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吾没坐稳,一下子整个人都撞在了楚御琴背上,他吓得叫了一声,仿佛被弹开了似的往车里一躲,像是碰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楚御琴看他一眼,君吾立刻动作熟练地跪在了车里,“世女殿下,我、我做错了。” “不下车?”楚御琴只问他。 “啊?”君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就自己下。”楚御琴又将他丢了下来,自己轻松地跳下马车进了王府。 君吾愣了愣,才抱起自己买来的灰布针线等物件溜下马车,悄声往自己屋中去了。 没多时,留下处理绸缎铺的两个属下回来复命。 “主上,那女人之前跟人喝酒赌钱,欠了十二两银子,这才昧下了君主子的银子。” 十二两?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绸缎铺子,随便玩一玩都能输这个数目,开绸缎铺很赚钱么? 那么她要不要也插一把手进去? “行了,以后这种垃圾的行程,不必汇报。”她说完想起一事,像是来了些兴趣,问道,“君吾是如何跟你们求情的?” 两个黑衣卫一愣,其中一人才道:“君主子答应给属下二人做件衣服。” 殿内寂寂的,连三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楚御琴漆黑的眸子睨着那两个属下,看了半天,直看得两人心中发憷,她才慢悠悠道:“你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两人连忙跪了下来,“属下省得,绝不会失职。” 这样,楚御琴才满意。 黑衣卫正要退下,临走得着她的吩咐:“去,从库里多拿几匹御赐的丝帛布匹,给君吾送过去,跟他说,下次再见着,本殿要看到这些布料出现在他身上。” “是。” 玩弄一只小雀,还不是信手拈来。 楚御琴想起君吾紧紧抱着那堆破烂时格外珍爱的样子,都能想象他见到这些好东西时是多么欢喜了。 他只要一高兴,眼角的那颗小痣就会非常漂亮。 她不自觉摩挲了下手指,像是在抚摸着什么。 今日真是心惊胆战,君吾回到自己房中,躺到了自己床上,才深深松了口气。 他枕着自己的枕头,想起今日世女殿下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就为了一堆破烂,他就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他不是为了那些布,他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 整整二十两呢,买他一条命才花十两,二十两能买两个他了。 那么多钱,世女殿下连它们的去处都没有问,也是,世女殿下哪里在乎那点银子呢? 想着想着,他鼻尖好似晕了一瞬,恍惚间又嗅到世女殿下身上那股暗香来,就像是一只手,将他勾了一把。 君吾伸手,摸向自己带着淤青的腰侧,这里今日被那个刀疤女人狠狠拧了一把,君吾废了好大力气才咬住嘴没叫出来,疼得都闪出泪花来。 可现在他好像不大记得当时剧痛的感觉,反倒是世女殿下抱他上马车的时候轻轻搔过的那一下,带着痒意,好像触感还留在他身上似的。 他今日受了不小的惊讶,躺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很累了,浅睡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走进那件绸缎铺,又被那个女人拎了进去,然后世女殿下出现在他面前,这回刀疤女的人头直接落到了君吾怀里。 他大叫了一声,猛地惊醒过来,背上全被汗水浸湿了,才发现天色已晚,君吾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突然满是惧意。 白天那个女人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她会不会来找他索命啊...... 夜色寂寂,灯烛晃动跳跃的影子在墙上被无限拉长拉大,一丝一丝鬼魅一般凌迟着君吾的理智,他快速钻进了被子里,连脚也不露在外面,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君吾浑身一震,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哑着声没应,可很快敲门声又再次想起。 “...谁?”君吾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君主子,殿下送了些东西过来请您过目。” 听见人声,君吾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这就来。”他应着声前去开门,见是世女殿下身边的黑衣女子。 她们一个人手上捧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一个人怀里抱着皮裘绒锦,全都堆得高高一摞。 一看便知都是好东西,在月色下泛着流光,是君吾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穿过的好东西。 他受宠若惊地捂了捂嘴,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让世女殿下自己留着罢!” 可两个送东西的人径直越过他将东西拿了进去,分别放在桌上。 “君主子,殿下说下回她看到您时,要看见这些东西在您身上穿着。” 君吾眸中闪着微光,“可我不需要这些......” 他今天已经为自己买好做衣服的料子了。 “还有一事。”一人道,“殿下今日已受封祈王了,还望君主子日后能注意称呼。” 两人送完东西、说完话便走了,君吾站在门口想他今日居然一整日都唤错了,可殿下居然没有生气。 殿下对他其实很好了,非常非常好,就连他亲生的娘爹都没对他这样好过。 君吾关上门,看向屋里突然多出来的丝帛布匹,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他欠殿下的越来越多了,这叫他怎么还得上啊...... 许是因为夜里发了场汗,屋里又不够暖和的缘故,又或许是受惊过度,第二日早上君吾便发了些热,迷迷糊糊睡过了时辰。 楚御琴再次从山中破庙下来时,进门只瞧见一碗平淡无奇的粥。 她走入中堂的脚步微顿,迟疑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然后用力将勺子扔了回去。 “叫君吾滚过来,他就是这么为本殿做饭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肃色,语调却凉丝丝的,叫身边几个黑衣卫听得汗如雨下。 “这、主上,这不是君主子做的。” 楚御琴掠了她一眼。 “主上,这是黑衣卫准备的,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您天天都吃这个,您忘了吗?” 楚御琴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若不叫君吾来做,他岂不是白白让我养着?” 黑衣卫道:“主上,君主子这会儿还没起,属下等未敢前去打扰。” 还没起? 楚御琴淡哼一声,他胆子还真是愈发大了,哪儿有她这个主子醒了,他区区一个下人还睡着的道理? 少倾,楚御琴又想,君吾不算是下人。 他甚至还算半个主子,他是老东西碰过的人,凡是被老东西碰过的东西,楚御琴都嫌脏的。 老东西病重那几日她并不在王府,所以也就不知道君吾的那场婚事究竟进行到了什么地步。 可有拜天地吗?可有饮合卺酒吗?可有洞房吗? 楚御琴扔开手边的东西,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点卯上朝,马车辘辘,楚御琴在车内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四周宁静,直越过楚御琴的马车向远处奔去。 楚御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上的女子赤色深衣玄色飞鸟图纹,是专送战报的人。 这个时候急急送来,是边关出了什么要紧事? 楚御琴默声放下帘子。 外面黑衣卫问道:“主上,可要将那人拦下?” “不必。”楚御琴懒懒吐出二字,若真是十万火急的消息,青鸾帝比任何人都坐不住,今日早朝她便能知晓。 横竖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废王罢了,若非老东西与青鸾帝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妹,以其生前的恶行早就倒霉了。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楚御琴到政殿的时辰不早也不晚,京中四王她是其一,皇室宗亲要站在最前列。 怡王与慎王之前便与楚御琴不对付,她们冷眼瞧着,楚御琴自然而然走到悯王身侧。 上回封王,悯王替她说了句体面话,但也没换来楚御琴什么好感,她只是淡然地站着,都没回头看悯王一眼。 倒是悯王一双杏目捎着几分细纹,温厚的目光落在楚御琴身上瞧了瞧,这个后生长得十分出色,只是蒙尘十数年还鲜为人知罢了。 她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正此时青鸾帝从翡翠孔雀屏风后走出,群臣跪拜,楚御琴瞥了眼青鸾帝的脸色,果然见她面色不豫。 “都平身罢。”青鸾帝下令,“今早朕在寝宫收到边关急报,女真屡次来犯,大将军的独女还被掳进了敌营,前线辎重吃紧,得尽快想办法筹粮。” 此话一出果然群臣哗然,大将军姬明镜老来得女,对这个独女极其宠爱,若是女儿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要了姬明镜大半条命去? 衍朝缺将才,几十年才出了一个姬明镜,若是没了姬家,外面那些仗由谁来打? “女真怎么突然打过来了?前年国宴她们不还来我朝拜贺?” “弹丸之地,不足为惧,相信姬将军自有定夺。” “姬将军今年都五十八了,我听说女真换了新王,手段颇为狠辣。” 朝堂上大臣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楚御琴半阖双目,眉间隐隐浮起不耐,真吵啊,这些人,这种事也值得吵成这样? 大臣忧心,那边站着的两个王却浑不在意,天塌下来有陛下顶着,她们的封地可不在这儿,也无需为陛下出谋划策,就算惹恼了陛下将她们放逐封地,那也离女真甚远呢。 “行了。”青鸾帝紧皱眉心,最后将目光投在悯王楚歧身上,“内库财权一直是悯王辅管,你去户部商议调拨钱粮的事,至于配送军资者朕会再做定夺。” “还考虑什么?”怡王看了眼悯王,道,“她旁边的祈王,臣妹看着就很是不错,祈王是今年新封的王,为感激陛下恩泽,她也理应表现表现。” 怡王在朝中名望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宗族亲王,平常都会有人给她几分面子,可现在事关军资,兹事体大,可不是由人胡闹的。 再看楚御琴乳臭未干,刚从荒山上接下来,八成连书都没有读过,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去押送军资呢?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还是从兵部挑些有资历的人出来为妙。” “正是啊陛下,祈王......才多大,恐难当此重任。” 被人交谈在口中的楚御琴始终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与她无关一般。 青鸾帝自没有将怡王的提议放在心上,正要开口,慎王又发话了:“楚御琴,旁人如此议论,难道你不该向陛下表表忠心吗?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是个什么说法?” 楚御琴嘴角浮起一丝笑,“忠心何须表?陛下若想我做,大可吩咐,我去做便是。虽不及人,但比你们两个酒囊饭袋还是绰绰有余。” 楚御琴侧目看向慎王,“有慎王前车之鉴,我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车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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