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盘膝正坐起了身子,尽力让自己的狼狈不显露于外象。 “我知道你恨我。” 雨夜生寒,无数的银针飞梭满城。 祁青鹤盘膝坐在干草上脸色苍白的望着她开口说道,“而今昨日已去,时间亦再难回头,我也无力去争辩一二为自己解释什么,想要做的,所能够做的,也只是一尽今日事罢了。” 仲藻雪久久的望着他,笑了,“您可真是高高在上的祁大人。” 祁青鹤面色苍白的说,“我……” 拴住铁链的手有微动,寂静的牢狱里听着铁链声响。 仲藻雪神色轻慢的说,语中犹有带着笑,“真是好一句昨日已去再难回头,如此轻淡的一句就能推尽掉你的一切前尘,真正是轻淡的好似翻去了一页书一般。”说到这里,她抬着头望着他,声音发冷,“只不过是因为这一道伤不在你的身上罢了。” “……”祁青鹤一时缄默。 “祁大人,一个人身上的伤从来都不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失,哪怕日后疤痕淡去,一时看不清楚找不着了,但那一道伤却还是依旧在那里,那一道伤所记刻下来的疼痛与屈辱也将永远的留在身体里面。” 仲藻雪抬着一双眸子神色生冷的望着他,说,“就像一到了这雨天,我总会避免不了的想起那一日,日日梦魇,夜夜难安。它从来都不会因为你一句所谓的‘昨日已去’就能得以解脱!”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青鹤哑声道。 “你真应当留在京城继续去做你那高高在上的御史大人。”仲藻雪轻道。 “……” 祁青鹤抬着头久久的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上那一双生冷的眸子满盛着这一番寒夜,额际的冷汗犹有浸透了碎发,让他鲜少的有了一份破碎的感觉。 微张的嘴唇似是有颤了颤。 良久。 才生冷的挤出了一句话,“此来临安,我原是一直的想要救你……” “我已不需要你救。”仲藻雪望着他说。 祁青鹤望着她,喉咙就好像经着刀子磨过一般的干涩发紧,“你当真如此一心求死?” “是。”仲藻雪低下了眸,神色平静的望着他道,“于这世间,我已了无一身牵挂。” “没有任何人教你再留恋?” “没有。” “任何前尘旧事你也已皆数放下了?” 穿堂的雨风往往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飘乱中有些许的碎发遮住了那一双眼睛。 仲藻雪平静道,“对。” “恨也没有?” “没有。” “爱也没有?” 在被问及到这里的时候,仲藻雪有停顿了一下,一双眸子有低敛了下去,碎乱的发半遮上了她的眼。这让祁青鹤望向她的一双眸子不由得颤了颤,好似有攥着一颗心等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答案。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却见她神色犹有恶劣的一笑,抬眸间像是有些许玩味的望着他。 “我爱的人,在我的心里早就已经死了,大人。” “哗啦 ——” 远边天际好似有一道蛇形的闪电撕裂了天空,继而听到了一阵又一阵轰鸣不绝的雷声。只这一场雨不绝的自夜空中落下,却也不知道是谁的哀啼恸哭。 “咳!——” 祁青鹤像是再也忍不住的侧过身咳嗽了起来,只着手肘撑在了牢栏上,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木栏,指爪深剜的硬生生剜入了三分。 那咳嗽声,一声又接着一声,每一声咳都是伴着后背那一道拉开了的伤口,带着一阵钻心的疼痛。 可堪堪痛入了骨髓里面。 “咳!——” 祁青鹤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身旁的牢栏,半折着身子侧首伏在了地上。贯堂的寒风惊动了死牢中落下来的灯花,一室的影子不住的激晃。 又有一道紫色的蛇形闪电拉亮了天屏,照亮了他侧伏在地上的身影,看着阴冷而又诡谲。 他像不小心咳伤了肺叶一般,脸色苍白的侧首伏在地上不住的咳嗽,有血色从唇边染开。 雷声不住的轰鸣,又是一场大雨落下,满城皆寒。 仲藻雪负着一身的铁链不动,望着他的那一双眼睛平静的毫无波澜。 直过去了许久。 外面的雷声渐渐止息,听着雨势渐大,不尽的寒意透过了砖石地缝的罅隙从四面八方蔓延了过来,直把囚境里的人紧紧的包住,裹着一层教人绝望的寒冷。 祁青鹤咳了许久之后才回缓了过来,却是再也难以坐直了身子,而是半撑着手肘半伏在了地上,侧着一双眸子久久的望着她。 那唇边还沾着血色,一字一句的问,“一别再见,而今你想对我说的话便是如此?” 仲藻雪望着他,不答反问,“时此今日大人如此问我,难道大人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那眼里尽是寒色,好似这漫漫的长夜望不到边际。 祁青鹤唇角带血的半伏在地上侧首望着她,像是在试图从那一片黑漆漆的死寂中找到些许的光亮,找到那里面一丝曾经留存的情意。 尽寒的眸子。 那里面却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东西。 爱意不在,恨意也失,只是一片死寂的望着他,静静的好似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是真的,不再爱他了。 ——她是真的,已经将他彻底的放下了,抛之了身后。 “是祁公子来了吗?” 高府深院,依礼外男不得入内。但即便是如此,他却还是时时有拜访仲府,只为了遥遥的看她一眼。隔着那高墙画楼,那是站在外边的他都能听得到的。 每当他过来拜访时,她那雀跃不止的声音传出,好似清脆的百灵一般欢快。 阁楼上的走廊很快的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刚闻其声,就见着她提着衣裙小跑了过来,撑着一双手在那朱栏上,脸上皆是笑容,眸里尽是含羞。 有女儿羞,有女儿情。 她长于大家,自来是端庄的千金,学得诗文礼仪琴棋书画,却也偶有大胆的做些“放浪形骸”之事。 “不若我们一起赛马吧?” “赛马?” “对,去一个没有人烟,少得世俗礼仪约束的地方,只管自在的走上一走。” 红尘飞去,明明是一场闺中花宴,但她却趁着出门的机会跑来找他同骑。纵马之下有不时的侧过头望向了他,眉目里尽是飞扬的颜色。 没有任何终点,也没有任何的方向。 只纵着马一路驰骋,直到了那夕阳沉下的芜水之滨,两人牵着马儿走在了那河道上。 好似天地之间只有得他们二人一般。 他闲暇时常倚于树下倦书,她偶有提着小步偷偷的踱了过来,像是想要吓他一般。但从来未曾得逞,便佯装着嫌他无趣的推攘了他几下,而后又靠了过来跟他一起观书。 那些书有不少她曾经看过的大家,谈及时,她每每都有自己独特见解教他眼前一亮。 那些书有不少她不曾读过的杂论,感兴趣的便认真的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不感兴趣的就在一旁低头玩着手指。 偶有一日,他随手抽来了一本从来不曾看过的杂书,翻阅之下不想竟是一本缠绵悱恻的茶坊情说。 她坐在一旁看得入神,不时有红着脸偷偷的瞧着他。 就在两人看得仔细了,不曾想那书里头竟然还详尽的描绘了那张姓书生与林家小姐的亲热的场面,虽然只是寥寥的几笔,她在看到后却是羞红了脸颊。 见他低头望着自己笑,羞恼的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自己。 “……相公真是坏死了,坏死了!拿来了这等羞人的书来戏弄我!” “我可真不知道里头写了什么。”他笑道。 他一向清冷寡情,威严相甚,眸子里鲜有笑意,更别说那笑意直接的显露在了脸上。 那生平唯一的一次动心。 只一颗心。 仅给了一个人。 他却有万千的凉薄无趣,不若其它贴心善言的郎君,但能给了她的,已经是他所想得到的全部的温柔,他的所有一切。 纵使她背叛了他,他也原是一再的退让容忍,至以退无可退再无转圜的留予她最后的体面。 ——他原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尊严。 祁青鹤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一旁的牢栏,横着手肘撑伏在了地上侧首望了她许久许久,只那一双一惯清冷的眸子微红,里面像是布满了血丝。 “你说的对,时至今日,我于你原就是早已无话可说。” 那声音,透着入骨的寒。 “我原以为这一点祁大人早就该知道。”仲藻雪道。 “是,我早就该知道。” 祁青鹤双眼微红的望着她,“这一切全都是我在自取其辱。” 仲藻雪负着一身的铁链望着他那一双发红的眸子,却是笑了起来,“似你这般的人,原来也会有这一副心痛难当的模样,祁青鹤,你如此这般在我面前,难道当真还于我存了旧情不成?” 那一双发红的眸子俱是寒色,“自是没有。” 为什么,他总是无法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 为什么,他总是在说着相反的话。 “如此就好。”仲藻雪笑了笑,说,“不然我会觉得非常的恶心。” “我也如此觉得。”祁青鹤道。 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明明曾经相爱的两人,如今却是情意尽失,只剩下了不尽的相互伤害,只专挑着心窝口处那一道最柔软的地方下着刀,一刀又一刀的割着。 刀刀带着血,是自己的血,也是对方的血。 “那便不要再继续纠缠不清了,祁大人。”仲藻雪说道。 “我明白了。” 祁青鹤的眸子渐死。 仲藻雪望着他,拴着铁链的手微动,只道,“沈蒙一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确实是我所为,他也确实是我所杀,府衙不曾抓住人,也不曾审错人。” 祁青鹤望着她没有说话。 “你可还会为那李氏沉冤昭雪?”仲藻雪问。 “会。”那一双眸子的死气却是又重了一分。 “如此就好。” “你以为我与你积怨,会将这怨气对向了不相干的冤案?”祁青鹤声音发寒。 仲藻雪望着他,点头道,“不会就好。” 地牢里是一片的死寂,只有壁上的烛火不住的跳动。 风雨压城。 夜空里有隐雷不住的滚动着。 那一道裂空的闪电拉下,照尽了他那一双通红的眸子,只在了这深夜里看着便教人心中发忤。那一双眸子里面满盛着无尽的寒意,却又带着刻入骨髓的疼痛。 就这样定定的望着她。 像是犹有不甘的忍不住最后问了她一句,“……为什么,当初你要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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