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珺看他面色陡然变白,咦了声,伸手想摸他的脸,宓乌像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唇角发干。 孟珺的手落了空,收回搭在膝上,“你长大了,是不该像孩子一样待你了。” 宓乌的心脏兀的一疼,就像被人插了一刀,又拧着刀把转了好几圈,最后又攮了攮,最疼也不过如此了。 这么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定很难看。 孟珺笑:“我都二十三了,若不是爹娘一直替我挑拣,哪里会等到这把年纪。” 此前,孟珺有过一个未婚夫,只不过那人短命,在即将成婚的时候,去京郊骑马,不幸跌落马下,死的极惨。 从那以后,孟珺的婚事似乎就耽搁下来。 她自己不着急,北襄王和王妃也是不急,挑挑选选,总也没选到合适的。 他是谁?” 宓乌嗓子都哑了,那一身汗黏在身上,又冷又寒,就像外头的太阳变成了饕餮大雪,一丝丝热乎气也没了。 幽州刚刚袭爵的汝安侯,容靖。” 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激情登时被一盆冷水,兜头破灭。 孟珺出嫁的时候,宓乌就站在北襄王和王妃身边,看着汝安侯风风光光将她迎进了轿撵,十里红妆,彩绸翩飞,路两旁看热闹的人满满当当。 那是一桩在众人眼中门当户对的婚姻。 凌潇潇捣了捣他的胳膊,讥道:“我赌你没开口。” 宓乌不语,眼睛望着逐渐走远的队伍,渐渐有些迷蒙起来。 你怕什么?” 凌潇潇撇撇嘴,宓乌像是没听到,转身想往门内走,可被门槛绊了下,他直直扑倒在地,手腕一下子折了。 情绪找到了出口,眼泪也流的顺理成章。 糊成一团的眼睫毛黏黏腻腻,他爬起来,胸口空落落的,身后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嗤笑:“没出息。” 视线渐渐模糊,宓乌抬了抬手,看见自己早已不年轻的皮肤,皱纹,还有腿边膝上那个瞪大了眼睛的孩子。 思绪慢慢拉扯回来。 十八年了。 容祀正跟自己心爱的姑娘斗气,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那姑娘聪慧的很,也不动怒,也不离开,安然自得的留在宫里,将那一处园子,开辟的成了女医馆。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子围绕身边,真是闹腾。 左右哄哄便会好的。 他还能做些什么?似乎也没甚可留恋的了。 先生,你为什么不吃药呢,明明是极小的病症,吃几服药就会好的。” 孩子眨着眼睛,迷茫的眼神带了一丝不解。 他跟在宓乌身边一年多,知道他的医术精湛到何等地步,他学了轻脉,也曾趁宓乌睡着的时候,偷偷替他把过。 真真是微不足道的小症,可他都捱到吐血了。 宓乌侧头,终是抬手摸到他的脑袋,孩子的泪珠,沿着眼尾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你将那瓶药递给我。” 孩子一听,高兴地站起来,按照宓乌的吩咐,将药打开,喂他服下。 过几日会有人来接你。” 我不走。” 孩子瘪了瘪嘴,眼看又要哭。 宓乌不耐的摆摆手,“聒噪。” 孩子当即便收了声,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是我师姐,医术比我好的多,你跟着她,勤奋些,日后会有出息的。” 可是我…” 好了,我累了,要睡了。”ζΘν€荳看書 宓乌将被子扯到下颌,闭上眼睛,房中的熏香是他喜欢的檀木香,袅袅烟雾沿着铜制雕鹤纹香炉绵延不绝的涌出,丝丝缕缕的白线向上攀爬。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孟珺是他初次见过的模样。 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领口绣了一圈雪白的狐毛,火红的小袄勾勒着纤细的身段,她站在门口,探着脑袋看他:“宓乌,宓乌,这些年你去哪了?” 宓乌觉得自己越来越轻,慢慢的,双脚好似立起来,朝着那小姑娘走去,孟珺一笑,两颊映出酒窝。 宓乌,你到底在哪呀?” 宓乌上前,牵住小姑娘的手,有些结巴地脸红道:“我…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啊。”
第110章 公子要做活菩萨了(程雍番) 新帝登基后,对于朝堂进行了一番换位清洗,余出不少闲职空缺。京城不乏有清贵世族被保举免试,趁机混到其中,入仕后便靠着家族余荫步步高升。 程雍祖父是太师,虽自幼开蒙的早,学识见地更是比同龄男子尤其出众,可他却偏偏没有走捷径,或许是清高,又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多年所学可堪一试,他糊名与一众寒门学子参加了科考,最终果然不负众望,以恩科头名入仕。 程家根基本就稳健,入仕后程雍得到诸多照拂,不多久便入了崇文馆,少年意气,虽再三克己复礼,难免轻狂得意。 那日,他饮了酒,照例要去烟霭阁留宿,偏偏,迷蒙间经过常春阁外,看见了故人。 那是他第三次见她。 清瘦的身影,婀娜有致的体态,在昏暗的青阶下,像棵隐忍攀爬,默默生长的草,明明被人踩到了脚底,却还是不甘心的向上,蜿蜒。 似乎在循着无望的希望,苟延残喘,却又生机勃勃。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次长辈攒局的宴席。 母亲为着程家开枝散叶,也同其他妇人一般,早早开始拉着他去物色,诚然,这宴席来的也都是心知肚明,程雍孝顺谦恭,权当跟着母亲打发时间,消遣放松,也没认为真会找到日后的娘子。 屋里闷,男宾女宾同席的曲水流觞,大多时候都只能窥见对面女子的头顶,乌压压的青黑色,再就是珠玉环绕,脂粉香气。 程雍寻了借口,好容易避开重重围堵,来到空旷清静地花园。 主家姓戈,请的是江南有名的园林师父,将旧宅翻新,造的一步一景,分外雅致,从花园沿路走去,各种稀缺的绿植应有尽有,倒也没有人为堆砌的痕迹,尤其是临到假山奇石,那清隽的寿字从四面各个方向看去,仿佛都是正面写寿,且运笔不同。 程雍站在远处端量许久,忽然瞧见假山里走出一人。 樱粉色的薄衫,轻柔的帛带环在臂间,乌发盈盈,簪了支海棠步摇,行走间,仿佛有泠泠声响,待人走近些,程雍才回过神来。 对面的女子,肤若白雪,面若凝脂,敛了水汽的眼睛清澈灵动,她似乎在等人,却不提防碰见了程雍。 自然,程雍权当是她的借口。 一个闺阁小姐,在假山里头等人,等的又会是何人,焉知不是她的情郎? 程雍没有点破,只是仗着身高,俯视着望见她纤细玉白的颈子,吹弹可破的肌肤,年少的心,兀的被吹开一层涟漪。 他忽然就有些闷。 不只是出于何种心里,他竟刻意寻了话茬,与她在假山处攀谈起来,或许他想看看,她等的究竟是何人,是像他一样的翩翩君子,还是风流纨绔,毕竟能让女子等在假山里的男人,脑子里且不知装了何等盘算。 想到此处,他心中有些不屑,更有股为面前女子不忿的情绪。 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欲擒故纵,跟着自己来的呢? 程雍又有种窃喜,说不上来的小情绪像虫子一般咬的他又痒又烦,他低了低眼皮,余光漫不经心扫到她绞着帕子的手上,柔荑似软玉一般,滑腻温润,手指搭在帕子上,乖巧温顺。 她突然就抬起头来,仰着小脸诧异的问道:“公子也在等人?” 程雍听出她话里赶客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热,碍于骨子里生来带的骄傲,程雍点了点头,“也是约在此处。” 好巧。” 你是裴家小姐?” 我是跟祖母过来的,姓赵。” 姓赵?程雍暗自想了想,忽然想起母亲闲暇时候说过的话。 咱们挑人也得张起眼色,别只看表面,不深谙家境之前,多少会伪装的,能把人骗的团团转。 有些女子看着貌美,实则半点不能接触,一旦惹上,便是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程雍不解,问母亲缘何在赴宴前再三强调。 母亲笑,自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别遇见好看的姑娘,就失了分寸。 程雍语气淡淡:怎么会。 可眼下呢,他竟昧着良心撒了谎,可真是恬不知耻。 两人百无聊赖的大眼瞪小眼,守了半晌时候,还未等到来人。 于程雍而言,等不到是正常。可程雍见她也没等来要等的人,对于她就是故意在此拦截自己的想法更加笃定了几分。 他背着手,暗自搓了搓,“在下程雍,可否邀赵小姐同游。” 赵荣华惊了下,有些意外眼前人的身份,却没有急于答他,而是反问:“程公子,你祖父曾是当朝太师?” 对于此类问话,程雍听过不下少数,可还是头一次听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提起,未免有些奇怪。 赵荣华却是不觉得,祖母带她赴宴,开席前便将今日来的世家贵公子一一跟她讲了一遍,祖上三代,以及当前在朝情形,分析的深刻透切,她自然记得清楚。 对于程雍的介绍,只一句话:根深蒂固的世家贵族,老太师的余荫足以庇佑程家数代。 程雍带着疑虑,点了点头,然防备心也生起,此时再看这姑娘,便有种心机叵测的感觉。 赵荣华红唇轻启,弯着眼睛微微笑道:“公子许是第一次赴这般宴席,有些不适应。” 言外之意,她倒是常客了。 程雍心中的不满又添了几分,面上却是不显。 从及笄起,祖母便时常带我出门,今日的排场还不算大的,公子也许不知,往后习惯了便好。” 她说的不以为然,程雍却无端起了排斥的心思,眼下不管这女子有多好看,他只想快些离开。 母亲说的没错,越是好看的姑娘,心思越是捉摸不透,麻烦也会撕扯不完。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脚步匆忙的背过身响起,很轻微的一声笑,似从身后传来,分辨不清是风吹过水面的声音,还是那女子的笑声,程雍没敢回头,直到回到宴席,那颗心还咚咚咚地跳乱节奏。 母亲一眼便瞧出异样,回府的马车中,终是忍不住调侃:“我儿遇到心仪的姑娘了?” 程雍有些慌乱,却下意识的摇头,“母亲说的哪里话。” 袖中的手攥的紧了些,掌心都是汗。 母亲轻笑,年少的性情模样,藏得再深,于她而言,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过来人,哪能不明白此时孩子的心情。 你若是喜欢,不如说出来让母亲听听,咱们也好早下手,免得叫旁人得了先机。” 没有,母亲莫要胡乱猜测。” 冷汗沿着后脊留下,程雍微微咬着唇,抬手挑开帘子来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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