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好好与他寒暄、问问他一路情况的温氏, 在看着他一张越发坚毅的脸庞时,一切却都卡在了喉咙里, 酝酿半晌, 终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何氏见状,只能先替她道:“明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前几日不还来信, 说到京城还得四五日吗?” 周渡面不改色:“庞大人归家心切, 说家中妻儿久未相见,实在想念, 一路脚程不免便快了许多。” “原来如此。”何氏慢吞吞地点点头, 点完头后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能将目光投向温氏。 温氏额间冒了豆大的一滴汗, 紧张到甚至不敢拿目光直视自己的儿子。 偌大的厅堂中寂静了许久, 才听她硬着头皮道:“明觉,你今夜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用饭了没有?好容易到家, 一身寒气, 赶紧回屋去洗漱一番,用些饭吧。” “嗯。”周渡就等着母亲这话。 三个月不曾见到瑜珠, 他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很想她, 比自己以为的, 还要想她。 他想赶紧见到瑜珠,想赶紧抱抱她,亲亲她,他还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讲,许多事想要同她说。 也许瑜珠依旧是会对他爱搭不理的,但是他已经决定好了,他会还她清白,即便祖母阻止,他这次,也不会再叫瑜珠受一点委屈。 他想叫瑜珠原谅他,他们夫妻再从头开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在燕地查案的时候,还见识到了当地同上京许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他听庞大人的话,给她买了一套当地十分有名的贝壳画。他说女人都喜欢这种精致小巧的新鲜玩意儿,带回去,定能哄她开心。 他一路脚下生风,往清水居回去,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全拿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他,他也不曾注意。只是推开门,见到满屋昏暗,瑟瑟冷风扑面而来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不在家的这段时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顷刻扁平,不可置信地,往床榻边走去。 甚至心底里还抱有一丝希冀,她只是睡着了,所以屋里才这么安静,没有点灯。 可绕过屏风,床榻是整整齐齐,许久未曾有人动过的模样。 “少夫人呢?”他走回到门口,一手抓着门框,青筋暴露在清冷的月色底下,满身寒气不减,甚至更甚道。 门口的丫鬟小厮扑通一下跪了一地,一个都不敢说话。 周渡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少夫人呢?” 依旧是没有人敢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渗出点血丝,扒着门框的手垂下来,渐渐攥成拳头。 他一言不发,往方才的厅堂回去。 温氏坐在厅里,瑟瑟发抖,知晓他迟早会回来,一张脸垮的比每次挨老夫人责骂的时候还要难看。 周渡带着不输方才刚进家门时的寒气,连身上的大氅都还没解,赶到温氏面前,死死地盯着她。 温氏仿佛被他身上的冰渣刺到,抖了一抖,眼神慌乱道:“明觉……” “瑜珠呢?”周渡的眼角通红,神情渗满了可怖的肃穆,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叫他维持住脸上的体面,不至于太过面目狰狞。 “她,她自昨日起,便不见了……”温氏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谨小慎微,惶惶不安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像是得到了死刑的解脱。 周渡攥紧的拳头在听到结果的一刹,用力到可以碾碎石子。 “母亲。”他再度张口的声音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喑哑,“为何不写信告诉我?” 温氏楚楚委屈:“我想着你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你父亲和家里的几个兄弟都已经出门去找了,就干脆等你到家再说,万一,万一你回来前,人就找到了……” “那人找到了吗?” 自然是没有。 温氏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再说话。 周渡咬紧牙关,点了两下头,而后头也不回地披着大氅又往外去,任温氏在身后怎么喊也没有再回一次头。 适才留在院子里盘问丫鬟小厮的彰平悄无声息地跟上,道:“已经问清楚了,少夫人自昨日上午去送了黎家五姑娘下江南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大爷昨夜便派了人去黎家问他们此行船只的下落,同各位少爷分别去沿岸渡口找了。” “至今一个都未回来?” “是。” “去黎家。” 周渡绷紧下颔,不再同回来时一样坐上马车,而是直接自己上了马,飞奔往黎阳侯府去。 — 自上京往姑苏,一路行船走走停停,约莫需要十几日的功夫,但是马车日夜兼程的话,只需五日上下,骑马更快的话,大概三四日便可。 黎家的船只被截在半道的水路上,彼时距离他们离开上京不过才四五日。 黎容锦披上貂裘,迎着江面上的寒风看着有能耐将自己的船只拦下的人,果不其然,是周渡。 “周大少爷到家还挺快的。”她隔着甲板,语气戏谑,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是对周渡的讽刺。 周渡懒得理她,喊手下的人将一沓厚厚的书信递上甲板,她的跟前,简明扼要:“去岁黎阳侯府的四公子在赌坊输了三百两白银,不敢告诉家里,是二公子暂时挪用了工部的款项填上,后续才慢慢还上的;今年初,府上大小姐的丈夫在青楼为一位女子赎身,且迎进门,藏在家中至少三月,彼时正值太后驾崩未满一月,是国丧……” “够了!”黎容锦听到第一件事的时候就已经脸色大变,更遑论还有后面那个。 周渡这次显然有备而来,面前这一沓厚厚的东西,不知藏了他们家多少的龌龊事。 她瞪着眼睛,面露愠色:“周侍郎,我黎阳侯府同你无冤无仇,你想做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两家原本无冤无仇,那你还设计带走了我的妻子?”周渡反问道。 她就知道。 黎容锦深吸一口气,她就知道,他是为了瑜珠来的。 “周侍郎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绷着脸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承认是自己带走了瑜珠。 “听不懂没事,我会叫黎五姑娘听懂。” 周渡使了个眼色,彰平便继续念着手上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俱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勾当。 黎容锦越听越脸色苍白,甚至这其中,还有许多是她也不知道的事情。 “本来我昨日便可追上你,但为了拿到这些东西,我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周渡眼底泛着乌青,已经数不清自己是几个夜晚没有睡觉。 “她人呢?” “你在威胁我?” “黎姑娘以为什么便是什么,我只要知道,她人呢?” 黎容锦重重沉着气,眼底显然已经出现了一丝动摇。 “她在你们家过的并不开心。”良久之后,她才道。 “那是之前,往后我会叫她开心。”周渡眼中耐心不多,依旧道,“她人呢?” 黎容锦面色难看:“我不知道。” 在周渡再要开口前,黎容锦又道:“我当真不知道,我是在彭城县的渡口将她放下的,她说不想连累我,便自己带着丫鬟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周渡深沉的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寒霜:“那黎姑娘可有一路派人护着她?” “我都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如何派人护着她?”黎容锦反问,“周侍郎,那是你的妻子,就在你们家中,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都不曾护好她,如今她想要离开,我帮她一程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又凭什么要求,我能护好她?” “仁至义尽?”周渡蓦地冷笑了声,“彰平,去船上清点黎家这几艘货船上的人数,黎侯和夫人给的人数是五十八人,但凡少一人,都给我仔细问清楚了下落。” “周明觉!” 黎容锦挡在船头,瞪红了眼睛:“你敢叫人上船试试!” 周渡阴郁着脸,并没有被她的模样吓到。 彰平也没有收到自家主子停下的命令,直接不顾黎容锦的阻拦,跳上了船,开始同春白一道清点这几艘大船上的人数。 黎容锦被逼的越来越心慌,气息渐渐不稳:“你当真要同我们家撕破脸吗?” “从你带走我妻子的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周渡冷冷地说着,并不曾有一丝一毫叫人收手的打算。 “周家待她不好,我知道,我也同她说过,待我从燕地回来,我会好好地补偿她,好好地同她重新开始,黎姑娘既然要多管闲事,就该做好毁人姻缘的觉悟,腌臜事哪一家没有,黎姑娘自己家的事都没处理干净,就来管别人家的闲事,那便如你所愿,管到底。” 黎容锦生至这般岁数,从未有一刻同今时今日这样难受,寻常同别府千金争吵打闹的生气同此时此刻的生气比起来,简直根本不值一提。 被人掐住咽喉的窒息感叫她攥紧拢在袖中的拳头,望着周渡磨牙凿齿,充满怨恨。 “你这个疯子。” 她一字一顿道。 “少爷,数清楚了。”彰平自她身后一阵风似的溜过,站到周渡跟前道,“如今三艘船上的人加上黎五姑娘统共是五十六人,比黎侯给的人数少了两人,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 感谢上一章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182691 1个; 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残梦 50瓶;关山 20瓶;25676409、花小海、、CARRIE、姜姜 10瓶;懒懒、洒家不懂格斗术、fifi、喵喵罒ω罒 5瓶;岁岁欢愉、柳絮、三月里的鱼、Chocolate就是臭猫 3瓶;waiting、雅意、当蓝遇上黑 2瓶;南下、你们最大、窝窝睡着了、Lizzie、狗的花、宝宝爱自己、奶伦不见了 1瓶; 感谢大家,继续去码今晚的二更了~
第34章 连轴转 当年,不是她算计的我。 黎容锦闭眼, 满脸尽是就此被逼到绝路的不甘。 “周侍郎。”她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何会帮瑜珠离开吗?” 周渡抿着唇, 铁青的脸色隐隐泛着乌黑, 不知是连日奔波的劳累还是此时面对黎容锦的生气所致。 可是他气又如何, 黎容锦比他更气。 “在我下定决心要帮她离开之前,瑜珠从未同我说过你们家一个字不好, 她只告诉我, 她是待不下去了,她同你们都过不下去了。可你知道, 我是如何发现她当真过的不好的吗?” “我带她去赴李御史家的宴, 你猜同样赴宴的人还有谁?褚遥知,当年那个明明应该杀人偿命最终却只是全家被贬为庶民的禇家的女儿, 陈王侧妃, 褚遥知。” “瑜珠一见到她,浑身便开始发抖, 想起她全家被灭门的惨案, 想起她全家被火烧死凶手却仍旧能够全身而退过他逍遥快活日子的惨案!而那件案子办案的人是谁呢?是你,周侍郎。你连为自己妻子申冤,叫杀害你岳丈全家的人偿命的本事都没有, 送他们进诏狱的本事也没有, 你居然有脸坦然地坐在刑部,站在刑部侍郎这么高的位置上美其名曰为百姓申冤, 为天下人申冤!你就是个伪君子,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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