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有客?”柳三娘问。 “……算是。” 苏凡知道她心里的顾及没有多说的收下了食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得笑了笑,说,“这位是从黎安来的子禾兄,路过这青柳村歇一歇脚,我与他一见如故,可正相谈甚欢。” 苏凡这话说的真心。 青柳村清贫,村中但凡有些学识和能为的人都是一力的往外奔,留在村子里能跟他谈古论今说道风骨的人只少有几个学生,但却还是有显青嫩了些。 祁青鹤走了出来伸手向她拱手行了一个文人礼。 柳三娘向他盈盈扶身还礼,“如此我便不多打扰苏先生了,三娘代妹妹谢过苏先生。” “嗯,若有什么难处需要帮衬的地方,你可差个学生过来说与我。”苏凡点头。 柳三娘再向他谢礼。 祁青鹤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看着她送过来的这一碗山菇汤便大抵知晓她是李曼婉来这里要找的人。立在门口望着她的身影越渐的消失在夕色下,像是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夫人也是青柳村人氏吗?” 苏凡说,“她原是邻村石林山人氏,嫁到青柳村来的。” 说到这里,苏凡提着食盒折回了屋内,有些感叹的说道,“之前子禾兄不是见到了那一处烧成了齑碳的屋子吗?那里便是她的住处,她正是我之前说的赖氏妇人,实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祁青鹤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苏凡将那有些陈旧破烂的食盒放在了屋内的桌上,招呼他道,“眼下暮食,子禾兄也来尝一尝罢。” “谢过苏兄的好意。” 祁青鹤拱手向他一礼,道,“只是我乘着山色而来,眼下山色将去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就像是在千千万万片零零散散的碎片中终于找到了拼图的第一块碎片。 告别了苏凡,祁青鹤立在了那一间如今已成一片废墟的的破烂屋子,看着旁边不远处长满了青苔的坟冢上正刻着赖延生之墓的字样。 有山风正吹起了他的纶巾,祁青鹤负手立在了那一座坟冢前久久不发一语。 这第一块碎片—— 是那一日她受刑被逐,梁氏虽然心疼女儿暗地里救济她为她上了药,但在被仲书国发现之后,为了避免有着荡/妇之罪的女儿累及整个仲家的声誉,仲书国将她逐族出宗,甚至还不惜打断了梁氏的一双腿以彻底断了她与仲藻雪继续的往来保全仲家余剩下来的名声。至以最后仲书国仍觉得颜面尽失在城中抬不起头的举家搬迁,离开了临安去往了他乡。 于是,她就这样一个人走出了临安城,失魂落魄,一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 一步一步。 艰难,像是一具被抽离了魂魄的空壳。 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她无干。 繁闹的临安城与她无干。 这世间余剩下来的那万千的姹紫嫣红美好与她无干。 她就这样一个人不停的走着,漫无目地,毫无方向,想着要逃离这人世间的喧嚣,离开那一个让自己自负累累伤痕的临安城,但却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了。 …… “你当真如此一心求死?” “是。” “于这世间,我已了无一身牵挂。” “没有任何人教你留恋?” “没有。” “任何前尘旧事你也已皆数放下?” “对。” …… 于是,她一步又一步的往深渊走去,在彻底的了无生念之后决定了投水自尽。 想到这里。 祁青鹤缓缓地闭上了一双眼睛。 起风之时,那长风吹起了他束发的纶巾,只夕霞染红了整个天际。 * 暮食过后,李曼婉坐在了一旁帮着她一并做着女红,一只手正捻着绣花的银针,听她说起的时候心有戚然不由一顿。 “是三娘救下了仲姐姐?”李曼婉问 “起初是的。” 柳三娘绣着花低头道,“我那日跟往常一样抱着衣裳去溪边那处浣衣,刚走过去一眼就看着她失魂落魄一步一步的往那水里走了下去,像是想不开要轻生,可吓的我呀,当下便失手脱了那一盆的衣裳,连拉带拽的才将她从水里拉了出来。” 李曼婉听着心里有些难受。 柳三娘曲着手指绞着绣花,笑了笑,“这妹妹脾气犟得很,当时我也不知道她是经了什么事情,只看着她一心的想要求死,生念全无的样子。拉了她好几下都不听劝的又哭又闹的想去投水,差点点没有拉住她的摔去了水里。也是她那个时候许久没有吃什么东西,身子虚弱的很,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哭闹了一阵子之后又饿的实在不行的作罢,我怕她又想不开便将她带到了家里来。” …… 芦苇荡在溪边静静的飘动着,纤细的茎杆在风中微微压下了身子。 溪水哗啦的响了一片。 “我是真的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为什么要救下我!!” “哎……” “我不想活了……” “妹妹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芦苇荡边是失手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柳三娘绾着粗布编发,一身粗陋打满了补丁的麻衣,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只得任由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放声痛哭着,不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是有歹人欺负你了吗?”柳三娘问。 仲藻雪哭得停不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会过去的……”柳三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仲藻雪在她怀里泣不成声的摇着头。 如今她的一切都可谓彻底的坍塌了,又哪里还能过去,又哪里还会没事? 柳三娘不知道她的境遇,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不小心被歹人污了清白才会这般的想不开,一双手臂抱了抱她,拍着她的后背,说,“真的会过去的,妹妹,为了那些个人寻死着实是不值得。女子的清白与名节虽然是极重要的,但再重要也抵不过一条命啊……” “怎么能因为被一个畜牲咬了一口,就想不开不活了呢……” …… 像是有想的入了神,柳三娘鲜有的一不小心扎破了自己的手指。看着那指头上汨出来的血珠,便将手含在了嘴里,这会儿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是不早了。 “瞧我,你才刚来就让你干这些粗活。”柳三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没有没有。” 李曼婉将手中绣好的女红放了进去,连连摇头,说,“三娘愿意收留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若是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干我也……留不踏实的。” 柳三娘将她绣好的女红拿了过来看了看,有些意外,“妹妹这手却是真的巧。” 李曼婉有些羞赧,说,“……之前没有挂名的时候,我便是四下接着花妈妈的女红活儿,有时候会赚一个碎钱买一些馋嘴。” 那个时候好似还不及二八年岁,走在街上看着那香喷喷的食物总是生馋。 柳三娘笑了笑,起身收拾好了绣篮,说,“那可真正是好,我平日里就爱做一些小点心,明日我便做些带给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李曼婉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三娘!” 一边说着一边帮着收拾着桌上的绣物,将那些东西一并儿的都收拾进了篮子里,再依着柳三娘的话将那绣复放去了柜子里收好。 不经意间,看到了柜子里面收着的两身极可爱的衣服,旁边还放着栩栩生动的虎头帽。 那衣服生的小巧,一看就知道是给小孩子做的,用的布料更是上等的好,走的针线也是密整极了。 “这是给哪家孩子的衣服,做的真可爱。”李曼婉感慨。 “……” 柳三娘正在嘱托着喜丫头去再抱一床被子过来,竹舍里实在是仄小,留有的客居不多,只堪堪一间里卧一张床,想着只能几个女孩子挤在一起先睡一晚。 而今城中事有多变,李曼婉虽然带着仲藻雪的信物过来,但到底案由牵连甚多。 她决定还是先让李曼婉在这里住上一会儿再带她去绣坊。 思忖之下听到她突然问了一句,转过头望过去,柳三娘却是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些是给我自己孩子的衣物。” “三娘的手真的好巧。”李曼婉感叹的说,“却不知是这孩子有多大年龄了,怎没看到呢?” “四年前的时候死了。”柳三娘道。 李曼婉脸上的笑容突然有僵住,拿在手中的那些个小衣物顿生成了个烫手山芋一般,意识到了自己冒昧得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仔细着收好那些个小衣物后忙说道,“对……对不起……”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柳三娘轻声。 —— 那确实是过去许久了。 有人说她是被父母卖到青柳村来的,也有人说这是嫁娶大喜。 一头山羊,一篮鸡蛋。 实在低贱。 “真是可怜了那柳氏……” “年纪轻轻的,竟嫁给了这等的畜牲。” “可是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嫁来青柳村的第一天,她时常有听到路过的乡邻惋声叹息,知道了自己成为了他们扛着锄头下农干活时的茶余闲话。 知道了她嫁的那个人,是村里恶名昭昭的地痞恶霸。 新喜的第一天夜里是那个男人第一次动手打她,恶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双耳轰鸣眼花的看不清东西。 为的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因为自己让他家里没了那唯一的一头山羊。 她不值得这个钱。 但赖家到底要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找了几户人家又实在是找不到比这个还要低的价码了。 这一顿打着实是有些狠,她双耳轰鸣的倒在地上承受着男人的怒火,任由他发泄似的踹了自己几脚,又薅起了头皮打了顿。 新喜的第一天夜,她发了狂的想要逃离,却像是一个没头没脑的苍蝇一般瞎撞着。 只没过多久就被人逮了回来。 于是又是一顿暴怒之下毒打,直打得她求饶,打得她怕了,打得她鼻青脸肿,打得她痛哭四涕血泪模糊,打得她再也不敢。 她只能受着,乖顺的听从。 因为夫大于天。 而他赖延生,是她的夫,纵是再不好也是她的天。 次日,从外边回来的赖延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根带着镣铐的铁链,在将她毒打的奄奄一息之后,将她拴在了原先的那一处猪棚内。 这一辈子你都别想从这里逃出去。他说。 “……” 入了夜的竹林是静悄悄的。 柳三娘盏着灯走进了竹舍旁边的那一间屋子,只见着里面四壁墙上挂满了各种的布料缎子,横着的那一竿竹木下则是像书画长轴卷一样,画着的是一张张各色各式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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