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错开对视,道:“怎么?” 阿萝道:“你为何总是盯着我的脚看?” 魏玘背脊一僵。 阿萝对此并未察觉。她眨眸,想起方才情景,只觉魏玘眼里有火、像要将她的脚烧出洞来,还当他嫌弃她脏,不由抿起双唇。 她道:“你还要看吗?我擦干净了。” 魏玘滞了须臾,似是气急,冷笑道:“你倒是想得美。” 【咳咳。】老迈的声音突兀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那灰袍老翁双手一拱,便听人道:【暮色已至,山脚风凉,殿下百忙之中莅临书院,不妨随老朽上山再聊。】 …… 阿萝穿好鞋袜,便随魏玘等人,沿小径上山。 动身前,老翁与阿萝作了介绍,自称是台山书院山长吴观;又称书生为段明、是书院学子;二人系得知肃王抵达,特来迎接。 阿萝本也说说自己,却听闻魏玘已向二人讲过她,便作罢。 小径窄长,只容一人走过。于是,吴观在前领路,魏玘居于次,阿萝第三,而段明最后。 一路上,吴观絮絮,与魏玘以越语相谈。 对此,阿萝听懂七八,除却寒暄问候,便是在说后续的台山宴。 为保书院简朴,台山宴只设明日一日,宴上膳食由学子自耕、自植、自备;至于魏玘与阿萝的住处,已有学子为二人清理,随后便可入住。 阿萝只听,并未插话,权当熟悉越语。 极偶尔地,她能觉察两道视线——自她身后来,腼腆、好奇,又在她回头时消失殆尽。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几人临近山腰。 深林渐稀,视野开阔。只见一方大宅伫立石板路上,有白墙、黑瓦、石阶,又受绿植合抱。内里隐有人声传来,混杂风中,辨不明晰。 阿萝看见,两名少年手执竹笤,正洒扫阶前。 其中一人眼尖,发现一行人到来,连忙扯动同伴衣袂。 两人结伴迎来,齐声道:【参见殿下!见过山长!】 魏玘挑眉,似是意外自己被人认出。 吴观见状,解释道:【书院学子受殿下恩惠,自当对殿下画卷铭记入心。】 魏玘勾唇,只笑,并未答话。 阿萝在旁聆听,大致明白,是魏玘对学子有恩。可她困惑,想魏玘虽然创办书院,但越国书院不止台山一座,区区入学,何来恩情。 思量间,便见吴观挥袖,驱走两位学子。 他又同魏玘道:【眼下距离晚膳还有许久,殿下难得来此,定有心考察书院各处、了解学子近况,不妨听老朽禀报一二。】 几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沉默的段明忽然开口:【若殿下听山长述事,小生愿领小娘子走动书院各处,熟悉周遭。】 阿萝惊讶,没料到自己会被提及,不禁回头,看向段明。 段明面带微笑,穆如清风。 二人对视一幕,被魏玘尽收眼底。 他也笑,道:【山长言之有理。】 不等众人反应,他伸臂,拍往段明肩头,五指扣压,冷声道:【只不过,本王如要了解学子近况,当自学子处,而非山长处。】 【段明,你以为如何?】 段明面色不改,沉着道:【任凭殿下考验。】 魏玘冷笑,道:【很好。】 【既然如此,就有劳山长,领阿萝熟悉书院,再与本王汇合。】 此话出口,阿萝又是一怔——魏玘提到她名字时,咬字重得惊人,像是要说给谁听。 她抬眸,打量魏玘,见他凤眸弯出微弧,弧度却冷冽,好似刺骨寒刀。隐约之间,她感觉他好像又生气了,却摸不透原因。 吴观得命,拱手称是,心下叹息连连。 他虽是读书人,但年事已高、见惯风浪,看出两人冲突,暗自为段明捏一把汗。再看阿萝,生得清丽,怎料懵懂如此,幸也不幸。 可这些心思,他断不会搬上明面,便摆手,与阿萝道—— 【小娘子,请随老朽移步,览观书院景貌。】 …… 阿萝跟随吴观,行于台山书院内。 相较肃王府,书院并不大。目之所及,建筑只有黑白两色,院里栽植绿树、灌木等。常见学子走动,或是清扫,或是攀谈,或是吟诗作画。 阿萝上一次见到这样多人,还是在西市。 在她看来,书院与西市确有不同——西市是传说里的市井,热闹、亲切、满是烟火;而书院是学习的场所,清净、典雅、令她向往。 有学子见到二人,便停步,恭敬行礼。 阿萝见状,也心生欢喜,两手提裙,依照礼节,向人回敬。 她模样认真、端方,透出一股青稚的娇憨,叫吴观看去,边笑边捋起长须。 他道:【小娘子果然纯稚。】 自魏玘处,他听说阿萝出身巫疆、天真单纯,却不曾想,她彬彬有礼、分外可爱。 阿萝眨眸,学道:【纯稚。】 这倒是个新词,聂若山、周文成等人没教过她。 吴观笑道:【便是在称赞小娘子,心如明镜,不染纤尘。】 连出两个难词,阿萝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知是夸她,双颊一红,透出些赧色。 她道:【我不像这样好。】 二人正说着,忽听喧哗声起:【肃王殿下来了!】 【听说和段明在一起,快去看看!】 阿萝循声望去,只见众学子面露惊喜、放下活计、结伴奔走,一时深感惊讶,不想魏玘真有如此声望,竟惹众人去瞧。 她还记得,在肃王府中,仆役对魏玘又敬又畏,与此刻完全不同。 为何会有如此变化?是因先前提到的恩情吗? 吴观走在旁侧,将她困惑看在眼里,便放缓声音,道:【既要熟悉书院,小娘子便听老朽说说书院的故事,可好?】 阿萝回眸,点头道:【好的。】 她惯是爱听故事,此刻,又多了几分对魏玘的探究。 吴观背手,略一清嗓,便道:【九年前,越国开科,于是平民亦可借助科举、入朝为官,一朝飞黄腾达,便能改变家族命运。】 【可是,如算学、明法等科,需经人传授。书院高昂,凭平民财力,难以承受。】 至此,阿萝大致明白,是书院要教授学子考试、做官,但费用颇高。 她道:【这与台山书院有什么关系?】 吴观道:【自然有关。】 【六年前,一位老人有心办学,帮助平民入仕,便辞去官职,与好友隐入台山。但是,兴办书院需要钱财。老人无所积蓄,求助多方,却一无所获。】 听到这里,阿萝颦眉,眸间抹过忧色。 ——这分明是极好的心愿。若有人来求她,但凡她有钱,也会出手相助。 她道:【之后呢?】 吴观一捋长须,道:【之后,圣旨突然降下。】 【大越皇次子出阁,点选老人为王傅,入王府当值。这与老人心愿有悖,可皇命难违,纵使不愿,他只得赶赴上京,谒见皇子。】 阿萝睫帘一颤,这才知——老人并非吴观,而是周文成;皇次子不是旁人,正是魏玘。 只见吴观敛起笑容,目光微烁,苍迈而慨然。 他道:【老人走入殿里,跪在殿下,看那十五六岁的皇子,于主位间立起身来。】 记起当时情景,便是少年来到近前,两手扶起老人,神情沉着、冷泰,显与年龄并不相当,像稚嫩的雄狮,虽然青涩,却可见未来锋芒。 思及此,吴观声音一沉,续道: 【他与老人道——】 【本王有意,助天下更多人执掌命途,自台山书院伊始,先生何如?】 作者有话说: 魏狗,你酸死算了。
第37章 腌酸坛 话语铿锵, 竟如隆钟撞响,震得阿萝背脊僵麻。 莫名地, 她想起魏玘的双眸——乌沉、幽旷、凌厉, 像暗无天日的深夜,却又燃着一段火、撕开一寸光,迸出蓬勃、璀璨的力量。 阿萝不禁提息,道:【之后呢?】 吴观笑道:【之后, 二人彻夜长谈, 一拍即合, 势要全千里之志、建成书院。】 闻及此,阿萝眸光渐亮。连青蛇也半探头颈, 似全神聆听。 正期盼间,却听吴观话锋一转—— 【只是……】 她颦眉,忙道:【山长请说!】 吴观摇头, 沉声道:【只是, 皇子卓尔不群,招致旁人妒恨,周围虎狼环伺。若令其仇敌知晓二人所为, 定会百般阻挠。】 【故此, 皇子与老人居隐幕后,托老人好友为山长,经办此事。】 【历经百余日夜,台山书院终于落成。】 听到落成二字,阿萝长舒一口气。 吴观讲述时, 她听得认真, 被故事吊足精神, 直至此刻, 方觉尘埃落定。 往回想去,此间种种,如周文成苦求无门、师徒秉烛夜谈等等,竟如白描图卷,在她眼前悉数浮现——这令她倍感认同,又心生困惑。 她眨眸,道:【所以,是魏玘建立书院、送更多学子参加科举?】 吴观颔首,道:【不错。】 得此回复,阿萝抿唇,又松,道:【为什么?】 平日里,她所看见的魏玘,分明冷傲、残酷,浑身覆满尖刺,不露半点真意。他工于心计,与人不诚,只计量用处,常威逼胁迫。 ——待她,尤是如此。 她仍记得,是他以蒙蚩的性命、待遇相要挟,强迫她留在肃王府、讨他欢心。 【他做这些,是为求用处,还是出于真心?】 吴观闻言,挑起长眉,面有讶色,却并未作答。 曾经,周文成谒见魏玘,他受邀入府、坐于旁侧,亲耳听见周文成问过魏玘,道是肃王身居高位,牵挂微末之人,意欲为何。 对于魏玘的回答,他言犹在耳。 ——本王身居高位,尚且如履薄冰,换作先生所言微末之人,又当如何? 这些话,叫吴观当时听去,深觉魏玘口舌漂亮。之后,他眼看书院平地起、将一批批学子拽出泥沼,方知魏玘笃志、并非纸上谈兵。 吴观身为山长,最知书院艰辛,只是说来话长,不好尽数告予阿萝。 他道:【我不敢擅断肃王真意,但有一点可以交代。】 【凡是书院学子,皆视肃王为恩人,无不研精覃思,但求为肃王尽绵薄之力、以报恩德。】 他知阿萝来自巫疆、对越语不算熟稔,便道:【若小娘子不好理解,只管记住——对肃王殿下有用处,正是学子们的心愿。】 这番话仿若连珠,打入阿萝耳中,似往心头滑落。 她抬眸,望向吴观,看人泰然自若、不似有假,一时只张唇,不知作何答复。 吴观见状,亦不作多言,只摆手道:【书院之内,尚有不少去处,颇具闲情逸趣,还请小娘子移步,听老朽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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