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以为蒙蚩状况不佳,悬心喉口,怯怯等待着眼前人的回应。 终于,魏玘道:“是为这个?” 阿萝不解,轻轻地啊了一声。 魏玘神色愈沉,眉间寒光迸发,字句掷地成冰:“你是为向本王打听蒙蚩,才特地候于谨德殿外,给本王上药?” 话语间,怒意隐隐,压迫感分外强烈。 阿萝见状,心头一憷。 可她只惧了刹那,转瞬之间,又沁出几分委屈。 她不明白,魏玘为何总是这幅模样——阴沉,冷戾,气势迫人,好像谁都得依他的意思。 魏玘的确是越帝的儿子,可辛朗也是巫王的儿子。比起魏玘,辛朗要好得多,不会叫她妖女,不会强迫她留下,更不会利用她、胁迫她。 回到上京后,魏玘禁锢她、使用她、威胁她,却又声称,他对她好并不为图她的用处。 依她看来,魏玘是个满心算计、喜怒无常、令人畏惧的人,所作所为几乎与坏人没有两样。这让她很不喜欢,甚至,惹她生气。 更何况,她为他上药,本也不是为了蒙蚩。 阿萝直视魏玘,道:“不是。” “陈家丞与我说,昨夜我昏厥时,你一直在边上照顾我,甚至耽误了治伤。所以,我想,我不能只受你照顾,也要帮你上药。” 魏玘闻言,眉关一拧,又徐徐松开。 他敛神,眸光褪去冷意,才浮出些许柔和,却听阿萝又道: “你照顾我,我为你上药。我不欠你什么了。” “这是交易,钱货两清。” 一席话说完,虽然细柔,但掷地有声。 魏玘的脸色霎时降至冰点。他凝定,紧攥左拳,眸光晦暗,似有薄焰翻滚。 阿萝不再开口,端端盯他,目不转睛。 红烛摇映,为她身影裹上火色,秾艳,昳丽,宛如雪里的一丛梅枝,坚韧又笃定。 两人相视良久。 最终,魏玘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精明。” “那本王就如你所愿,将蒙蚩之事也列为交易。” 他松指,翻腕,左掌倒扣案上,叩指声如擂鼓,短促又密集。 “你留在肃王府,本王只允你换他一条命。至于他过得好与不好,视你价码而定。” 阿萝听罢,心头一慌,顿时按几起身,向魏玘倾去。 她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呆在肃王府、不逃走,你就不会动我阿吉吗?” 魏玘没看她,淡淡扫视右手,也无话。 听人不答,阿萝急得泛泪,道:“你、你可以随意用我,像先前那样,引诱坏人。我还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求你,别伤害我阿吉!” 魏玘这才瞧她,眉峰一挑,道:“本王缺吗?” ——神情饶有兴味,口吻却漫不经心。 “肃王府里的物件,任取一样,远胜你白银千两。肃王府里的人,任择一位,哪个不是置生死于度外、随本王调遣?” 阿萝没了底气,杏眸凝泪,道:“那你要我如何?” 魏玘勾唇,抬臂,五指上擒。 瞬息间,阿萝下颌一凉,受魏玘牵下颈去。 放眼看去,男人俊美、冷沉,凤眸半掀,好整以暇——他坐,而她立,乍看去,她分明比他高些,却似被他压住一截,无法与之抗衡。 只听魏玘道:“本王所要不多。” “要你为本王解忧,讨本王欢心,令本王顺意。” 阿萝怔住,一知半解。 可尚不及她细问,忽听叱骂声起—— “魏子玉,你失了心智!” “上京城谁人不知,你肃王夜入陈府、威力缚人,荒唐至极!” “你历来持重,怎会如此冲动,滑天下之大稽!” 此人边痛斥,边接近。待阿萝循声望去,他已绕过屏风,彻底显出模样。 那是一名青衫老翁,身形瘦削,颧骨微陷,怒容满面。看见殿内情景,他眉关更拧,冷眼锐如铁笔,似要将两人戳出洞来。 阿萝惊讶,尚未定神,先觉颊侧一松。 转眸看,只见魏玘业已罢手,神情更冷,向老翁直直逼视。 剑拔弩张之时,人声又起—— “王傅,慢行!” 川连随之而来,看见魏玘,露出苦笑,抱礼道:“殿下。” “不料王傅早归,属下尚未同王傅道明全貌。” 魏玘不作声,只起身,负手而立。 他抬颌,向阿萝,示意川连道:“带她回去。” “本王亲自与王傅说明。” …… 阿萝挽篮,随川连向殿外走去。 她回头,再往内里,隔着一扇屏风,看见老翁已落座案前、正与魏玘攀谈。 越语隐约,迢遥含糊。阿萝虽然不懂,但也觉奇怪,只想二人适才针锋相对、似要争执,此刻却又平心静气、对坐而谈。 但很快,她就忘了这事,记挂起蒙蚩的安危。 魏玘说,要为他解忧、讨他欢心、令他顺意。可具体需要她怎样做? 他先前也说,待她好,并非图她的用处。但方才,他提及的那些事,何尝不是寻她的用处?他自相矛盾,左右推诿,叫人好看不懂。 阿萝迷茫,忧愁,始终无话。 谨德殿距配殿不远,行过游廊,不出百步可达。夜色深浓,肃王府人影未歇,左右看去,仍有不少仆役往来忙碌。 阿萝跟随川连,与众人擦身,返回配殿。 她提裙,向川连道谢后,刚要入内,却听身后人唤道—— “娘子,请留步。” 阿萝回眸,困惑道:“怎么了?” 川连道:“娘子为殿下处置伤势时,所用药物,可是出自良医所?” 阿萝摇头,道:“是我自己调的。” 那敷药,是她自医书学来,本以为系巫族独有,却在后花园见到了对应的绿植。正好魏玘右手受伤,她又有心帮助,才有了今夜之事。 川连目光一亮,道:“敢问娘子,功效是?” 阿萝忖了须臾,如实道:“主治攧扑损伤,若患处肿胀、出血等,可活血化瘀、舒筋止疼,不治内伤,不含整复[1]。” 她记忆甚佳,又常年读书,对此间内容已信手拈来。 得了结论,川连沉吟片刻,又道:“阿萝娘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昨日,我因职责所在,伤及旁人。那人年少顽劣,但本性不坏,又有二老辙待赡养,经过五次杖刑,眼下伤势不轻,我想……” “不知娘子这敷药,能否借我一用?” 阿萝听他说完,心间已明了七八。 她垂眸,凝了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杜松吗?” 川连神情一僵,并未立刻作答。 他记得,杜松曾怠慢阿萝、轻贱其巫疆出身,还胡乱指路、浇灭了阿萝对离去的期盼。故而提及时,他特意隐去名讳,欲将此事含糊过去。 良医所有职责在,不得向受罚之人提供药物。他看阿萝懂医,才出此下策。 谁知,阿萝聪慧,捉过些许特征,也能对号入座。 川连暗叹,自知所求不合情理,正要收回前言,却见阿萝点了点头。 “好的。”阿萝诚恳道。 “这敷药并未用完,待到明日风干,就不能再用了。” “我不困。若你方便,可以领我去找他。我从前医过小兽,应当比你更熟悉些。” 川连一愣,又惊又喜。 他抱拳,道:“多谢娘子。还请娘子移步。” 阿萝拢筐,正要跟上,忽又记起什么,忙道:“等一等。” “我要先回配殿取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天是半夜的更新,应该没有宝宝蹲守。 魏狗:她心里一定有我!(然而并没有)。 [1]跌打损伤的内容,参考了《医宗金鉴》 ,以及中医世家网站上的内容。
第29章 何所欲 再出殿时, 阿萝的手里多了一只包裹。 对此,川连不多问, 只旋身, 引她穿过游廊,走向王府东南侧。 二人趁夜行路,逐渐接近耳房。 肃王府仆役众多,耳房也修筑如丛, 受院墙隔围。 阿萝跟随川连, 穿过月洞门, 进入院内。 内里,仆役三两闲谈, 甫一瞧见阿萝,立时敛形,对她恭敬行礼。 阿萝十分惊讶, 不知众人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但她想, 旁人友善待她,总归是件好事,便也妥帖提裙, 逐个与人回礼。 最终, 二人停在一间透光的小屋外。 川连上前,叩响木门。 借由屋内烛光,阿萝看见,一道人影徐徐挪移,来到门边。 “吱呀。” 门扉打开, 杜松探出头来。 见是川连, 他咦了一声, 奇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人说, 周王傅提前返程,你怎不去大成殿伺候,反倒跑我这儿来?” 正说着,他目光一转,瞧见阿萝,霎时白了脸,就要关门。 川连伸手去拦,道:“等等。” 杜松不依,仍要回退。 可他力小,又负了伤,撼不动川连分毫,只好作罢。 他长叹,愁眉苦脸,低声道:“你作什么带她过来?她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万一伺候不好她,殿下准得扒了我的皮。” 川连皱眉,道:“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停顿,看阿萝一眼,仍用越语,向杜松道:“阿萝娘子此番前来,是为……” “杜松。”阿萝忽然开口。 川连、杜松当即收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阿萝认真道:“我是来为你送药的。” 她听不懂两人的攀谈,但也自杜松的言行中,发觉对方心有顾虑。因此,她才主动开口,先向对方表明来意,避免引起更多误会。 杜松闻言,一怔,捉门的手也滞在原处。 他道:“你、你怎么……” 川连道:“是我将此事告知娘子。” 阿萝颔首,走到川连身边,道:“我听川连说,你被魏玘处罚了,伤得很重。” “我知道,是因为我离开了肃王府,你才会受他处罚。我不想留在肃王府,所以才会走,但让你受罚也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 她垂首,揭开蒙筐的软布,取出敷药,递上前去。 杜松顺势低头,便见少女手掌纤白、药皿洁净小巧,竟于灯辉之下隐隐浮光。 阿萝声音轻柔,分外诚恳:“这是我按医方配的,疗效很好。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杜松默然,良久不应。 他抬头,对上一双乌亮的杏眸——似镜,如水,盈有半泓天光,能将人心照透。 “我……”他憋红了脸,抓耳挠腮。 “可、可我明明……待你不算太、太客气。” 阿萝读出他愧怍,摇头,道:“我不生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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