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的气息近在耳畔。 阿萝这才回神,去借臂间的力道。 几日前,他还需要她搀扶,如今却已格外稳健,再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唯有一股清苦的药味,萦绕他周身,因二人距离相近,被她嗅到——很陌生,与她为他调配的药不同,应当是大越独有的药草。 阿萝眨眼,道:“你找医者诊治过了吗?” 魏玘嗯了一声,扶她起身。 肃王府内设有良医所,常有太医当值。来后花园寻她前,他已找太医诊过,换上了新的敷药。 阿萝点头笑,唇角凝起梨涡。 在她看来,这是好事。她想自己只读医书、很少治人,要论医治水平,总归比不过真正的医者。若有人能照看魏玘,往后她要远行,就不会一直担心他了。 “那就好。”她道。 魏玘打量她,道:“杜松没跟着你?” 阿萝摇头:“没有。” 魏玘沉默。 阿萝发觉他目光深晦,与离开巫疆那夜很像,一惊,道:“你……” 魏玘看她,似在等她继续。 阿萝又摇头,道:“无事。” 她原本想问魏玘,是否会惩罚杜松。可她记得,上次这样问时,魏玘未置可否,杜松却掌掴起自己,场景历历在目,令她心有余悸,此刻也不敢再提。 隐约之间,她感到自己越发不懂魏玘,攀着他的手也不由收紧,好像她若不这样做,他随时可能变成一团雾,叫她再也看不明白。 发觉阿萝力道加重,魏玘不露声色。 他读出其中的困惑与惊惧,很快,为之找到了解答——她从未出过小院,眼下来到肃王府,人生地不熟,心生胆怯也并不奇怪。 看来,往后得常来陪她。她很讨喜,他可以多疼她一些。 魏玘反掌,扣住那只小巧的手,五指内锁。 “走。”他道,“送你回寻香阁。” 阿萝还没回神,已被魏玘牵走,离开湖畔,踏上了后花园内的石板小径。 “等等,子玉。寻香阁是什么地方?” 魏玘步伐稍缓,回头看她一眼,道:“杜松没告诉你?” 阿萝沉默。她又被丢入了相似的境遇。 这一次,她垂眸,小声道:“告诉了。” “杜松都告诉过我,是我忘记了。” 魏玘不语,双目微眯,打量她——视野中,少女身形纤细,双唇微抿,鸦睫浓垂,雪颊也泛着薄红,显然十分心虚。 他笑,像提起兴味。 “骗我?” 阿萝身子一颤,没有回答。 陈家丞跟在二人身后,听见魏玘这话,不免提心吊胆。 自开府起,他受任家丞、侍奉肃王,至今已有六年,最清楚贵主的性子——喜怒无常,工于心计,最重忠诚,睚眦必报。 这来路不明的巫人女子,怕是仗着自己有肃王的几分宠爱,竟敢欺瞒肃王。 他只想,阿萝若及时认错,兴许还能免受责罚。 果然。只听少女细声道:“对不起。” 阿萝确实是歉疚的。 她视魏玘为朋友,与朋友交往最要真诚,可她却骗了他,属实不应该。 魏玘勾唇,转目,眺向更远的霞光。 “无妨。” 他喜欢她此刻的真挚与乖巧,那是在旁人身上找不到的。 阿萝点头。她还记着杜松的境况,却又想魏玘连她撒谎时都不生气,应当也不会责怪杜松。 应当……吧? “咻——”草丛忽然翕动。 阿萝眼尖,认出那道细长的青影,便脱开魏玘,蹲身去接。 陈家丞曾听杜松说过,阿萝身旁常有青蛇相伴,但他并未亲眼见过阿莱,此刻也惊得脸色一僵,下意识就要号令家丁、捕捉青蛇。 魏玘抬手拦他,也不恼,只待阿莱攀上阿萝手腕,才又开口。 “寻香阁是你的住处。”是在答她方才的话。 阿萝寻回阿莱,正高兴着,一听住处二字,便想起与笼子有关的困惑,情绪又低落下去。 她眨眼,回头看魏玘。 魏玘道:“怎么?” 阿萝仔细观察他片刻,才道:“子玉,你很累吗?” 她终究还是没把笼子的事问出口。 虽然魏玘云淡风轻,看似泰然自若,但冥冥之中,她总感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既然如此,她就不好再拿金笼的事来烦恼他。 魏玘闻言,唇角一扬,道:“是很累。” 这话说得确实不假。 每回入宫,他都像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他并非皇后所出,又力压太子,自然被对方视为眼中钉。进宫时,他的言行必须滴水不漏,否则就会被太子党羽抓到把柄。 除了皇后,他生母郑昭仪也不好相与。 因宫规所致,他受奶娘抚养长大,与生母感情淡薄。郑昭仪与他虽是母子,但更似盟友。她助他夺嫡,只为替淮南郑氏争取利益,常对他要求百般。 饶是魏玘广大神通,终日与人周旋算计,也难免疲乏。 正因此,他才钟情于阿萝这颗剔透的玲珑心——干净,纯澈,善解人意。 而且,还处处向着他。 二人对话如此,令陈家丞惊讶无比。 他与杜松一样,认为阿萝低微又痴傻,难与肃王相配。但不论如何,任他对魏玘十分了解,都没能先于阿萝之前、发觉自家贵主的疲惫。 听魏玘如此回应,阿萝的情绪越发低落。 她困惑未解,又不忍再难为他,只好埋下头,不再开口,由魏玘引领,向寻香阁走去。 …… 正是春初,天色暗得早。待到二人回到寻香阁前,星光已爬至颅顶。 屋前设有石阶,旁侧立着两只石狮子。阿萝甫一接近,便被夺了注意,重新提起兴致,上前抚摸石狮的脑袋,玩得不亦乐乎,很是娇憨。 魏玘不催她,只负手等待。 陈家丞见状,便命家丁先行入内、点上灯火。 待阿萝玩够了、直起身,就见身前明灯如昼、屋宇亮堂。她记起这里是她的住处,不由回头看向魏玘——是在征求他入内的准许。 这是她自《逍遥生游记》里学来的礼节。 魏玘抬颌,道:“进去看看。” 阿萝得了应允,便拾级而上,进入寻香阁。 推开门扉,先是一道珠帘,受灯火辉映,浮着柔润的淡光。 阿萝从未见过珠帘,抬手去抚晶莹的帐幕,擒住珍珠,在指尖磋磨。 “这是什么?真好看。” 阿萝又拨帘,向里走,便有高柜、屏风、矮案等映入眼帘,家具均由红木制成,光泽隐隐,相较她从前的竹制家具,更加厚重沉稳。 绕过屏风,则是一间月洞门罩架子床、一面铜镜、一方妆奁。 更令阿萝惊喜的是,她还看见了熟悉的物件——她的巫绣与药草篮,都悬挂在木壁上,为屋内陌生又新奇的陈设平添了一丝亲切。 阿萝很高兴,忙回过身,想向魏玘道谢。 可她才转向魏玘,却见他停留门边,没有看她,似是在听身旁的老人说着什么。 隔着珠帘,阿萝瞧见,魏玘的身影仿佛被分割成片,清俊,凉淡,格外冷沉,像凝着一层冰,竟令她拼凑不出他全部的面貌。 她抿唇,将尚未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不知为何,自打魏玘与接应他的人碰了面,她就时常感觉,他被一团云雾罩着。 她不知缘由,又记起魏玘说他很累,便想这其中或许有她不知的烦恼。身为魏玘的朋友,她理当勉力去帮他的忙才对。 阿萝定下心,又向门前走去。 还未抵达,魏玘已自余光里觉察了她的接近,与陈家丞的谈话也熄灭声音。 阿萝来到魏玘面前。 魏玘低头看去,只见她仰起面庞、凝眸望他,杏眼清澈如湖,映出半室的烛光与他的倒影。 “子玉,我该怎么帮你?” 她的声音也绵软悦耳,仿佛柔风,拂过他耳畔。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他好奇怪,我看不懂他。 魏狗:我倒不介意多来陪陪她。
第15章 迷局生 魏玘不答,若有所思。 阿萝见他似在忖度,还当他是要她做什么困难的事,不由微咬下唇,有些局促。但她并未退缩,只伫于原处,仰头等待着答案。 可片刻过去,魏玘仍未开口。 阿萝疑惑,正要再问,忽觉颊边一凉。 那是魏玘的手指,修长,清减,指节分明,正擦过她颊侧、挑起她一缕鬓发。 “看着我。”他道。 阿萝一怔,依言回眸,与面前人四目相对。 她记得,魏玘的凤眸漆黑、幽深,仿佛无底的潭水。但此刻,她竟在里头瞧见一簇光火,浓炽,微烁,像是欣喜,又像是满意。 阿萝以为自己帮上了忙,便睁圆杏眼,愈加努力地盯着他。 她道:“是这样吗?” 魏玘唇角一勾,低声道:“就这样。” 话音刚落,他挪指,离开阿萝的发丝,转而点向她双唇。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女子的嘴唇——丰盈,柔软,适才被咬过,泛着些许水泽,像两片轻盈的桃瓣,拈在他指尖,能被他轻易揉皱。 魏玘力道不重,只是寻常抚摸,眸光却越发深沉。 阿萝不解,但怕打扰他,便也没有躲开。 只是,她睁大双眼,已僵持好一阵,连睫羽也不曾扇动,委实有些累了。 “子玉,可以了吗?”她道。 她说话时,有气息吐露,温热、潮润,尽数洒往魏玘的指尖。 “一直盯着你,我的眼睛不好受。” 魏玘挑眉,收了手,低眉瞰她。 他方才行为,是见她乖巧可爱,才有心逗弄。他并非浪荡之人,若真要做些什么,也得先给她一个名分。至于具体是何名分,还要考量一二。 阿萝不知魏玘所想,还在担心他的情绪。 她抬眸,观察他神色,见他明朗不少,也双眸一弯、露出笑靥。 原来,光是盯着人看,就能驱走疲惫、令人心情朗霁。她饱览医书,却从不曾在书里见过这条知识。有今日这番体验,倒也很是新奇。 忽然,人声传来:“参见殿下,见过陈家丞。” 魏玘眸光一瞥,瞧见寻香阁外跪着一排婢女——是来递送晚膳的。 阿萝听不懂越语,又看不见外头的人,一时面露困惑。 魏玘回首,道:“用膳吧。” 阿萝这才明白,遂点头,倏而想到什么,道:“那你呢?” 她还记得笼子的事,怕魏玘吃得不好,又不愿当面提及、再让他难过,只好小声叮嘱道:“子玉,你多吃一些。你若不够吃,就不要管我吃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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