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膳轩内,阿萝与学子相处融洽。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多人,饶是在肃王府内,也只与杜松、川连、周文成等来往。故而最初,她还担心自己越语不熟,或要与人沟通不畅。 幸好,学子友善、随和,其中不乏擅巫语者,能从旁辅译。 是以众人侃侃而谈,说遍两族美食,恨不得当场制上酸坛,一起腌鱼来吃。 待聊完了,阿萝未离,留在百膳轩帮厨。 她动作麻利,循巫族做法,备上白水炖肉、火烧青鱼、辣骨芥菜等。虽然材料有缺、难复巫疆原味,但香气依然扑鼻,惹人垂涎。 备好晚膳,众人齐聚膳堂,却并未开膳。 阿萝坐于椅上,听人提及山长、肃王云云,便知是要等吴观、魏玘抵达,才好动筷。 谁知,众人等候良久,始终不见二人踪影。 有学子外出寻觅,很快返回,道是肃王与山长忙于正事,恩准众人先行开膳、不必等待。 阿萝听罢,担心二人错过晚膳、兴许会饿肚子,但听身边人说,百膳轩内有学子当值、何时抵达均可进食,便放下心来。 用过晚膳后,魏玘依然未至。 阿萝想他有事在身,也不寻他,只跟随学子,前往临时居所。 …… 两人前行,穿过竹林,在一座小屋前停下。 阿萝抬眸望去,便见屋宇肃穆、黑瓦白墙,与陈府的厢房很是相似。 学子转身,向阿萝揖礼,道:【这间屋宇原是书院客房,与学堂有竹林相隔,清净无人。娘子回京前,暂且居于此处。】 阿萝道:【我明白了。】 她抿唇,犹豫了一刹,仍道:【魏玘呢?他住在何处?】 学子抬手,指向前方。 阿萝顺势望去,这才发现——另一座屋宇屹立不远,与她迎面相对,规模却庞大许多。 她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你。】 学子连称多礼,抱手告辞。 一时间,深院幽僻,唯有阿萝一人独立。 夜幕已至。月华如织,冷凉似水,扫过竹影、屋檐、石阶,也将阿萝浸入其中。 她抬头,仰望夜空,只见众星拱月、微光闪烁。 “嘶嘶。”青蛇钻出袖来。 阿莱攀上肩头,蹭过阿萝一下,便游身,钻入屋前树影。 不知为何,阿萝心里空荡荡的。 先前,她与学子攀谈,置身喧闹之中,无暇思索其他。而此刻,万籁俱寂,她忽然感觉,好像除她之外,世间已再无旁人。 为何会变成这样?阿萝不明白。 走入天下,本是她的心愿。可如今,她站在这里,却像被怅惘缠身、无法摆脱。 阿萝垂首,盯住足下的影子,摸不透自己的心绪。 她停留一阵,便动身,向外走去。 …… 阿萝走在书院内,闲庭信步,权当散心。 正是戌时,各处灯火沉寂,少见学子出没。春光将逝,已有蝉虫躁动,鸣叫寥寥。 不知不觉间,阿萝来到风雩亭附近。 遥看去,一方石亭立于池中,重檐镂刻,雕梁画栋。 ——有人跪于亭内,宛如石像。 阿萝一怔,走近,见那人竟是段明,惊讶道:【你在做什么?】 段明抬头,与阿萝四目相对,露出一丝苦笑。 他温声道:【小娘子,见笑了。是小生触怒肃王殿下,受罚跪于此处。】 罚跪二字入耳,阿萝双唇一抿。 这确实很像魏玘会做的事。可这些天,她听了许多,也看过许多,仍记得杜松、周文成、吴观等人的话,不由心生动摇。 她轻声道:【他总这样吗?】 段明一愣,道:【小娘子是指……肃王殿下?】 阿萝点头。 段明惊讶,凝神观察她,看她神色真挚、是当真不知,才道:【小生还以为,小娘子会比小生更清楚肃王殿下的为人。】 阿萝闻言,不禁垂眸,陷入沉默。 隐约间,似有一股冰流涌向她心脉,将她重新推回孤怆之中。 半晌,阿萝才道:【我不明白。】 她确实不明白。旁人所见的魏玘,与她亲眼所见的魏玘,实在太不相同。 杜松说,魏玘赏他财物,补贴他家用;川连说,魏玘不会伤害蒙蚩;周文成说,为了生存,魏玘被迫拿出狠心;吴观说,魏玘殚精竭虑,要助更多人执掌命途。 连魏玘自己也说,身怀利器,不为杀伐,也可为自保。 于是,在旁人看来,魏玘依然是狮子,是强大、残忍的猛兽。可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狩猎血肉、只为果腹,也曾庇佑弱小、受百兽敬仰。 他们都说,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的冷酷、心机、算计都有苦衷。 这一切,无不令她困惑。 因她眼中的魏玘,言行凶戾、口吻粗暴,情绪变化莫测。他利用她,漠视她辛苦,更以她父亲的性命与处境相要挟,强行扭转她意志。 她垂眸,又道:【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我应当是天下最不懂他的人。】 听见这话,段明扬眉,并未回应。 阿萝望向地面,也不开口。 好半晌,才听段明道:【或许,小娘子本也不必勉强。】 阿萝一怔,不知此话何解,眸里泛过疑惑。 段明又道:【天下很大,并非方寸之间。天下也有许多人,熙熙攘攘,只待与小娘子相遇。若小娘子有心,也可以了解旁人。】 阿萝颦眉,觉他说得好似有理,又隐隐感到不对。 她抬眸,见段明仍跪着,一时心生不忍,暂且放下心绪,道:【你一直跪着,也不好。魏玘此刻不在,你不如先起来,等他何时来了,你再跪。】 这显然是个馊主意。 可她说得太真诚,令段明忍俊不禁。 阿萝眨眸,还当他同意了,便伸手去,道:【我来搀你。】 忽然,段明神情一僵。 阿萝不知原因,尚未作出反应,突觉手腕紧痛。 有人横臂捉来,锢住她手腕,长指紧扣,力道不容置喙,拽住她转身就走。 她吃痛,呜咽一声,泛出泪来。 可那人只走,不为所动,全然不打算停下。 迫于钳制,阿萝踉跄、跌撞,被拽往风雩亭外,身影摇曳,好似风中浮萍。她痛、慌,也惧、乱,勉力稳住心神,望向面前。 她看见紫袍翻滚、银纹流光,看见身影乌漆、冷冽如刀。 ——是魏玘。 他攥紧她,疾步向前。 阿萝挣动手腕,却毫无作用。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像要将她掐断在手里。 她呜咽道:“魏玘,你放手!” 魏玘不应,头也未回。 阿萝反抗不得,随他穿过竹林,来到无人的角落。 “咚。”背脊抵住墙面。 魏玘抬掌,以臂为缚,将阿萝堵于白墙之间。 阿萝睫羽颤栗,抬起泪眼,对上那双凌厉的凤眸。 那里寒凉、冰冷,仿佛冰泉,冻得她脊骨僵麻、浑身颤抖;那里也沸腾、灼热,烧着燎原的怒火,似要将月影都焚为枯骨。 魏玘也在看她,炽烈、压迫,目不转睛。 她看见,他咬紧牙关,双唇紧抿,好像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阿萝移眸,想去推他,又抽不出力气。 二人气息逼仄,身影交叠——本该是亲昵无间的场景,却只有恨与怨在翻滚。 “为什么?”阿萝问道。 这段时日,她问过自己无数次,始终未得答案。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生气?” 她抽噎着,哭声很轻,比丝线更细。她的声音也在颤,像珠玉,摔碎在冷峭的夜里。 “是我做错了什么?是我哪里惹你不快?” 阿萝委屈,也疼痛,好像被人揪紧肺脏,掐出难言的苦楚——终于,明白了怅惘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你只对我这样?” 他待旁人如此优厚,是杜松、川连等人的贵主,是周文成的爱徒,是吴观口中的卓尔不群者,更是台山书院学子们的恩人。 而到她这里,他给她的,只有凶戾、冷漠、威慑。 他分明能藏起利爪,展露柔软——哪怕只有片刻、只有瞬息。 可他从不曾容她触达。 旁人口中的、他的每一份好,是救命的稻草、雪中的炭火,叫她听去,却是抽打身躯的藤条、刮剜血肉的刀刃,越发衬出他苛刻。 “为什么?” 阿萝满面是泪。 她看着魏玘,看着那不可撼动之人,话语几要被哭声吞没。 “你待旁人都能这样好……” “却只对我这样坏?” 魏玘没有回答。 他眉关紧凝,眼眸越发幽沉,迸出一段勃然的星火。 下一刻,竹影摇曳,气息压来。 一股凉意压往阿萝唇间,叩住她呜咽,吞下她呼吸。不过转瞬,那股凉意开始发烫,像火,也像烧红的烙铁,迅烈、恣意、肆虐、战栗—— 还有,痛苦万分。 阿萝忽然感到眩晕,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尝到苦涩,似乎是泪,只淌过一瞬,就被人尽数掠夺。 她懵懂着,眨动眼眸,在两汪泪里,看见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那双眼紧闭,有蜷曲、浓长的睫,令她忽然想起某个雨夜。 那时候,她曾触碰过那里,轻盈、小心,惹他蜷曲,自己也指尖微痒。 月下,清辉四合,竹影缄默,气息连绵交错。 ——魏玘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醋不过三,魏狗A上去了。昨天精神状态太差了,感觉写不出想要的效果,所以没有更。我很想把缠萝的故事写好,也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谢谢各位宝宝们的等待和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还有一更啊啊不知道啥时候才写完,先记上,一定补给大家。
第39章 他与她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 强硬、深切,也颤抖、生涩。 阿萝的腕被捉住, 气息被吞没。她抵靠白墙, 近乎依附,像被瓢泼的月印刻上去,成了绘于雪面的一树梅、糅杂竹影的一缕红。 她的鬓乱了,如云般散溢, 坠下细软的乌色。 她的睫在颤, 挂着泪, 好似雨里的桃枝,镌着娇柔的春意。 此刻的阿萝, 分外惹人心痒。 可魏玘没有睁眼。他只吻她,用力地,发狠地, 像贪恋、掠夺, 也像报复。 阿萝感觉,她的意识凝成明镜,被她失手摔得粉碎, 又被一股滚烫的气息拼凑、粘合, 模糊地复了原,却粘上一层懵懂的热雾。 终于,魏玘松开她。他的唇半张,呼吸短促而澹凉。 阿萝眨眼,极缓地扇动睫帘。 她看见, 魏玘浸于泪雾, 仍堵她面前, 眉峰拧出微痕, 漆眸燃有冷火。在他身后,本该是青白的冷月,可他逼得太近,几乎盖满她视野,叫她再看不见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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