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瞩她,没有任何动作。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出声或反抗,只任纵她、仰望她,仿佛得她触碰、已是不可多得的恩赐。 可他眸里有火,杳杳地燃着,像汪洋里的一束漆光。 阿萝了解他,自然懂得他目光的含义,知他眼里的渴慕何等无声,潜藏的心潮便何等暴烈。 她有些恼,便扭头,抿起两片唇,既是气他坏极、总是捏她软处,又气自己意志不坚、遭不住他狼子野心的乖顺。 “你、你是狗吗?”她闷闷埋怨道。 ——系要负隅顽抗、说些坏话,好让他知难而退。 魏玘眉峰一挑,不见半点恼意。他姿态未改,只垂首,蹭她光润的膝,虔诚而驯顺。 “可以是。”他道,“神女喜欢什么,我便是什么。” 阿萝一时默然,不料他如此无耻。 可是,虽说他无耻,他从前作为却又言行相称,如他惯是高傲、风光的雄狮,知她偏好温柔、不喜强硬,便也垂下头颅、与她伏低做小。 她讲不出话,自觉辨不过他,又不肯示弱,只硬着心肠、忍下膝处的微痒。 见她不语,魏玘也沉默,垂下眼帘,愈加亲昵地偎她。 他越是乖巧、温顺,阿萝心里越是臊得没边儿,总记起他光洁的下颌,想他必是早有预谋。 是了,她看得可透彻了。假使没有这场秋雨,他定要如寻常那般,变着法儿地探她声音、掘她新调,光是唤他名讳,也要作三五种叫法。 坏家伙。她赧着小脸,轻轻踢他一脚。 “你讲究些。怎也不嫌脏。” 魏玘不躲,结实受着,顺势扣住她足踝,抚那微凸的骨峦。 他并未立刻作答,先吻她,点滴啄上,似沉着、孤勇的登山之人,行过葱似的五指、雪塑的藕臂,最终欺上椅去、与她前额相抵。 打落的阴影颀俊、清挺,不过眨眼,已将娇小的少女纳入其中。 阿萝要退,笃的一声,抵上后方的椅背。 魏玘长臂下抵,锁住木椅两侧,继而垂首向她、蹭她眼睑。怪也怪是,他生着贪婪的心思,动作却极尽温柔、尤其克制。 他这才回她道:“狗会嫌主人脏吗?” 好哇,倒是连面孔也不要,用她的话来回敬她了! 阿萝语塞。她掀了眼,翘起噙泪的软睫,又爱又恨似地,幽幽觑他一记。 那双凤眸近在咫尺,像不化的墨点,黑得明白、透彻,却又浮着浅光,灼出她一方小影,连她微翘、柔软的发尖儿也清晰可见。 她抿着唇,压出愈多的白,俄而一松、泛回朱红,像是彻底没了办法。 “你才不是狗呢。”阿萝叹息道。 于她,魏玘不是狗,而是其余的、更玄妙的坏东西。 假如说,她所有的感情都扎根心底,生出了一朵永盛不颓的昙花;那他就是栖息花里的妖邪,专程迷惑她神魂,令她丢盔弃甲。 她千防万防、努力挣扎,依然未能幸免,到底中了他的招。 ——而今,坏透的花妖要来吃掉她的心了。 阿萝阖上眸子,放弃无谓的抵抗。她扬起纤臂,徐徐一勾,像水藻似地,绕上修长的脖颈。 “到屋里去。”她的声音软而轻小。 她直白、热烈,但又恰当保守,讲究处境与场合。此处是杏楼的诊堂,合该肃穆、庄严,礼制已然打破,更是要换个去处。 魏玘默不作声,吻她一下,惯常依她心意。 他起身,横臂抱她,只觉臂弯轻盈、全无负担——那纤柔、娇妩的少女,分明蜷在他怀里,却像轻盈的一片羽,不存半点重量。 二人如此相依,堵了门栓,方才拾级而上、走入厢房。 厢房悄寂,静得落针可闻,不算宽敞,陈设也简单、古旧,譬如木榻、案几、衣橱等,几乎不染纤尘,显是受人特意打理。 壁上,一方窗棂支起,现出秋里黄枝,与水濯的月光。 阿萝合着眼,长睫浓垂,听得足音吱呀、踏过木板,终落进一片温绵、陷入软榻之中。 清光如洗,隔着视野昏黑,徐徐扫往她睑上。她这便睁眸,先见净透的、青白的一泓月,仿若画笔,勾出男人的轮廓。 魏玘确实好看,丰肌俊骨,清颀却不瘦弱,沉目如钩,眉宇亦是英挺。 饶是熟络,阿萝生生瞧着,仍不免颊红心热。 莫名地,她有些局促,便趁着窸窣渐起,抬起一只小手、要将窗棂打落。 “不关。”魏玘低声止她。 阿萝细腕一悬,凝滞须臾,方才回首去,窥得他眼底的炽色。 “我想你。”他喉头微滚,“让我看看你。” ——屋内无烛,徜徉的月是唯一的光。没了月,便是四处漆黑、茫茫不见。 阿萝缄默,睑下绯霞愈漫。她生得白净,双颊似玉,此刻红得透了,倒像可爱、柔熟的桃子。 二人就此相对,气息沉静起落,谁也不曾开口。 趁着静默,明月仍走着,漾过雨后的薄云,呈出大半个脸儿,孤孤窥向窗里。半晌后,月光倏而一晃,终于洒上了清冽的雪色。 今时的上京仍处初秋,本不该有这般昳丽的雪光。可魏玘环臂,置身初秋之中,眸光湔遍,但见茱萸落雪、银妆曼妙。 阿萝转过身去,挽过云似的乌发。 在颤着睫、任人吻上颈后的红痣之前,她松了双唇,落下轻细的两字—— “重些。” …… 秋风止息时,窗外的月已沉下半弧。 许是破了礼制、陡生愧怍,阿萝难得清醒,不像从前那般、蜷在人臂弯里睡。 可她神智清明,肢体却困顿,真似水作一般,浑然不听让使唤,只得与魏玘说过杏楼的大致布局,便由着人里外伺候、为她打水濯身。 杏楼静悄悄的,除却湿帕、拧水之声,一时不闻其它。 阿萝依着榻,掀眸望向身前人,便见那冷峻凌厉、风光无两的太子殿下,正沉目凝神、手持软帕,为她擦拭抻往榻外的腿。 ——认真极了,好像他天生就该伺候她。 她弯起唇,莫名觉他好笑,不禁思绪摇曳、堪堪记起曾经。 二人初见时,他浑身是伤、衣衫狼狈,甚至断了一条腿,却目光凌厉、气势迫人,对她更是冷冰冰的,全然没个好气。 可现在,他意气风发、声名赫奕,处境今非昔比,待她反倒鞍前马后、卑躬屈膝。 “真怪。”她轻声呢喃。 魏玘头也未抬,只道:“天经地义。” 他太了解她,无需抬首,便知她眼波温柔,更懂得她话里的含义。 阿萝笑起来,漾开两枚梨涡。 她受他识破心绪,一时腼腆,便抬手,来回搓揉香腮,嘴上仍不饶人:“好好遵守礼制,才叫天经地义。” 魏玘闻言,停下动作,终于抬眸盯她。 “是吗?”他故作讶然。 对上她清澈的眼,他眯目,噙着笑,如火的烫意分毫不减:“且说说,前头是谁——两手勾着我脖颈,要我一壁着力、一壁吻她?” 情景重现,阿萝笑意一凝,小脸又红了个遍。 她咬唇,不接他茬,借着二人眼下的位置,撺着劲儿去踢他。 魏玘忍俊不禁。这一回,他不再让她,侧身躲了去,又反手擒她足踝、重重吻上一下。 “呀!”阿萝惊呼,险些受他拽倒。 魏玘知她无事,只挑眉、偏首,扬起的唇也多了耀武扬威的意味。 他道:“既然小神女如此在乎礼制……” “那待你我成婚,你身为太子妃,便遵守礼制、留在东宫,哪儿也不准去,如何?” 他言之凿凿、口吻认真,听得阿萝一愣,难辨他话里真假。 她呆坐,杏眼眨动两下,缓了片刻,才小声道:“子玉,礼制……当真要我这样做吗?” 越宫规矩繁杂,她不甚了解,却也不吝以身作则、悉数遵守。只是,倘若真要这般关着她、哪儿都不准她去,委实让她好不舒坦。 魏玘不答,只看她,眼里辉光凝定。 视线两两相对,一者试探、小心,另一者澹凉、难辨,瞧得少女心绪愈沉、唇儿抿了又松。 终于,在阿萝开口前,魏玘轻笑一声。 “假的。”当然是真的。 自从知晓婚期不见,他便唤来聂若山,自对方口中,听得了东宫的全部礼制——皇太子妃不得随意外出,确实属于其中之一。 只不过,他了解礼制的目的,不是为服从,而是为打破。 “我说过,只要有我在……” “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第125章 破而立 字句抛落,阿萝黛眉一扬。 她凝眸,注视魏玘,落入他幽潭似的双眼,只见那里噙笑、笃定,比山沉重,亦如岿然不移的磐石,乃是旁人之所不能撼动。 短暂的对视后,魏玘垂首,径自忙碌。 此间全程,他手下未停,仍为阿萝悉心擦拭,动作与神色同等稳泰,好像他先前所言不过聊叙家常,无关规则或礼制。 可打破礼制一事,确是他势在必行。 他曾受兄长伐异、母族利用,一言一行如履薄冰,最是清楚困于金笼、受人掣肘的滋味。 正因此,执掌命途才会成为他心之所向,驱使他独行长夜、为更多人斩断枷锁。 “礼法并非天生,而系人为。” 魏玘一顿,淡声续道:“既是人为,自当顺时而动、应权通变。” 从前,他位处礼法之下,只能受规则约束,没有更改的权力;而今,他如日中天,业已身居高位,成为了规则的制定者。 既然如此,适当调整规则,以便更好地履行责任,也未尝不可。 初经涝害与蛊乱,大越人心动荡、摇摆不安。阿萝身负神女之名,广受百姓敬仰,将她藏入东宫、与民众隔绝,显然不是上策。 况且,他与她携手至今,深知她心如赤子、向往自由。同他成婚、与他共担责任,已是她极大的委屈与退让,他也该为她有所争取。 除却出入随心,魏玘还要改弦易张,行更为离经叛道之事。 ——譬如,遣散六宫、独与皇后相守。 此等决意,魏玘未尝向阿萝提及,只与周文成寥寥说过一二。 周文成忧心忡忡,想六宫设立不在私情,而在绵延子嗣、平衡朝堂势力。倘若遣散六宫,定会困难重重,后患也不可估量。 只不过,老人千思百虑,终归不曾出言劝阻。 劝阻毫无作用。他的弟子笃情至深,更是劲骨难折,不会因他人话语而扭转心意。 是以彼时,师徒二人促膝长谈,最终酌定,自改建东宫、缮校礼则伊始,逐步试探越帝与朝臣,继而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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