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着手指头,算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而瑜珠恰二十二,他早投胎这几年,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也早点碰见她。 至少得比周明觉早吧? 他望着外边的天色,暗自瞎想。 手中的刀片越陷越深,渐渐的,血肉模糊成一片。 他的盛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提前过去了。! 95 周渡醒来的时候,头顶仍旧一片昏暗。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里,他只记得,他闭眼前,把所有一切都跟瑜珠还有孩子们交代仔细了,他应当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他好像还没死透,他还能察觉到自己轻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握了握拳头,手心也还是有温热有力的。 只是头晕。 他闭目,回想自己闭眼前的种种,确认自己如今还活着,那瑜珠呢?孩子们呢?他们是还舍不得他死,又为他请了宫中的太医来续命吗? 他头疼的厉害。 想叫人过来,握紧了力气去摇床前的铃铛,却发现,床前根本已经没有铃铛。 怎么回事? 他脑海有一霎的空白,眼睛陡然睁开,敏锐地去观察周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要看清什么却都难得很。 周渡平躺在榻上,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松开,再握紧。 再松开,再握紧。 是他的拳头没有错,可根本不该是已经风烛残年的他的拳头。 他已经七十九了,和瑜珠一起生儿育女,过了大半辈子,拳头再怎么有劲,也不会是跟自己尚还年轻的孙儿一个力道,像他回到了二十岁。 等等,回到了二十岁—— 周渡思绪顿时清醒。 所以,他是回到了二十岁? 他有些不可置信,觉得这种猜测太过荒唐,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说明他这种突然的精神矍砾与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也不是照到这种程度。 思及此处,他再躺不下去,起身非要一探究竟。 他点了一盏油灯,照亮了屋中的小片地方,借着这点亮光,一步一步向前,打开自己窥探梦境的大门。 没有错,这是他当年还在周家做大少爷时候的屋子,照屋子的陈列与摆设来看,这时候瑜珠都还没嫁过来,屋里全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屋中的小书桌前坐下,想依据书桌上摆放的东西,看看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哪一年。 “成嘉十三年,钱塘江家,纵火案……” 他喃喃地念着桌上摊开的内容。 成嘉十三年,也就是瑜珠刚来周家的这一年。 周渡屏住了呼吸,不可控制地颤着手,继续往下看。 当年江家的那桩事,背后牵连甚广,包含禇家在内的一众党羽,都被他查出在此案中有或大或小的牵连,不至于被抄家灭族,但也起码会受到皇帝的敲打。 他一个个看下去,看到自己用朱笔所注的一个个批注,渐渐明白,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哪一年,哪一日。 是成嘉十三年,他见瑜珠尚还为数不多的时候。 若没记错,这个白日,他当还正见过瑜珠。 因为朝堂上禇家的案子暂告一段落,所以祖母要他把江家发生火宅的前因后果都告知与她,还她一个明白。 他靠在椅背上,对着面前这一切,既觉得荒唐,又觉得欣喜。 他临死前,是曾盼望过能与瑜珠回到一开始相遇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曾真的做错什么,也还不曾叫她在家里真的受过什么苦,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瑜珠,这一生跟着他受了不少罪。初去西北那年,她因受不了那里的气候,便屡次三番生病,绵绵身为一个孩子,都比她的身子要坚强。 还容易熬了两年适应了,他们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生第二胎的过程不比生绵绵的时候轻松,周渡那时便想,不论这一胎生下来是男是女,他都不会再叫瑜珠生孩子,不会再要她受半分苦。 万幸这一胎生下来是男孩儿。瑜珠又花了好几年才养回到从前的身子。 等到一家人回京后,她见到人家家里动不动就是四五个孩子,更有甚者,还有老六老七的,便又开始动心思。 她自幼失怙,同时没了父亲和母亲,对于亲人的依赖比旁人要多得多。她想要亲人,想要许多许多的亲人。 周渡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只要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总算是没闹什么幺蛾子,平平安安地从他母亲肚子里出生了。 自此,他和瑜珠便再没了别的孩子。 养育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花去了瑜珠大半的时间与心力,回到上京后,铺子也重新从沈夫人那里回到了她的手上,所以她每日恨不能将时辰掰成二十四份来花,才能完成所有她想做到的。 周渡乐得看她忙碌,知道她忙起来才会快活,便也不阻止,只适当的时候提醒她,该停下来歇一歇,看看还有他这个丈夫,排在三个孩子身后,等着她去宠幸。 夫妻俩的日子不能说日日如糖似蜜,但至少周渡很享受。 他喜爱这样的瑜珠,也乐意看她每日忙到脚不沾地,哄完这个孩子去哄那个孩子,几个孩子娘亲娘亲地叫着,将她缠到忙不过来,她便会开始喊他,要他抱两个儿子去书房,她则自己带着闺女,给她梳妆打扮,教她琴棋书画。 大女儿出嫁的时候,瑜珠在他怀里哭得不成样子。 那是他们唯一一个女儿,还是头生的长女,倾注了他们最多的爱,瑜珠把自己这些年做生意所得几乎所有的身家都给了她,还有这些年周家本家那边给她的一切,她也全部当做了绵绵的嫁妆,塞了满满当当的一百零八台,尤嫌不够,私底下又给了许多。 幸好绵绵嫁的是神远同黎容锦家的龙凤胎长子,不然这么多嫁妆,周渡都怕她迟早看不过来,会被夫家便宜了去。 至于两个儿子的亲事,瑜珠虽没有女儿那般尽心,但也都是妥当的,不曾叫家里丢了一分的颜面去。 她是在周家待了那么些年的,知晓要做好一个恶婆婆容易,要做好一个好婆婆,却不是那么简单,婚后同孩子们十分明确地说明,他们愿意在家住着,就在家住着,愿意不在家住,就不在家住,没有人会拦着,将两个儿媳都弄得愣了一愣。 待到明白她这是在完全放人自由的时候,儿媳们才双双松一口气,自此之后,在家中倒也的确不再同从前一般拘束。 京中的风水养人,后来,儿子们又陆陆续续出去外放,女儿也跟着女婿常年跑东跑西,不在跟前,整个京中,便又只剩他陪瑜珠住。 两人渐渐便老了,但身子骨倒都算硬朗。 那日是瑜珠六十的生辰,一早开始,便有许多的后辈送东西上门,无非是些绫罗绸缎,鱼翅燕窝,懂雅趣一点的,便是搜集来天南海北的稀罕书画,供她赏鉴。周渡这些年已经官居丞相,瑜珠收礼也收了这么些年,觉得年年都是如此,没什么意思,便也懒得看。 惊喜的是,这日她的老姐妹们来看她。 黎容锦和五公主这么些年也都一直待在京里,隔三差五便会上门来,几个人平日里看书信往来不多,但聚到一处了,便是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 偶然聊到五公主府的那群面首,他听见她们嬉笑。 “不行不行,那是玩不动了,不过近来我倒是喜欢看他们搏斗,你们见过吗?就是同草原上的汉子一样,脱光了上身,面对面肉搏!” 五公主越说越兴奋,恨不能当场拉着两个姐妹上她的公主府去看表演。 好歹是他咳嗽了一声,才叫她们都收敛了一点。 午时,萧神远也忙完了从家里过来,他才总算有了可以说话的人,不至于老远地靠在墙角,还要偷听她们说话,听她们说,男人就是年轻的好…… 不过夜里,他洗漱过后,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觉得的确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多了几丝腐朽的老人气息,明明他已经足够重视锻炼了…… 他回到榻上,从后拥住瑜珠:“今日看你跟她们聊的这般开心,还以为你真的要跟她们去看肉搏了。” “就算去看了又怎样?”瑜珠轻巧的眼睫眉飞色舞,戳着他仍旧还算是坚硬的胸膛,“你放心,在我眼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你。” 她如今这种哄他的话已经是信手拈来。 周渡轻笑地吻她:“嗯,我老当益壮。” 瑜珠便也跟着笑起来,笑够了,就躺在他怀里:“绵绵已经怀孕了,我们马上就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周渡,时日过的好快,我好像还是刚原谅你没有多久。” “是,时日好快,马上我们都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周渡回应她,“马上绵绵就可以生个新鲜的小家伙给你玩,你也不怕在家里烦闷了。” 说到这,瑜珠的兴致便更甚了:“我到时候要跟容锦他们商量,孙子我们一边带一半的时候,不能因为我们是外祖父外祖母,就比他们做祖父祖母的少,我们家这边也还没有孩子呢,我可盼着有个孙儿了。” “好,那也得绵绵他们自己没功夫带,才能轮到我们啊。”周渡好声好气 地哄着,“若是绵绵他们自己想带,就同当年我们不想把绵绵留在上京一样,哪有我们的机会?” “也是。”瑜珠有些遗憾。 绵绵是她生的,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她也是同她一样,永远将亲人放在第一位的。 估计孩子,她也是会选择自己带的。 “不过没事,还有老二他们。”她很看的开,觉得那么多孙子孙女,自己总能捞到一个带带。 不过谈起这个,倒叫她不可避免想到温氏。 她前些年便因为疾病缠身,离开了人世,连绵绵的出嫁都没有等到。 可是她给绵绵留了十分丰厚的嫁妆,是陈婳和她的女儿见了都眼红到滴血的程度。 她还留了一封遗嘱,日后周家的女主人,只能是瑜珠,她剩下的所有财产,也全部都交到周渡和瑜珠夫妇手上。 即便他们在她临死前,也没有彻底搬回到周家。 但她知道,他们总会回去,在她死后,在周开呈死后,整个周家最终的家主,只能是周渡,只能是他延续下来的孩子。 周渡仰在椅上默默地想着这些,想到自己临死前,握着瑜珠的手发誓:“如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叫你受一点点,一点点……委屈……” 对不起啊,瑜珠。 是我不好,叫你一开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临了临了,居然还要你为我掉眼泪。 可是这辈子我们已经走完了,那等下辈子,下辈子我再继续补偿你,好不好? 我一定多补偿你一点,早早地找到你,叫你不用骨肉分离,还有父母爹娘可以团聚,这辈子,就先这样吧,至少还有孩子们可以替我继续陪着你,你最喜欢孩子了是不是?你看,我们的孙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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