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旧伤复发伤口又崩开了。”丫头捧着铜盆向她行礼。 “怪不得有这么多的人都赶了过去。”单玉儿拿着编了一半的纸鸢又问,“严重吗?” “有些严重。” 那丫头点了点头说, “现下还有些低烧, 大夫说是伤口破裂外邪入侵所致,加上大人这些天一直疲于奔命少有休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的折腾。” 单玉儿沉默了一会儿, 伸手绕着纸鸢的线, 又说,“大人这些日子都在料办西陵王的案子?” “可不是,大人自来临安哪一天有停下来过?”丫头说。 “还真是忙的, 他倒确实是上心。”单玉儿说。 “……到底是发妻。” 那丫头端着铜盆凑过来小声的说, “小姐你这几天被禁足许是不知道, 大人这一病下, 起初烧得厉害的时候就连意识都是有些不大清楚了, 但口中却时有梦呓着喊着仲娘子的名字。” 单玉儿编绕纸鸢的手一停, 脸色更为沉默了起来,像是有些叹息更有些切齿的恨铁不成钢。 “现在这般情深款款心如刀绞割舍不下,早干什么去了?” 真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那丫头是守在上厢房外面侍候的,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情,压低了声音说,“小姐,再过几天就是最后的审期了,大人他……不会真的亲手斩了仲娘子吧?” “……不知道。” 单玉儿心里是真的没有底。 他是真的有大义灭亲的先例在前,但三年发妻,看他也不是半分都没有情义的样子,当真下得去手? 单玉儿不想事情当真的到了无可转圜的那一步,毕竟到时候大闹刑场祸连下来,只会牵连进去更多的人,造得更多的伤亡。 若非事情还没走到这一步,她是真的不想闹得这个样子。 “你先下去忙吧。”单玉儿放下了手中的纸鸢说。 “是。” 那丫头应了一声,向她行罢了一礼,捧着铜盆退了下去。 将那编了一半的纸鸢收好,单玉儿趁着看守的守卫不注意径直翻上了院子里的那一棵枫树,越过了高墙摸去了上厢。 总得去试探一下,看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咳。” 人还没摸进去就听到了里边传来的一阵咳嗽声。 放眼望了过去,只看着他一个人坐在了那里,像是有些经不住寒一般身上披了一件大氅,依旧是那一副文冠清俊的模样,单单只看外貌的话,这般的眉目也无怪乎那日探花郎打马游街引得那般多的名媛佳丽含羞倾心于他。 哪怕经了这么些天的折腾下来,他整个人看着都有憔悴的快不见个人形了,这一份风骨却是犹在。 “咳。”又咳了一声。 手中托着的那一方簿子翻完了一本,展于膝上的是一张长长的卷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看着蝇头小字整整齐齐的排了一面。 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祁青鹤握着笔的手一停,抬起了头来。 “我听说大人旧伤复发。”没有几个人能撑得住他扫过来的这一眼,单玉儿有些头皮发麻的说,“……所以过来看望一下大人。” “不必了,我无恙。”祁青鹤扫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 那丫头不是说他还有低烧正睡下了吗? 单玉儿立在了旁边有些踌蹰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试探他,这男人敏锐的很,她得百般谨慎百般仔细着,不能让他觉察出什么端倪出来。 “那个……” “没事的话退下罢。”见着书字的笔墨残了,祁青鹤展袖又蘸了蘸砚墨,头也没抬的说。 “大人当真要斩了仲姐姐吗?”单玉儿脱口而问。 握着笔的手陡然一顿。 祁青鹤抬眸望向了她,那一双一惯清冷的眸子有着说不清的晦暗之色。 “只剩下不到几日的时间了,大人当真要斩了……自己的发妻吗?”单玉儿试探着问,“……大人当真会下手这般的做吗?” 祁青鹤手上正握着笔,抬眸望着她许久,却是只低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果然……大人心里也是不忍心的。”单玉儿见他不答,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 祁青鹤握着笔望着她,道,“我从来不想杀任何人。” 单玉儿一怔。 祁青鹤执着笔低咳着,一手收敛起了摊在膝上的卷宗,神色平静而又清冷道,“若这天下海清河宴,百姓安居乐业友睦邻和再无争凶斗狠甚至举刀相刃之事,我何以要谁的性命?” “但仲姐姐是无辜的!她并没有做错!”单玉儿跪坐在了他的面前望着他,“大人,您查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当中的缘由。” 祁青鹤一双手收着卷宗望着她,道,“纵杀在前,虐杀在后,只要情况属实她万死难逃其右。” “大人!” 单玉儿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您查了这么多,清楚了西陵王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面对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杀了他到底哪里错了?!” 祁青鹤低咳了一声,睁着一双眸子望着她道,“若人人以杀止杀,以暴止暴,那么怀揣私欲与私怨任谁人都将成为自以为正义的刽子手。” “可是那不一样啊!”单玉儿道,“若非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谁想要这般做?谁愿意一双手沾了血的去杀人呢?若非是冤情难诉,若非是被残害欺辱,她一介柔弱的女子何以会这样去做?大人,那是您的发妻,您应当是最了解她的性子的人,知道她的温婉与良善,若非是眼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半点没有任何惩处,她又何以致此!” “这是理由,是动机。”祁青鹤合着卷宗抬眸望着她,“但并不是行杀的对与错。” 单玉儿怔住了。 祁青鹤道,“戕杀他人性命,无论以何理由都绝不是正确可取之事。” 单玉儿咬了牙,“这一句话,你当初怎地就不对沈蒙他说!” “……” 祁青鹤半倚在团榻上听着她咬牙带怒的指控,只微敛下了一双眸子,却是神色平静如水不动。 那是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文生。 虽然性子清冷孤傲。 但却意气风发,神彩飞扬,生平最看不惯那些奸邪贪恶之辈,自有与天一争的气勇。只当着读透了藏书千万卷,扛着天地理法便可以澄清玉宇扫尽天底下的那些个魑魅魍魉。 “一个小小的探花郎也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本王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你纵是亲王贵胄,但这天地之间尚有理法所在,何以当街欺凌妇孺之辈!” “天地理法?哈哈哈哈,你这么个书呆子怕不是书读傻了不成?哈哈哈哈!” “天地理法,是非自有公道,无论以何身份以何理由都不足以任你在这里草芥人命!” “……” 背后上的伤有复发,烧了这些日子身上更有倦乏。祁青鹤斜倚在了团榻上听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八之年的小丫头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指控,神色平静的听罢她数落了一轮,跟着又抬起了眸子。 “你尚在禁足,若无他事便回去继续闭门思过。” “你——” 单玉儿见他这一副模样实在是气结,也顾不上身份和大小的拽了他一把,怒目道,“你是不是就是见着仲姐姐好欺负哈?凭什么沈蒙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能得以数十年风光无限逍遥法外的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西陵王,仲姐姐就手刃了这么个禽兽你便如此不留情面的判她死刑?!” “这天底下有多少肮脏的勾当,有多少的恶人,你怎凭生就抓着她不放过她!” 祁青鹤任由她没大没小的拽着自己的衣衫,神色平静的像是冰封一般,等她泄怒完毕之后,声音平静而又清冷的说道,“律法是用来维护的,不是用来打破的。它从来不应当因为存在一二奸邪之辈的漏网与神隐,便成为纵容其它人行错偏差为恶作乱的理由。” 单玉儿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数年前你不留一丝余地的斩了十年的同窗,而今三年发妻,你竟还是铁了心的要她人头落地了?” 祁青鹤望着她,那一双眸子冷的没有一丝的感情,“只要查清事实,我从不徇私。” 单玉儿久久地望着他,“你当真是——冥顽不灵,无药可救!” 这男人是真的没救了,扬了吧。 松开了拽着他的手,单玉儿一刻都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折过身往回走时正好撞见了吴作青从外头赶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端着金玉锦粥的丫头。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碗粥是给谁喝的。 单玉儿一把夺过了托盘上的那一碗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我饿了,不客气了。”喝完,将那个空碗放回了托盘上,“回屋思过去了。” 饿不死他丫的! “……这丫头怎么了?”吴作青有些咋舌。 “随她去。” 祁青鹤不为所动,神色有些倦乏的半敛着眸子。收起来的卷宗已整理好了搁置在了小座的一旁,他拥着羽氅坐在团榻之上,看着庭外深秋的最后一片叶缓缓的飘落了下来。 那一双一惯清冷的眸子里,死气却是越渐的显露了出来。 禁不住有咳嗽了几声。 “公子,你还是歇一会儿罢。”吴作青打发走了丫头再重新煮一碗薄粥过来,正想着扶他躺下,却被他抬手制止了,又实在是拿他没个办法,“公子,再这般下去,你怕是都熬不到最后一天的审期。” “此案若最后还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会杀了她。”祁青鹤拥着羽氅望着庭外一地的落黄。 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已是一个死局。 再无有任何转圜之地的死局。 吴作青站在一旁望了他良久,随即走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公子可是欲要与仲娘子同去?” 祁青鹤拥着羽氅坐在了那里,有些出神的望着庭外铺落了一地的落叶,那一双平生死气的眸子不觉间有了几分神识涣散。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道,“她说过,我不配。” ——此去黄泉若是有你同行,那真的是让人连死都不得安息。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自嘲低笑一声。 她是真的,不予他一丝的余地。 * 下半日的时候,领着差役出去的单正阳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没有尸骨?”祁青鹤一怔。 “正是。” 单正阳踌蹰着说道,“下官已将王府内所有的井口都彻搜了一遍,没有任何的异常。不知道大人是从何处听说的那些余下的遗骸藏在了王府的枯井里面?” 祁青鹤敛眸思忖着,问,“你去王府可有什么异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