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外头的动静渐渐平息。待到马车颠簸一下,周遭便彻底沉寂下来。 “笃笃。”有人在外叩击车架。 杜松扬眉,在马车停稳后,起身下车,将阿萝一人留在车内。 车外响起攀谈声。听上去,似乎是杜松与一位老人。阿萝听不懂二人对话的内容,只在车里等待,与阿莱玩着绕指的游戏。 杜松与人说完,返回马车,重新与阿萝相对而坐。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片刻后,悠悠转停。 ——这一次,似乎是正式抵达。 杜松率先下车,立在门边,顶着帘,笑道:“阿萝娘子,到啦。” 阿萝一听,莫名紧张。 她提息,抬手抚上心口,终于做好准备,随杜松走下马车。 刹那间,盎然的春景映入眼帘。 阿萝站在马车边,望向面前广阔的平地——道路铺有石板,各处栽有繁花与绿树。不远处,还筑有圆形的花圃。而在花圃之后,典雅的屋宇岿然伫立。 从前,她读过不少越国诗词,仅在字里行间,想象着越国景致的模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能亲眼看见。 阿萝情不自禁,走到花圃前,睁大双眸,观察道:“这是牡丹吗?还是月季,或是芍药?这个呢?这个是棣棠吗?” 她又辗转,走到一旁的树下,惊叹道:“这是桂花吗?当真能飘香十里?这一树是琼花吗?真好看,像雪做的一样!” 不待人回应,阿萝直身,环视四周,越发错愕。 “阿莱,你快看,这里好大!” 她眼前所见的地界,几有从前小院的十倍、百倍。不,或许更多,是她用双眼远不能丈量的广阔,只茫茫一望,入目皆是春意。 终于,阿萝慨叹似地,喃喃道:“这就是上京城吗?” 听见这话,杜松回道:“不是。” “阿萝娘子,这儿是肃王府,不是上京城。不过,咱们肃王殿下的府邸,可是上京城一等一的显贵,单是殿阁就有四座,各所更是……” 他话还没说完,阿萝先轻轻啊了一声。 在巫疆,建筑只称寨与楼,从不称府。因此,于她而言,肃王府是个陌生的概念。 想到魏玘的肃王身份,她道:“这里是子玉居住的地方吗?” “啊?”这下换杜松愣住了。 这几日,他虽已知阿萝思维奇怪,却也总架不住她突然出招。 他挠头,道:“您要是这么理解,也没错。” “不过——” 说着,杜松抬手,往西侧遥遥一指。 阿萝顺势看去,便见他指尖尽头,冒着一座屋檐,金碧辉煌,瓦色深青。 杜松道:“确切说,那才是肃王殿下的寝殿——谨德殿。” 阿萝颦眉,越发困惑。 她记得,魏玘说过,他生活在金笼之中。可方才她目之所见,不论是这肃王府,还是那谨德殿,无一与笼有关,反而天为天、地为地,景致美好非常。 难道是……越国的笼子长得和巫疆的不一样? 而且,杜松一直唤魏玘为肃王殿下,这又是为什么?明明叫子玉会更好听些。肃王这个称谓,和巫王一样,听上去很厉害,但太远、太远了。 眼看阿萝面露不解,杜松如临大敌。 直觉作祟,他总感觉,她又要问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思来想去,她既是被肃王相中之人,又问及肃王的居所,应当是想打探肃王的下落吧? 杜松轻咳两声,道:“阿萝小娘子,肃王殿下入宫面圣了。” 这话确实不假。 肃王失踪,本就是轰动上京的大事。圣上历来重视魏玘,早就心急如焚。如今魏玘回京,第一要务便是进宫,向帝后与其生母郑昭仪报个平安。 “所以呀,您若想寻他,得再等等。” 为防阿萝再度发问,趁她未答,杜松手指一斜,点向北方。 “您瞧——” 那是远处的一道石门,恰与另一侧连通。 “过了那扇门,便是后花园。要不,您先逛逛去?依小人看,您那位……呃,小蛇朋友,定也会喜欢内里的景色。旅途如此劳顿,万不能亏待了它。” 阿萝被杜松转移了注意,想他说得不错,一时便将笼子的事抛之脑后。 “好。”言罢,她向石门处走去。 …… 望着阿萝的背影,杜松终于懈了口气。 他委实想不明白,这么个小村姑究竟哪里讨喜,竟令肃王有心金屋藏娇。 据他所知,肃王不单在返程途中压住阿萝踪迹,还在入府前亲命陈家丞,决不能让阿萝离开王府,更不能令府外之人知晓其存在。 一言以蔽之,这是要上京城内查无此人。 阿萝未入肃王府时,府内所有人已严阵以待——如此架势,任他杜松在肃王府侍奉五年有余,也从不曾见过。 杜松转动颈项,伸了个懒腰。 眼下,阿萝去了后花园,他不打算跟着,只想歇一会儿。 虽然后花园有一处后宰门,可通往外界,但那里常年有人看守。况且,后花园里也有其他仆役在,许多双眼睛盯着,总归出不了什么事。 退一万步说,肃王府这么大,没个人给阿萝指引,她想跑都找不到路。 只是,阿萝在后花园的境况,估计不会太好。 杜松是越人,自然知道巫人在越国的处境。虽然肃王喜爱阿萝,但阿萝到底是巫疆出身,又在府内没名没分——饶是人待她面上恭敬,里子也是黑的。 但,这一切又与杜松何干? 他打了个哈欠,寻一处树荫,只管打盹儿去了。 …… 后花园确实美不胜收,百花齐放,绿树成荫,湖水清澈。 阿莱甫一入内,咻地钻入树丛,霎时没了踪影。 阿萝看它生机焕发,很高兴,也不寻它,只身在后花园里漫步。 不过,没走多久,她就累了。这里太大,道路太多,她转得头晕,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可惜是,放眼望去,唯有鲜花绿树,没有能休息的地方。 阿萝只好寻找。 一路上,她遇到不少人,形形色色,有男有女,均是越人打扮。 她本想学着书里的游侠,向他们示好、问路,可她不会说越语,对方也不会说巫语。 而且,他们看她,只掀起眼帘、扫过一刹,很快就不与她对视——他们的眼神也很奇怪,与从前的守卫不同,不是惧怕或恐惧,而是她从未见过的含义。 这让她感觉不太舒服,又难以言状。 直到黄昏,阿萝都没走出后花园,也没找到可供休息的椅子。 她走得脚疼,实在没了办法,眼看湖边有一块大石,便走到石旁,挽裙坐了上去。 面前是一片镜似的明湖。夕阳落下,波影如碎金。 阿萝只见过溪流,没见过湖泊,本该十分喜欢,却莫名心生茫然、脑袋空空。 凝着那片湖,她呆呆出神。 “阿萝娘子。” 有人突然开口。 阿萝惊,双肩一抖,险些掉下石去,忙稳住身形。 她循声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五官清秀,身量瘦长,着了一袭绛紫的短打,腰间佩有长剑,看上去潇洒率性。 “你……”她眨眸,“唤我吗?” 男子见状,忍俊不禁:“正是。” 他抱拳,揖礼,道:“在下秦陆,乃肃王府典军。” 阿萝懵懂:“哦、哦……你叫秦陆。” ——咦,等等。 阿萝终于回神,讶道:“你、你会说巫语?!” 秦陆颔首:“略知一些。” 阿萝喜出望外。她还以为肃王府内,除了魏玘和杜松,没有其他人懂巫语了。 只听秦陆又道:“在下见你在此处坐了许久,可是需要帮助?” 阿萝摇摇头,道:“不用,谢谢你。” 她只想,自己先前寻座时需要帮助,如今已在这石上歇息,就不必向旁人问路了。 不过,她确实坐了很久,阿莱还不知所踪,得去找找。 阿萝想过一遭,便要起身。 可她大抵是坐得太久,双腿几近僵麻、发力不得,身子还没立稳,就又跌坐回原处。 秦陆见状,上前道:“在下帮你。” 说着,他便挽起右袖,向阿萝伸出手去,要供她借力。 二人距离愈近,相隔唯有几寸。 突然,秦陆停了手,飞快地收回臂去。 阿萝不知缘由,抬眸看他,只见他神情僵硬、脸色发白,视线聚向前方,很快又低下——看上去,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人。 她迷茫,转过头去。 魏玘就在她身后不远。 他着了墨袍,影色黑沉如鸦羽,袍角镶金织锦,受残阳一照,烁出锋利的灼光,竟像把沾了血的快刀,能割断所有气息。 一名老人立于他斜后,领着三四名家丁。 刹那间,秦陆跪在地上,拜道:“参见肃王殿下。见过家丞。” 魏玘唇角一勾。 湖畔异常静寂,纵有微风拂动草芥,也静不可闻。 夕阳下,众人只听得他一声—— “继续。”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更新时间不太稳,影响宝宝们休息了,很抱歉。我会努力的呜呜呜不要养肥我!(尔康手)
第14章 玲珑心 秦陆纹丝不动,只道:“属下该死。请殿下降罪。” 这是聪明的做法,换作是肃王府内的其余仆从,如涉此局,也会与他一样。 可他反应如此,叫阿萝看去,只觉困惑。 她听不懂越语,不知魏玘与秦陆说了什么,只看见秦陆本要扶她、却突然收手跪地——瞧那模样,和杜松很像,是对魏玘又敬又畏。 这感觉好奇怪,令人如坠冰窟,冷意沁满肺脏。 阿萝转眸,望向魏玘。 魏玘眼中无笑,目光寒凉,聚向秦陆,仿佛蝰蛇紧盯着弱鼠。 可他仍道:“如何?” ——是在问阿萝。他依然觉察了她的视线。 阿萝抿唇,莫名有些紧张。 她绞紧裙面,驱走怯意,才道:“子玉,你不开心吗?” 魏玘眉峰一挑。 他经过秦陆,来到阿萝身旁,道:“现在没事了。” 说这话时,他低目凝她,眼里终于含笑。迟暮的残光覆过眉宇,中和了原先的薄冷。 阿萝看着他,感觉他似乎又变了,比方才更好相处。 她抿唇,道:“你真奇怪。” 魏玘不应,只眼风一扫。 身后的陈敬当即会意,向秦陆横眉呵斥道:“还不退下!” 秦陆称是,应声而退。 阿萝目睹全程,下意识追看秦陆,尚未见人走远,忽觉小臂一紧。 “起。”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0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