转,已然明白关窍。 援军到来,背后之人狗急跳墙,不知怎么怂恿百姓,让大家误以为官府要烧城——毕竟自古以来,这是解决瘟疫最常见法子,而前段时间官府的铁血手段,让百姓对官府更加不信任。 她看着这些人,有人在趁机浑水摸鱼,火上浇油。而大多数人,哭着、跑着、他们是受蒙蔽的贫苦百姓啊! 她咬碎了银牙,心中把幕后之人骂了一遍又一遍,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得找她的孩子。 李昭站起来,顺着拥挤的人流转身,可她实在纤弱,慌乱中,不知被谁绊了一下,直直往地上倒去。 碧月还没来得及伸手,电光火石间,李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撞进一个微凉的怀抱。 “你没事吧?” 陌生男子的声音难掩关心。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教子 “此逢乱世,还是不要乱跑为好。” 李昭方一站定,男子瞬间收回手,和她拉开一步的距离。 碧月迅速赶到李昭身边,挡在她跟前,满眼戒备。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不简单。 他衣着普通,是读书人间最常见的天青色的衣衫,可当大家都灰头土脸地逃难时,他身上纤尘不染,连鞋面都没有脏污。在满城的骚乱中,他一人闲庭信步,恍若逛自家后花园般从容。 更别提他脸上戴着的银制面具,连脸都不敢露。 碧月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她刚解决几个人,尖端处还滴着猩红的血珠,旁人闪避不及,男子却仿佛看不到一般,直直盯着李昭,温声道, “夫人住在哪儿,可否需要我送你回府?” 李昭回过神来,她摇摇头,“多谢郎君,不过不用了,我要找人。” 这个男人来的蹊跷,李昭也有所怀疑,但很奇怪,她面对他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我们,认识吗?” 她仰着头看他,似乎要透过面具,描摹出他的脸庞。 男子没有回答她,反问,“找什么人,值得你豁出性命来寻?” 面具之下,男子的脸色阴冷,面若霜寒。当然,这些李昭都看不到。 她没有时间和这个奇怪的男人掰扯,周围孩子的哭嚎声让她心底发颤。李昭压下心底的异样,给男子行了一礼,“我有急事,告辞。” 她不再留恋,两人擦肩而过,男子转头,默默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依然望着那个方向。 忽的,他伸出手,手中似乎还有她的余香。他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极轻,瞬间被拥挤的人声淹没。 . 碧月寸步不离跟着李昭,她依然劝道,“主子,这里太乱了,我们回去罢。” “去哪儿,官署?” 李昭一边躲避流民,一边冷静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里都不安全。反而最危险的地方,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主子的意思是……” 李昭目光果断,“去城门。” 方才小沙弥几句话,让李昭可以断定,谢时晏一定在那里!她找到了他,就找到了安儿。 况且城门处就一定危险么?她不觉得。虽然反贼在那里,可城中的精锐也全在那里,两相对比,孰强孰弱还未可知,她坚信,邪不压正。 “走。” 此时,高大巍峨的城墙之上,谢时晏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城下厮杀一片。 “老师,弓箭手已就位。”身后的武之肃躬身道。 他面容凝重,看着城下激烈的缠斗,忍不住求情,“真要如此吗?弓箭无眼,难免误伤啊。” 反贼全都身着布衣,和闻风而来的百姓混成一团,下面的士兵都杀红了眼,血积刀柄,这其中多少是反贼的血,又有多少是无辜百姓的血? 武之肃本是世家郎君,第一次直面这么惨烈的场景,让这个七尺男儿也心生不忍。 “哼,妇人之仁。” 谢时晏声音冰冷,“受不了就滚回去呆着,少在这里动摇军心。” “放箭!” 一声令下,嗖嗖的箭羽如雨点般落下,浓重的血腥味儿冲天,武之肃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失态。 “是……老师教训的是。” 他不忍再往下看,只盯着城墙残缺的一角,定了定心神,“可若圣上责问起来……学生斗胆,却也不敢欺瞒圣上。” 淮州此役,定有不少百姓伤亡,加上有之前官府虐杀平民的流言,到时候清算起来,这么多条人命,谁来担?谁又敢担?即使强大如老师,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谢时晏当然懂这个道理,但他别无选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守住城门。若是把反贼放走,才是真正的祸患。淮州百姓的命是命,天下间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两权相害,唯有取其轻。 听着城下阵阵厮杀声,他眉目霜寒,沉声道,“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你下去吧,去安抚安抚那些老臣。只是些开胃小菜,别吓破了胆。” 武之肃也受不了这浓重的血腥气,急匆匆退下。谢时晏走到略微矮一点的城墙边,问,“怕么?” 他的身边,不是李承安又是谁! 这个角度,刚好够李承安看到下面的混乱厮杀,他趴着城墙,看了一眼,又缩回来,声音闷闷地。 “我……我不怕。” 这话言不由衷,这样惨烈的场景,像武之肃那样的武将都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孩子。 李承安嗫嚅道,“我想娘亲了。” 这里的味道好难闻,他想扑到娘亲怀里,那里香香的,软软的。 “既然不怕,那就睁开眼看看。” 谢时晏把他推到身前,强硬抬起他的头,声音冷酷,“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么?” “他们在攻城。只要城门一破,淮州失守,所有人都得死。” 李承安一怔,转头问道,“包括娘亲吗?” “对。” 谢时晏看着他的眼睛,“所有人。” 李承安瞬间打起精神,他摸着怀中的小木剑,吞了口唾沫。 “我……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会保护娘亲的。” 他小手紧握木剑,朝空中挥舞几下,“我要守住城门,打跑坏人!” “好孩子。” 谢时晏微放缓神色,夺下他的小木剑,扔到一边。 “听你娘说,你的生辰在七月?再过半年,就要过七岁生辰。” 李承安懵懂地点了点头,余光一直看自己的小剑。那是他从小用的,从黔州带到京城再到淮州,比大公鸡都喜欢。 谢时晏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把手柄放在他小小的手心里,握住。 “看好了。” 他扯起一缕头发,放在闪着寒光的刀刃上,轻轻一吹,头发齐整整飘落到地上,李承安看的目瞪口呆。 好厉害! 谢时晏套上刀鞘,道,“这把匕首跟了我十余年,如今把它赠于你。它削铁如泥,你用时小心,别伤了自己。” “可能做到?” “能!” 李承安眼神都亮了,他宝贝似地把摸着刀鞘,是真的耶,他有真刀了! 他可以用这把刀保护娘亲,保护云蕙姑姑,打跑欺负她们的坏人。 谢时晏面露满意之色,让李承安把刀收起来,“乖,这个我日后教你,今天教你点儿别的。” 他拿过士兵手中的弓箭,摆在李承安跟前,“会用这个么?” 李承安如实摇摇头,“我不会。我只玩过弹弓。” 他用弹弓打小鸟儿打的可准了,不过有一次打伤了人,娘亲就不让他玩儿了。 谢时晏难得一笑,“这个跟打小鸟差不多,过来。” 李承安小小一个人,弓身比他一半的身子还要长,谢时晏绕到他身后,托住他的小臂,才勉强把弓拿稳。 “腿站直,下盘要稳。” 谢时晏用腿顶他的后腰,“把箭挂在弦上……对,左手的虎口卡住弓身,手肘平举,往后拖……” 他像个最好的老师,不厌其烦地调整李承安的动作,眉头却越皱越紧。 “没吃饭么,手别晃!”他语气不自觉带着严厉。 可怜李承安第一次拿弓,就遇上吹毛求疵的的谢时晏,炎炎烈日下,他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身上都湿透了,才勉强让谢时晏满意。 “姿势尚可。往前走——停。” 李承安又站在了城墙上,下面的厮杀已到尾声,有弓箭手相助,穿着甲胄的士兵明显更胜一筹。谢时晏随手指了个布衣,“射。” 李承安蓦地瞪大眼睛,他就算再小再不懂事,也明白那是个人,不是鸟儿。 他之前不小心用弹弓伤了人娘亲都要生气,这可是箭啊,能杀死人的! 他没有动。 “怎么,不敢?” 李承安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含糊道,“这样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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