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郎心里道了声遭,面上却毕恭毕敬,转头出了厅堂,更是火急火燎的吩咐。 去把小小姐的院子收拾出来,床褥也都换新,还有留香阁,赶紧开窗通气,清扫焚香,一应物件全都从库房寻出新的,被褥要用丝锦做的,轻软暖和。” 走到池子边,他又想起什么,扭头对贴身管事吩咐,“去将上回买到外宅的舞姬唤来,夜里饮酒不可少了助兴。” 李氏到底上了年纪,做事还是过于守礼拘束,如今太子身边没有一房妾室,若能将那舞姬塞到他身边,往后还愁没有前程。 男人没有洁身自好,不拈花惹草的。 里里外外招呼了个遍,赵二郎又风风火火来到留香阁,见下人们忙的不可开交,不由得斥道,“手脚利索些,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要歇息,半点岔子都不能有。” 二郎,你怎把那舞姬弄来了?!”赵大郎从后拽着他的胳膊,拉到影壁下。 赵二郎嘘了声,“大哥,咱们二人如今早过不惑之年,像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怕是再不会有了。 母亲深居内宅,终是与女眷打交道的多,她畏手畏脚,就怕出了错,其实不然,你这官职不升反降,朝廷里谁不笑你,弟弟我呢,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盐引给了旁人,我心里憋屈。” 赵大郎默不作声。 二郎又道,“总之今日,事成,咱们都有好处,若是不成,我也会独自担下事来,不会连累你。” 你这话说的,” 赵大郎心软,见他如此笃定,知道再劝也是无益。 赵荣华从前住的小院,与西苑佛堂离得很近,位置很是僻静。 容忌见外人都退了出去,忽然重重松了口气,上前攥着赵荣华的衣袖,“淳淳,真要憋死我了,我装的像不像?” 赵荣华安慰,“你装的特别好,只是过会少不得要一起用膳,他们若是怂恿你饮酒,你断不可听从,还要同方才那般,轻蔑阴鸷的沉默,你越是不说话,他们就惶恐。” 好,”容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有些无趣,“淳淳,怎的你房中一本书都没有?” 赵荣华回头,“我不爱看书。” 床头小几不知为何换了,原先的檀木变成枣木,看起来很是不搭,她掀开床褥,才发现木榻也被换成了酸枝木,仿佛自己离开的数月里,这间屋子全都变了。 她与容忌前去膳厅的时候,祖母与大伯二伯已经早早候在那里,见他们进门,忙低眉敛目的行礼。 祖母心气高傲,赵荣华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卑躬屈膝。 一时间有些感慨。 淳淳,过来坐在孤的身边。” 怔愣间,容忌冲她招手,在李氏等人的错愕下,赵荣华走到容忌右手边,很是自然的坐下。 李氏不禁疑惑,据她在宫中的眼线传信,赵荣华至今仍在小厨房做事,根本没有近身侍奉。 可眼前情景,两人又好像极其亲昵的模样。ζΘν€荳看書她百思不得其解。 忽听赵荣华冷不丁问,“祖母,前几日随殿下去了趟临安城,顺道祭拜了母亲…” 她特意顿了顿,果不其然,李氏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两道沟壑般的法令纹无比清晰地加深,老沉的眼皮抬了抬,薄唇紧紧抿着。 她的棺材是空的。” 李氏鹰隼般的锐眸猛地睁开,握银箸的手青筋暴露。 赵荣华暗自思忖,她竟是不知情的模样。 你这是何意?” 赵大郎与赵二郎忙放下箸筷,噤声不言。 容忌轻飘飘抬起眼眸,见桌上人个个噤若寒蝉,横眉立目,不禁眉心一松,反笑起来。 李氏被他笑声唬了一惊,待回过神来,才觉出自己因着憎恶,竟然失仪。 还请殿下恕老妇不敬之罪。” 容忌轻笑,夹起一鸡丝焖笋,转头冲着赵荣华,宠劝一般,“淳淳,过来。” 李氏福身尚未站起,心中如蒙大耻一般,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光却瞟到赵荣华坦荡的咽下笋丝,竟没有给自己求情的意思。 她讪讪的坐回去,千万思绪揉成一团乱麻,堵得她满脑发胀。 门外偷偷看了半晌的赵荣锦,忽然攥着越罗小帕,双目生出嫉恨,“等着吧,今夜便会叫她好看!”
第40章 “可是小姐,老夫人毕竟没让你过去,还…”婢女替她拆开发髻,重新抹上桂花油后,又慢慢从上往下梳的溜滑水亮,她从镜中看着赵荣锦眉眼鲜活,似嗅到猎物的小兽,连腮颊都染上兴奋。 那个老东西,迂腐又难伺候。”赵荣锦从最底下紫檀木小匣中挑拣半天,最后找出一支缠枝石榴金钗,又取了同色红宝石耳铛,眼皮一挑,嗤道,“从前她最疼赵荣华那个贱蹄子,什么好看的首饰衣裳都紧着她用,就连出去坐席,从来都不带我,只带那个狐媚子。” 婢女接过金钗,插进盘好的宝髻中,又对镜扶了扶,捋出珠串,荡在发髻一侧。 其实老夫人是向着你的,若不然小小姐得了什么宝贝,老夫人也不会让她给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赵荣锦更是来了气。 她鼓着腮帮子,连声音都尖锐起来,“我用的着她施舍,还不是因为那老东西带她出去赴宴,得了那些珍贵物件,她哪里是大方,分明就是炫耀,炫耀她能去,能得到旁人欢喜,我不能!” 手掌啪的拍到桌上,头皮一疼,赵荣锦嘶了声,骂了句,“仔细你的手。” 婢女小心翼翼再不敢插话。 赵荣锦最是喜欢这婢女手艺。 镜中的女子柳眉略微勾深,脸颊以玫瑰珍珠粉清扫后,又在唇上敷了淡淡的一层口脂,眉心画了牡丹花钿,平添一丝娇柔妩媚。 东西要自己挣来才算本事,老吃别人嘴边剩的,可不就是恶心!” 赵荣华离府后,李氏还是不喜自己,倒是对大房赵荣淑上心很多,那个老东西,就是喜欢听话的。 她偏不。 婢女为她系好腰间丝绦,又将香囊穗子摆正后,取了一件纯白色狐裘氅衣,这衣裳通体雪白,连颈边的毛都浓厚没有一丝杂色,委实珍贵。 小姐,你可真好看。” 赵荣锦眉眼一弯,颇为得意的摸出一粒碎银子,拍到她手里,“你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若是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婢女感恩戴德的说了好几声谢。 赵荣锦拎起裙裾,轻悄悄往留香阁方向走去。 容忌自用完膳便在房中小憩,幸好架子上有书,不至于太过无聊。 赵荣华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乱跑。 其实他很想跟着过去,可又怕她生气,不理自己,便只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待在留香阁。 其实留香阁与赵荣华的小院离得不近,那边偏僻,又挨着佛堂,听闻夜间总有野猫穿行。 百年前,赵府还是某个王爷的府邸,后来朝代更迭,到赵荣华祖父时候,圣上感念赵老大人劳苦功高,便将此处赏给他,做安宅之用。 原先赵老大人在,钱帛不缺,各处维护修缮的极好,不曾有野物出没。 后来赵老大人亡故,只李氏撑起门楣,赵府便一年年的虚空起来,甚至有一段日子,需要靠嫁妆来贴补开销,委实过的捉襟见肘。 至于府邸中偏僻的宅院,少经修缮,难免荒凉,易生杂草和野物。 容忌看了半晌,再找不出新奇的话本子,便从案前起了身,将桌角的熏炉掀开盖子。 袅袅烟雾弥漫浮动,清甜的香味沁入鼻孔,他有些想她。 偌大的房中,除去炭火的噼啪声,静的有些骇人。 与他的房间相比,赵荣华的住处便显得有些蔽塞。 回房只走了两圈,食儿还未消,冯嬷嬷便悄悄过来寻她。 李氏究竟是沉不住气了。 小小姐,你大概几时能走?” 冯嬷嬷守在外头,手指一直掀着帘子,虽语气徐缓,赵荣华却知道她这是在催促自己。 于是她又重新坐回妆奁前,慢条斯理的用干布擦了擦湿发,直到不带沁凉,她从镜旁拖出一瓶白玉膏,抠了一团,涂在手背。 冯嬷嬷进门瞥她一眼,不禁纳了闷。 往常小小姐去见老夫人,每回都是听了吩咐,便赶忙过去,唯恐叫她等急了。 这回却是不同,她在那慢慢悠悠,涂完白玉膏,又对镜染了唇脂,染完后,冯嬷嬷以为她要起身跟自己走,谁知,她只是回头嫣然一笑,道了声,“嬷嬷再等我一会儿。” 便又不疾不徐走到盆架前,净了手,如此又将方才的过程走了一遍。 待出门之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李氏的寝院最是敞阔,朱墙碧瓦,檐牙高啄,白日里看更为壮观。 她们进门的时候,李氏正握着手珠,合眼诵经。 听到声响,也并未睁眼,只是滚珠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恢复如常。 冯嬷嬷退了出去。 赵荣华见惯了李氏诵经的模样,从前因为她不苟言笑,性情冷峻,赵荣华很是怵她,虽这院子别有洞天,她却不敢像大房二房的姐姐那般,肆意玩耍。 对于这个院子的记忆,多半都是责罚。 来了。”悠悠的一声长叹,李氏收了珠子,将手覆在腿上,睁眼,瞧着赵荣华沉静如水的站在对面。 心中不禁泛起犹疑,从前这个孙女,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可今日,她好似变了个人,气定神闲,眸色淡然。 她将猜疑隐在心中,扫了眼对面的塌,“坐吧。” 依言,赵荣华也没推辞,径直走上前,与她相对而坐。 华儿,你在宫里数月,于祖母而言,每日都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她用帕子抿了抿眼角,声音含着哽咽。 赵荣华没说话,只静静听她讲。 若是从前,或许她会认为祖母这泪是为她流,可眼下,她却清楚的意识到,祖母从未想过自己,饶是现在的几滴泪,也只是为了赵家,为了大伯二伯。 她说她寝食难安,可赵荣华却觉得她气色不要太好。 祖母日日担心你被欺负,担心容祀他…”她把帕子按在唇上,像是情绪激动到不可言语,一双老迈的眼睛虚虚瞟向一言不发的赵荣华。 她低着头,手指藏在袖中偷偷把玩。 李氏颇有些挂不住面子,她清了清嗓音,“可今日祖母看见容祀待你很是热切,他是不是…” 祖母究竟想问什么?” 赵荣华抬眸,怔怔的看着她。 李氏自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悖逆,一股无名火噌的窜到脑门,她笑了笑,面上噙着冷寒。 这是想跟祖母生分了?” 赵荣华拎起唇,觉得她这话说的可笑。 她自小养在李氏膝下,对其更是又爱又怕,她把李氏当亲人,李氏却好似从未把她当个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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